章翔宇收到安泰河惨案的消息是在卯时二刻,彼时章翔宇正在诚意苑练功。近日,他感觉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希望通过运功调息恢复些许。
宫人急匆匆带进了手拿急件的越秀士兵。
看完信,章翔宇如五雷轰顶,跌坐在椅子上。
定了定神,章翔宇知道,必须要加紧处理后续的事宜。于是,紧急召唤群臣的钟声敲响。
从议事大殿出来,章翔宇的眉头紧锁,朝臣们的意见与他自己想到的一般无二。那么多将士怀着保家卫国的心愿参与这次军事演练,却不明不白丢了性命。对死去将士的家人必须有个交待,对越秀国民一定要有个交待。章翔宇一边走一边想着。
“翔宇,何事忧心?”
章翔宇回头,见是南婉。
“哦,是你啊,安泰河畔的演练出事了。”章翔宇端详着南婉的反应。
南婉的神色一变,章翔宇的心一沉。
“出了什么事?”南婉问。
“几乎所有的将士一夜之间战死了。”
听闻此言的南婉惊诧地用双手掩住了自己张开的嘴。
“发生了什么?不是演练吗?怎么会······?”南婉的“死人”两个字没有说出口。
章翔宇一直在仔细端详南婉的表情。
“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南婉小心翼翼问询。
“现如今没有弄清楚事情发生的原委。因此,我想着必须先去一趟安泰河训练场。看看现场的情况。”
“婉儿可否陪同前去?”南婉问。
章翔宇若有所思,答:“可以。”然后匆匆离去。
南婉看着他的背影,“难道他发现了?”她再一次陷入迷茫和惊慌。
东川李子墨收到安泰河惨案的消息后,用“震惊”两个字描述他的感觉最合适。林璃当时也在他身边,因此也是惊疑不定,觉得太不可思议了。牧云、东川和越秀相互之间都曾经有过合作军事演练,从未出过这么诡异无比的事情。
李子墨立刻决定出发去往安泰河训练场,无论如何,必须先见到三弟章翔宇,两个人共同查明原因,然后商量如何向死去的将士们的家人交待,如何给越秀和东川民众一个说法。林璃不放心李子墨一人前去,遂陪同李子墨一同前往安泰河。
安泰河惨案的消息不胫而走,越秀国民得知自家的将士在军事演练中不明不白死于非命,而且是被东川的训练有素的将士杀死的。越秀的民众自发结集到王宫前面的御风街上,高呼要求为越秀将士报仇雪恨,要让东川血债血偿。民众的呼声传到王宫,章微明也知道了安泰河发生的事儿。
自从那日生辰后,章微明的手里多了一支竹箫,时时勤拂拭,十分爱惜。
刚才,章微明瞥见了爹爹和娘亲在回廊相遇,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爹爹和娘亲一定都遇到烦心的事儿了,章微明从他们的言行神情能看得出。
今日,他觅了一处僻静的花厅,取下腰间的竹箫,缓缓吹奏出一曲《离尘》,平复自己的心绪,也告慰逝去的将士英灵。
“少主,可有什么事我兄妹二人能帮得上忙?”任弋问。
“听闻爹爹和娘亲要去往安泰河训练场。我也想去。”章微明道。
任弋任戈二人对视,然后点头。
“少主,我二人可以护卫少主前往安泰河。”任弋说。
“太好了!”章翔宇很兴奋。好久没离开越秀城了,这次去安泰河说不准能帮到爹爹。
任弋和任戈知道少主特别想帮助国主分忧解难,与其让少主在王宫里担心,不如悄悄跟上国主。这次的安泰河惨案他兄妹俩也听说了,一定有一种力量在暗中使劲儿,让一场演练变成了混战,究竟是哪一方的人破坏演练?最可能的应该是南丹奸细,因为南丹知道此次演练是针对他们的。也不排除东川有人图谋不轨,想要破坏两国长久以来的联盟。他们兄妹俩的脑瓜不好使,但是他们一心护卫的少主可是有勇有谋,到了安泰河那边能发现些什么找出惨案的幕后黑手也未可知。所以,这一趟不经过国主允许带着少主出行,倘若被国主发现,他们一定会承担所有的责罚。
这边章翔宇带着南婉轻车简从出发去往安泰河训练场。任弋任戈兄妹俩带着章微明远远跟随其后。
那边东川李子墨带着林璃快马加鞭赶往安泰河边,先问问郭晔事情的经过,再做打算。还有就是,听说越秀元帅韦英战后失踪了,自己的儿子李维诺现如今如何?
