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哥是件事
老 茹
驼哥一来到巴扎(集市)上,就成了一件事。
巴扎天人比车多,车比人慢。天一黑,饭店就做关门的准备了,巴扎很快就冷清下来。
驼哥就是在天黑以后来到巴扎的,大模大样,目不斜视的。尽管天是黑的,还是成了一件事。
开始,我以为巴扎上只有我会把驼哥当成一件事。
驼哥不是人,也不是驴,也不是马,是骆驼。维吾尔人把骆驼叫驼哥,要是认真点音译就该说是驼嘎,可还是合不上缝。
驼哥被人牵着,我被驼哥牵着。没想到的是,驼哥是沙漠里的船,可沙漠边上的人把驼哥当稀罕看。牵着高高大大的驼哥的地汉(农民)是个矮个子,牵着驼哥就显得更小了。矮个子和驼哥立在马路边,马路就成驼路了。五六个年轻人围拢过来,看着说着,离驼哥最近的抬手捅一下驼哥脖子,驼哥尖尖叫两声,叫声中骚扰驼哥的急急后退几步。一辆带蓬的电动三轮放慢了速度从驼哥身前过去,车里一个人扭着脖子费劲的透过车窗看驼哥,就像看外星人。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女孩一看就是个学生,站在驼哥身下,保持距离,立正姿势,定定地看,像是行注目礼,也像是聆听老师训话。
驼哥是夜幕下的巴扎上灯光下的明星。东张西望的,看得出来,主人很少带他上巴扎。人把他当回事,他不把人放在眼里,对人,也就是扫一眼,对马路两边的灯和灯下的房子,看了又看,望了又望,看了这边看那边,望了那边望这边,就像村里小伙子猛地进到城里。这和驼哥的年龄也有关系。我走近了驼哥,才长成的驼,一问主人,果然。来到松古拉奇快一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在巴扎上看到驼哥。喀什噶尔城边的公路上,时不时的有骆驼晃悠。艾提尕尔广场上,香妃墓里,天天都有骆驼上班。小时候我上小学的那个兵团团场,养着一大群骆驼。那次几个养驼人在骆驼的鼻子下穿孔,流血,惨叫,穿完了孔,养驼人就给受了伤的骆驼喂苞谷面窝窝头,骆驼好像忘了伤痛,张开大嘴就吃。那个场景刻在了记忆里。
我靠近驼哥,想仔细看看。驼哥一个大转头,我吓得急急后退,牵驼的矮个子并没用眼看我,嘿嘿嘿笑起来,用倒装的维吾尔语说,怕不要。他说话时才看着我。我用维吾尔语说,还做了个嘴上喷吐动作,骆驼不高兴了会喷人。他眼睛看着别处说,不会。问他你的骆驼?他说才买的。多少钱?他说了个数字,正好是我用维吾尔语数指头才能给自己翻译过来的数,他不等我数完就两手猛抓住我右手,压倒我的拇指和食指,捏住剩下的三个手指,我说,三千?他摇头,我说,八千,还是摇头,动动我的中指,我糊涂了。他终于说了句汉语,七千五!
他叫穆萨姜,八大队(村)人。个矮,身体倒挺宽。他不算是驼哥的新主人,星期天就要把驼哥牵到喀什噶尔的大巴扎上卖掉。驼哥的老主人是松古拉奇村的斯塔弘。我去过斯塔弘家,还在路上就听说斯塔弘养骆驼。顶棚高高的羊圈里,顶天立地一峰骆驼。就一峰,成了一件事的驼哥可能是“天地”的后代。
穆萨姜说,驼哥最少可以给他带来一千块钱的收入。
个小体宽的穆萨姜和大个子驼哥,巴扎上一站就是十几分钟,搞展览似的。他说等弟弟。来了个比他还小的人,个矮不说,身体还细细的。弟弟还没站稳,哥哥就把缰绳递了过去,大领导一样。来了辆还没驼哥腿高的电动三轮,带蓬的那种。弟弟上了车,有人帮着弟弟从车窗上递进缰绳。哥哥也上了车,进了驾驶室,大领导一样。
人在车上,驼哥在车旁,车在驼哥身下像小孩的玩具。车开动了,驼哥跟着动了。驼哥那步伐,不紧不慢,一步一步很扎实。车快了,驼哥小跑起来,一颠一颠,看着很笨,其实挺灵巧。那种大灵巧的大笨拙。
驼哥和车化了,一点一点化在黑夜里。
这件事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