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全都离开了学校,我开始认真思考接下来一年的打算。虽然决定了来年再考一次博士,可这一年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地傻等,我需要找到一个能够接纳我,又允许我随时离开的地方。于是,我想到了某某局。
大学期间我曾在某某局实习过两个月,多多少少知道一点他们那里的规矩。他们正式员工不多,却总有做不完的事情,每年寒暑假,都要招一批学生去帮忙。我想,他们应该乐意接受我这种几乎不需要劳动报酬的小工。
另外,得知当时的局长老大曾是老头的学生,于是,拜托老头帮忙求个人情,局长老大果然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收留我一年。
去上班的第一天,我的内心有点小激动,这毕竟是我正式进入社会后的第一个工作岗位。从此,我都不能再以“学生”自居,虽然不谙世事,却要时刻提醒自己已经是个社会人士。
那天早上,我起得很早,一边刷牙一边扫视着衣柜,心里不停地盘算作为一个社会人士首先应该穿什么。思来想去,最后选择一件黑色修身连衣裙,又从鞋柜里掏出那双自从买来就没怎么穿过的十厘米高的凉鞋。
穿戴整齐,出门走了几步我又返了回来,因为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信心穿着这双高跟鞋挤上公交车,再走上很长的一段路到达工作地点。于是,我换上了平时常穿的crocs,把高跟鞋装在了包包里。
从学校出发,坐了十几分钟的公交车,又步行了十分钟,来到了单位楼下。这栋五层的办公楼从外面看上去有些破旧,似乎它的年龄比我还大,大概为了表明自己的廉洁清正,从我大学到研究生毕业,它一点都没有翻修过的痕迹。
我换上高跟鞋,改把crocs装在包包里,然后直奔局长老大的办公室。
以前我在这里实习的时候,他还不是这里的老大,所以我没有见过他。来之前,跟他有过电话联系,他约我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在他的办公室见个面。
他的办公室在四楼中间,我敲了敲门,得到允许之后,走了进去,坐在了他办公桌的对面。
这人看上去平易近人,没什么官架子。他常规性地问了我几个问题,比如学的什么专业,老家在哪里等等,又跟我说打算让我做些什么工作,提供的劳动报酬等等。然后他打了个电话,没过两分钟,有个人进了他的办公室,他对那人说:新来的,领下去吧。
我就跟着那人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这就是我人生第一次工作面试的场景,前后不到五分钟,我还没来得及紧张,就已经结束了。
跟着那人来到三楼,他把我领到一间办公室里,走进去一看,里面已经坐着五、六个人,他说他们科室正在开会,让我跟着听一听。
有个微胖的女生见我进来,往沙发旁边挪了挪,留出一个人的位置,我感激地朝她笑了一下,然后坐在了她的旁边。
他们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开会。我装模作样地拿出笔记本,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伪装成他们中的一员。
其实他们说的什么,我一句都没有听懂。趁着开会的空当,我仔仔细细观察了这间办公室里的人。
带我进来的那个男人三十岁左右,个子不高,身材偏瘦,是这个科室的科长。
我对面坐着一男一女,女的穿着黑色衬衫,黑色裤子和黑色凉鞋,特别的瘦,大概只有八十多斤,看上去有四十岁左右。会议期间,她说了很多的话,我猜她可能是个副科长。男的白白净净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看上去老老实实,话不多,不停地做着笔记。
我这边的长沙发上原本坐了三个女人,除了我旁边那个微胖的女孩,其他两个我看不清楚长相。
会议开了很久才结束。科长对那个白净的男人说:罗诚,新人就跟你一个办公室吧。
于是,我又跟着那个叫罗诚的男人去了隔壁办公室。这间办公室里有三张办公桌,左边一张办公桌上只有一台电脑,右边两张桌子上全都堆满了一摞一摞的资料,他指着左边那张办公桌对我说:你就坐那吧。
一上午绕了三间办公室,终于有了自己固定的位置。我走到属于我的那张办公桌边,桌面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我开始收拾桌子。罗诚坐到右边第一张办公桌边,跟我聊着天。我才知道他跟我同年,只比我大三天,但他已经工作了三年。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的心情渐渐放松了下来。
过了一会,又有一个人走进这间办公室,我认出她开会时坐在微胖女孩的旁边,她跟我打了个招呼,让我以后喊她吕姐,然后走到我右后方的办公桌上坐了下来。没几分钟,她就离开了,那一天我都没有再看到她。