听说整件事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安泰河边的满目疮痍又是另一回事。
那片阔叶林外,一地狼藉。枯叶满地的泥泞中,干涸的血渍依然醒目,一阵劲风吹过,裹挟着枯枝败叶乱舞,下面露出焦黑的泥土。东川的将士早已经退回河对岸,那片营地的空地上留下翻出来的新土一大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样子。
章翔宇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两军对阵,一场混战,血肉模糊,厮杀声震天,哀嚎声遍地,无名之火从何而来,燃烧了战士的战袍,点着了战士的身躯。这些幻象让章翔宇一阵眩晕。“近来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大概太累了吧。听说二哥也在来安泰河的路上。等见到二哥,一起查询事情的起因吧。”章翔宇想着。
已经是冬月二十二,夜色逐渐笼罩安泰河。起风了,章翔宇站在河畔眺望河对岸。随行的人,包括丞相韦不害和护卫的军士在不远处静静站立等候。安泰河并不宽阔,可以清晰看到对面的高地上有扎营的军队,军营里静悄悄,轮岗巡逻的卫兵整齐有序。营地的篝火燃起,影影绰绰的人影出现又不见,不见又出现。
“二哥可曾抵达军营?”章翔宇想着见到二哥该怎么开口。事出一定有因,不是东川的错。可是越秀民众却把这笔血债算在了东川头上。如何平民愤?东川那边暂时没有消息,东川民众是否也将这笔帐算在了越秀的头上,那么二哥会如何处置?
后背一暖,一件大氅披在了身上。章翔宇想得入神,尽然没有觉察有人靠近。还好,来人无恶意。是南婉。
章翔宇没有回头。依旧看着远方。南婉无言,静静站在章翔宇身旁。
风大了,卷起一地落叶纷飞,一片肃杀的景象。
烈烈寒风中,章翔宇看到对面的军营里走下来一队人。风太大,章翔宇眯着眼睛仔细辨认,认出了二哥李子墨。走在二哥旁边的应该是林璃吧。章翔宇知道,二嫂林璃对二哥情深意重,一心一意守护着二哥,这一回也是如此吧,陪着他,守护着他,生怕他出任何意外。
李子墨走到河边,对林璃和后面的军士说了什么,然后上了一条小船,林璃一身戎装,陪着他上船。其余人整齐列队在河岸边。林璃划船,小船向着章翔宇这边缓缓驶来。
今夜的风为何如此,总是阻止前行人的步伐?风声呼啸,衣袂翻飞。章翔宇看到在风中艰难前行的小船停在水中央。船上那个挺拔的身形面对着他,掀起衣裙下摆,郑重一跪!
