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圈子》

                    2019年11月7日

        我前脚从晚自习的教室里回来取点东西，后脚一个小小的影子就跟过来。她是另一个班里的女孩子，看来盯我很久了。

        穿着木耳边白衬衫和格子布长裙的她开门见山地说：“老师，我想找您谈谈！”

        我放下手中的书问：“哟，谈什么？”

        “谈心。”

        “为什么找我？”我不是班主任。

        “范燕妮说你非常好！”她脱口而出。

        范燕妮是我学生中的小可爱，一些小秘密会拿来和我说，很坦率。我欣赏她的好学，也被她对我的亲近而感染。

        眼前这个小姑娘我也熟悉，上学期她在我的面前保证说要认真学语文，这学期刚让她担任了小组长。

        “你怎么了？”我问。

        “我……我觉得我情绪不稳定，嗯……很暴躁。”这种一上来就自我批评的倒不多，没按常理出牌，一般来的总是先说自己的委屈。

        我停一下。反问她：“你觉得暴躁的主因是什么？”

        “因为……因为完成不了目标。”看来她话里有话。

        “是因为什么而完成不了？”

        她不回答，我受阻了。

        “一次完成不了，还是总是？”

        “总是。”

        “为什么要制定总完成不了的目标？”她不说话。

        “如果定了目标，自己很努力，结果实现不了，你觉得是什么问题？”我试图让她自己归因。

        “ 是目标不合理，不够现实。”嘟囔了一句，既有明白的意思，又有点沮丧。

        我望着她说：“要制定合理的目标，调整一下即可。”追问她是不是缺少学习上的成就感，她倒频频点头，然后又说：

        “是我自己太笨了！”声音很低，但很清晰。随之，原本抬着的头就低了下来，额前的刘海凌乱地垂下。

        愣一下，我赶紧接过来：“你不笨！”语气不容她置疑。她支着耳朵在听。

      “你在反思，你也在向我求助找办法，这些都可以证明！”她笑了一下。

      “你在什么时候觉得自己笨？”

        我以为她会说因为目标完成不掉。没有想到她的反应是如此激烈，答非所问地说：

        “我……我觉得我被孤立了！”

        语气十分激烈，伸出胳膊猛地抡起来，似乎在抱怨，又似乎想把这无尽的委屈给赶走。

        “我很烦他们！周围的那些人，闹哄哄的！一 下课就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说有笑！我就很生气！我会大声地让他们不要吵！”

        此时她语言很流畅。我眼前很快浮现出下课时班级的情景。这是很常见的。

        “还有呢？”追问。

        “我会打他们，打男生。有时会狠狠的把书扔在桌上，会发火！总之很暴躁……嗯，我很暴躁。”

        她无奈地认错，问题从冰山一角到呈现大半。

        “他们都有自己的小圈子！我没有！”她难过地说，“我被孤立了！”

        我明白了。前面大段的话只不过是在铺垫，真正的情绪在这里。

        “那些小圈子都在讨论什么？”细细地问她。

        “有说学习的，也有说悄悄话的。”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讨论讨论学习的情况？”她低头：“我成绩……不好。”

        问了这个失败的问题后我赶紧换话题：“你有好朋友吗？”“有，在隔壁班。”“那你是有说话的人，是吗？只是不在这个班级，对吧？”她嗯。

        她大概在十六七岁。初尝青春的迷茫，孤独的滋味。受不了这难过，才在这个黑漆漆的初冬的晚上找了我。

        我能告诉她，每个人在一生中都要饱尝孤独，孤独是人生的底色吗？

        我能告诉她，很多的伟人都是在孤独中成就伟大的吗？

        我能告诉她，孤独对于人生而言，没有人可以完全消灭它，躲开它吗？

        她还太小，听不懂的。她少女的情怀，觉得生活本来的样子就是缤纷、温暖、热闹。打开青春的这一页，发现竟然不是这样。她失落、惊惶、无助。她也许觉得所有的女孩都应该被人宠，被人爱，不管这个人是否学习优秀，面容出众，性格温良。而不是像今天这样饱尝所谓“被孤立”的孤独。

        也许到了今天，她才猛地发现了漂亮的女孩是有圈子的，成绩优秀的女孩也是有圈子的，性格温顺的女孩也有自己的一两知己，而她自己什么都没有，于是想努力的提升成绩，设定了较高的目标，又屡屡不能实现，所以她还是没能够被接纳，她成了一个边缘人。我该怎么说下去？

        问她， “一个人是不是一定要融入某个圈子呢？”她不说话，估计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她很想融入。

        “你现在读高三，读书是眼下唯一重要的事。你是女孩儿，更要好好读书，因为女性读书的黄金时间很短，关键的几年不要错过。一些打打闹闹的小圈子进不去，也没什么了不起。学习成绩有起色了，自然会吸引别人。当然学习的目的不是为了吸引别人，对吧？”关于女性更要好好读书，我又补充了一点看法。那是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她觉得很好奇，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仔细地听。

        “其次，你的一些举动会让周围同学觉得你很暴躁。不愿或不敢走近你。”我直接批评，“那么调整自己，别因为情绪不好迁怒别人，乱发脾气。在别人需要的时候帮助他，关心、安慰她，让同学也能感受到你性格中的善良热情。这个机会应该有很多，因为高三这个阶段大家情绪都很紧张，常常会崩溃，对吗？”她肯定地点头，摸了摸自己的刘海。

        “你对自我的评价可能是自己学习不够好，长得又不够漂亮，性格又不好，所以没朋友。是吗？”我突出了“可能”两个字，她无奈地笑一下，点点头。

        “ 一个人有一两个朋友就行了，不必太多。现在你有一个。你也不笨。尽量去帮助别人，不是一味索求别人接纳、关心你。学习关爱别人，让自己散发温暖柔和的光，就会有人靠近你了，懂吗？”

        她不语，在琢磨吗？ 我笑笑，打个比方说，“如果你是一盏灯，哪怕吸引不了别人，也会吸引其他小飞虫，你不会寂寞的。”“我才不要小飞虫！”她娇憨地怼我一句。

        我们俩都笑了。后来她和我一起重复说了三句话：

        “我不笨！

        “在最好的年龄认真读书！”

      “做一个散发温暖光芒的人！”

      送她出门问她今年多大了，回答十七岁。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明天记得把你的两个羊角辫梳整齐出现在我的课堂上！”她害羞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