等我收拾完桌子,那个微胖女孩从对面办公室来找我。她叫肖筱,也跟我同年。她跟我介绍说对面办公室坐了三个人,除了她,穿一身黑色衣服的那人叫吉梅,另外一个年龄稍微大一点的他们都叫她杜姐。
工作的第一天,罗诚没有安排任务给我。只跟我介绍了一下他们科室的职能职责,让我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到了下午6点,准时下班。我离开办公楼,又换上了crocs,等我走到公交车站,发现钱包落在了办公室里,又不想回去取,只好走着回去。
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走到校门口,再穿过一个操场就能回到寝室了。虽然夏天天黑得比较晚,可是这个操场背山而建,太阳还没完全落山,整个操场已经笼罩着黑蒙蒙的夜色。大概是放假的缘故,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操场中间的篮球架投射的影子显得尤为可怜。
我一边走,一边想着白天的事情,突然有个东西被我踢飞,我一脚下去,一阵刺骨的痛,低头一看,脚边散落着细细碎碎的啤酒瓶渣。我扶着篮球架把脚抬起来,果然有个手指宽的玻璃碎片扎穿了crocs,扎进了我的右脚脚心。碎片扎进去大概有一厘米深,我忍痛把它拔了出来,血顿时顺着我的脚往下淌,几秒钟的功夫,鞋子里就灌满了鲜血。
我觉得自己应该去医院包扎一下,可是我没带钱。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给方怡打电话,然后一摸包包,又发现自己没带手机,仔细回想一下,早上出门的时候我把手机落在了寝室里。
正当我左右为难的时候,我发现十几米外的网球馆旁边,有个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打电话。
我朝他大声喊:同学,拜托帮我一个忙。
他听到我的喊声,急冲冲把电话挂掉,然后向我跑来。
我借他的手机给方怡打了个电话,然后向他道歉并道谢。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在操场上,非要陪我一起等。十分钟后,方怡找到了我。她听说我第一天上班就落手机落钱包,还踩到了玻璃渣,她对我的行为表示三分的哀其不幸和七分的怒其不争。她一边唠叨一边搀扶着我,我的右脚完全不能着地,左脚一跳一跳地往校医院走。医院离操场有点远,等我跳到医院,医生大概全都睡着了。那个男同学看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用手机给校园巡警打电话求助。不一会,校警车就开了过来,他和方怡把我扶上车,警车把我们送到了校医院门口。
男同学主动帮我挂号,让方怡尽快扶我去找医生。医生看了看我的伤口,写了一张处方,又是那个男同学跑到楼下帮我拿药。最后医生用酒精擦了擦我的伤口,把我的脚裹得像个粽子一样,嘱咐我按时吃药,防止伤口发炎。
离开医院,又是校园警车把我送回了寝室楼下。在他们两个的搀扶下,我打算跳到四楼去,刚跳了两步,男同学弯下腰说:还是我背你上楼吧。
我连忙拒绝,虽然脑海里闪过一丝感动和害羞,说实话,潇同学都没有背过我上楼,而且还是四层楼。
他不由分说地把我背起,一口气上了四楼。方怡这个鬼丫头,趁着这个时候溜走了。
我把寝室门打开,他把我扶到椅子上坐着。他看了看我的寝室,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跟他解释说我本来已经毕业了,因为工作,还要留在寝室里住几天。
耽误了别人那么长时间,我特别不好意思,连连向他道谢,想要留下他的电话号码,以便改天还他医药费。
他安慰我说不用挂在心上,嘱咐我好好休息,没留下电话就离开了。
我过意不去,找出手机给方怡打了电话,让她把通话记录里那个男生的号码告诉我。
得到号码之后,我给他发了条短信,再次表达我的谢意,约他明天见面好把钱还他。
他回:真的不用。我也是今年毕业,明天的火车,要去广州工作。这个号码明天就要停机了。很高兴认识你,以后一个人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
我还没来得急跟他说声再见,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到底欠了他多少钱。
有些人,总是会慢慢淡出你的世界,慢慢在你的记忆里模糊,因为时间,因为距离,因为接触不深,因为再没联系……
可是,某一天的某一刻,因为某件事或某一个人的触动,所有的回忆一下子从心底最深处蹦了出来,让你突然想起,突然回味,再到突然地想念他。
谢谢这世上那么多心地善良,心怀暖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