章翔宇惊愕了!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是一国之主!李子墨这一跪并非是跪他章翔宇,而是跪死去将士,是要给越秀子民一个交待。无论事情起因如何,结果却是越秀的将士也无端丧命。
也许是小船太小,也许是风太大,这一跪尽然让人觉得有种天长地久的感觉。
章翔宇身后的将士们小声议论着,有惊讶,有不满,有赞许,各种声音都有。章翔宇自己万万没想到,二哥用这个举动首先帮他平息越秀民众的怒火。章翔宇回神,立刻撩开衣摆,也要面对着对面的李子墨和东川将士下跪。
“嗖”,一支羽箭射向南婉。下一刻,章翔宇的左肩偏下插上了那支羽箭。
众人回过神来,看到了船上搭弓射箭的林璃,看到了随即起身怒冲冲的李子墨,看到了眼神复杂面对面扶住章翔宇的南婉,看到了云淡风轻苦笑着的章翔宇。
“婉儿,我们是一家人,你、我和明儿是一家人。”章翔宇苦笑着说。
南婉盯着章翔宇的眼睛,不敢置信。他不是一直疏远她,防备着她吗?他说是一家人,所以他会在羽箭射来的时候帮她挡下。
南婉扶着章翔宇的身躯尚未想清楚,下一瞬,章翔宇和南婉都发觉出大问题了。
章翔宇的衣袍逐渐被鲜血浸湿、浸透,章翔宇的意识一阵比一阵模糊,身体开始摇摇欲坠。南婉拼尽全力撑着章翔宇的身体,不让他倒下。章翔宇自己也不想倒下,不想失去意识,不想失去这个机会跟南婉说清楚,他们是一家人,所以,不要盗取御风,守护着御风,守护着越秀,守护着明儿,守护着这个家。然而,章翔宇在意识濒临飞走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这一次是莽撞了:他本来想,这是一个良好的契机让南婉放弃计划,却疏忽了自己的糟糕的身体状况。
南婉也发现大事不妙,情急之下扯下自己的外衣,用力堵住正在流血的伤口,却是徒劳。南婉的手在颤抖,浑身在颤抖。
“婉儿,照顾好明儿,一定要照顾好明儿!”章翔宇抓住沾满鲜血的南婉的双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好!一定!我发誓!”南婉悲痛而坚定地承诺。
章翔宇就这样倒在了南婉的怀里,南婉站不稳,随着他的身体跪了下去。
“你知道?一直都知道?”南婉泪眼婆娑,向趴在她肩头的章翔宇求证。没有动静,更没有答案。
韦不害奔过来的时候,看到了相拥的两个人影。韦不害停下脚步,不愿意去打扰悲痛欲绝的那个人,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船上暴怒的李子墨在靠近岸边时,飞身上岸,奔向那对人影。当看清已经气绝身亡的章翔宇时,他如同置身冰窖,全身瑟瑟发抖。李子墨似乎失去了站立的力气,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就在离章翔宇一丈远的地方,他跪倒了,双手抓着地面,额头触地,无声的哀恸!
“谁说越秀的冬天不冷?今晚好冷,冷得侵入骨髓。哪来的音乐?原来是呜咽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我该放声大哭吗?是报应吧!是时候说明白一切了!还有明儿呢!”南婉呢喃着。
南婉想要让章翔宇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就拔出了插在他肩头的那支羽箭。放平章翔宇后,南婉拿着那支羽箭站起来,走向李子墨。
“夫人,不可!”“夫人,千万不可!”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喊传来。
“不可?不可什么?”南婉只是顿了顿,继续向李子墨走去。步伐十分坚定。
“嗖!嗖!嗖!”乱箭从河对岸射来,射向南婉。南婉没来及有任何反应,身上高高低低插上了数支羽箭。南婉哀惋一笑,“报应!”
南婉倒地。
今夜的风怎么会唱歌?今夜的河为何会凝固?今夜的我们是否在梦中?在场所有的人都希望从噩梦中快醒。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远道而来的是谁?十几骑战马乘着夜色飞驰,瞬间到了眼前。
最前面的一人飞身下马,韦不害率先认出,那是牧云国国主萧程义。韦不害立刻上前见礼。
“怎么回事?”看到跪在风中的李子墨,萧程义问韦不害。
“回禀萧国主,事情有些复杂,为臣需要慢慢解释。”韦不害回答。
“二弟,二弟!”萧程义呼唤李子墨。李子墨目光呆滞,很久才抬头看着萧程义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不是来跟翔宇一起调查安泰河的事情的吗?翔宇呢?”萧程义急切问。
可是李子墨一直眼神空洞地问“为什么”,萧程义只好让随从过来先把李子墨搀扶起来。
萧程义看到了不远处有两具尸体,走过去先看到了南婉。萧程义大吃一惊,南婉会死在这里?是被南丹那边的细作杀害的吗?还是越秀这边的人发现了南婉的使命?南婉为何会来这里?翔宇应该也来了,他在哪?一连串的疑问让夜以继日从牧云赶来越秀的萧程义脑仁儿疼。
最后来到那平躺在地的尸体前。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萧程义看了看尸体,然后揉了揉眼睛,“这几天疲于奔命,真的累坏了,”萧程义对自己说。从脚到头,再从头到脚。仔细地看,认真看。萧程义眼前一黑,耳边传来众人的惊叫声,萧程义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