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我挣扎着醒过来，发现只是一个做了一个噩梦。我拍着闷痛的胸口，庆幸不已，还好还好，这只是个梦。
这个同样主题的梦我做了十多年。每次都能做出新的内容来。每一次最恐怖最绝望的就是，你发现你依旧还在高考，你还在不断地复读，有时候在梦里你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但是你居然还在跟一帮半大的孩子一起为高考做准备，你发现那是一个深渊，你怎么逃都逃不出来。
后来我再也不屑于看任何恐怖片。最阴暗最让人绝望的恐怖片我自己都上演过，它吓了我十多年，三十多岁了我还能偶尔做梦回到那个教室，这不是最恐怖的恐怖片是什么？
前段时间央视拍了一个纪录片《高考》（其实在这之前，还有一个《高三》的纪录片，比这个拍得更好），把我们的这些恐怖记忆全都记录了下来。我想，全世界最真实最恐怖、拍摄时间最长、参演人数最多的恐怖片应该就是它了吧？
纪录片放你们自己去看吧。我不想就这部恐怖片评论太多，因为这个恐怖片，我们每一个人都曾经是主演，我们每个人都无比熟悉。
我说说由我主演的这部恐怖片吧。
我是2003年参加高考的。
高三的时候我正值青春叛逆期，表面看起来是个老实巴交的好学生，内心却总是莫名其妙地对这个世界充满愤怒，有时候听到《新闻联播》那个机械的播音腔调我都能怒火冲天，什么都看不惯。
那时候我成绩还不错，班上排名前十，语文、英语都是强项，但是超级不喜欢数学。
我们班是文科班，有很多人都不喜欢数学。有一个作文写得特棒的女孩在作文里痛苦地吐槽：人生究竟有多远？数学究竟有多难？文章被老师读出来，全班哄笑，我恨不得立刻去跟那个女生做知己，这么一个排比句，我记了十多年也没有忘记。
高三进入倒计时的时候，我生病了。一次感冒之后没吃药，感冒好了，头还一个劲地疼。那时候正赶上非典。老师吓坏了，逼着我去医院。后来医生也没检查出来啥问题，只是说高考压力大，吃点药就好了。
但是头越来越疼，有时候疼到想吐，已经完全学不下去。我知道肯定不是压力大的问题了。那时候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外边非典严重，所有人都被封闭在学校里使劲地用功，只有我自己从学校走出来，一个人默默穿过因为非典而少有人行、仿佛世界末日的小县城，去各个医院求医问药。
高考越来越近，我的头疼依旧不见好，我内心的绝望也越来越盛。老师要对那么多人负责，根本无暇顾及到我，同学都在忙着考试，只有几个真正玩的好的哥们才关心一下，其它人都是冷漠脸。有时候想想也能理解，那么大的压力，谁都是自顾不暇，谁都是在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推着向前走，谁会去管一个掉队的人呢？
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听到教学楼那边书声琅琅，我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了。
第一次高考毫无疑问失败了。后来去了市里的大医院，查出来是鼻窦炎。做了手术，好一些之后参加了复读。那时候身体还不见好，依旧头疼，我特别想使劲，但就是有心无力。之前我曾经是骄傲的好学生，一下子变成了最差生。之前我曾经鄙视那些使劲学却怎么也学不进去的差生，突然之间我就理解了。
高三我是在快班，复读的时候我去了慢班。班上有一个学生，成绩不好，但反而最用功，晚上整宿整宿地在教室里复习，但成绩依旧不好。她两眼呆滞，我感觉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神采，处于崩溃的边缘。我相信若干年之后她回忆起这段青春过往，也会把这段时光当恐怖片一样看吧？
复读那一年，我终于也变成了一个我曾经鄙视过的坏学生。我们几个复读生一起租房住，那儿成了一个窝点，宿舍里有两把吉他，一条狗，经常一拨狐朋狗友混在一块儿，中午溜到篮球场打球，晚上溜去网吧打游戏。
我知道我自己只是在逃避而已。既然不想把自己逼到崩溃，就让自己放松下来吧，堕落的感觉很好，自由很好。我终于明白坏学生们在享受些啥了。
我反而从所谓的坏学生身上学到太多。
他们当中有很多人特别聪明，有的特别有个性，有趣，有的特别仗义、直爽。之所以不学习，他们要么是因为叛逆，要么只是在逃避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要么就是被网络世界暂时地迷惑住了，或者兼而有之。他们被老师不断地辱骂，被不断地逼迫着去学习他们压根不感兴趣的东西。我相信若干年之后他们回忆起这段青春过往，也会把这段时光当恐怖片一样看吧？
还有一个复读生，他已经复读五年了，接触多之后，发现他在很多方面都很有天赋，就是学习不行，不知道他是迫于什么压力，会选择不断复读。若干年之后，他会后悔自己把所有青春都耗费在这里吗？
第二次高考在意料之中失败了。我坚决地选择了不复读，去了一个二本的学校读预科。我真的再也不想再复读了。这里是一个噩梦。
上了大学之后我又做了两次手术，身体好多了，大三的时候，我选择了考研，我终于能够比较从容地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了，我终于重新找回学习的乐趣，我终于不用学该死的数学，我终于能为我的人生重新做一些选择了。
我遇到很多对我好的人：老师、家长、朋友.....我本科随大流读了比较热门的工商管理，读研的时候选了古代文学，很多人说，多么冷门，出来能找到工作吗？大家都在考公务员，你为什么不考呢？工商管理专业多好啊，为什么不工作几年考MBA呢？我真的是为你着想啊！他们忧心忡忡，恨不得立刻替我打消考古代文学的念头。
但是你看，我按照自己的路走下来，我也没有活得多惨。相反，我觉得活得舒坦、自在。
我再也不想像那个纪录片里的学生，两眼呆滞，却还依旧像打了鸡血一样，逼着自己去学习，不管自己喜不喜欢。我不想成为狂热的宗教徒，我也不会再像高中那样，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心智。谢谢那些为我们好的老师和家长，谢谢你们的拯救，我依旧爱你们，但是请你们别为我好了，我们各自安好吧。
如果再来一次高考，我还会选择做坏学生。
这个世界的路本来可以有很多条，但为什么非要我们都走这一条独木桥呢？我恨别人逼我做事，我就是不喜欢数学，你为什么非得逼着我学呢？或者说我就是不爱学习，我就爱唱歌跳舞，你为什么非得逼着我走这一条道呢？我们真的需要为一个你给我的梦想如此扭曲自己吗？我自己的人生，我为什么不可以选择我自己想走的路？
这些暂时都没有答案。这个恐怖片还会一直拍下去，高考的流水线上，一茬又一茬的人进去，就这样按照一个模子，一个又一个的零件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