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苏走的那天,蔺晨没敢让飞流看,借口要给靖王传信,把飞流支走了。
“蔺晨,飞流…”
“我会照顾他,你…安心去吧。”
后来飞流回来,在梅岭找了个遍,都找不到长苏。他拉着蔺晨的袖子,“苏哥哥?”
蔺晨略低下头,“他睡着了,要睡好久。”
“飞流,陪着,苏哥哥!”
蔺晨心中微微一酸,“你苏哥哥让你跟我先回琅琊阁,他醒来就来找你了。”
飞流不情愿地噘了噘嘴,“苏哥哥说,飞流,跟着,琅琊阁。”说着飞身跑开了。
蔺晨望着飞流的背影,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披着白裘的人,“长苏,你瞧,你虽不在了,飞流却还是听你的话呢。”
于是,飞流跟着蔺晨回到了琅琊阁。
起初的几天,飞流什么也不干,就坐在长苏之前在琅琊阁住过的屋子里坐着,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口。蔺晨看着他,想去逗逗他,劝他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蔺晨只有无奈地叹口气,别说劝飞流了,就是自己,自己又何尝能劝服得了。
过了几天,大概是意识到苏哥哥近期不能回来,飞流又开始活分起来,也不总在长苏的屋子里呆坐了。总是去扑一扑蔺晨养的鸽子,让蔺晨追在他屁股后面满琅琊山地跑。或者把蔺晨的午饭和点心统统偷来吃掉,气的蔺晨哇哇大叫着骂着“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琅琊山上总算不那么死气沉沉的,仿佛又有了点当初长苏在的欢声笑语。
然而长苏屋里的花瓶里的花,日日都是新鲜的。
就这样过了一年。
琅琊阁还像以前一样开着,求访的人络绎不绝。琅琊榜榜单也年年更新,唯独公子榜榜首的那个名字,一直都没有变过。可能是因为蔺晨为了瞒着飞流长苏的去世,也可能是因为一些蔺晨也说不清的原因。
蔺晨还是和往日一样,每天处理处理琅琊阁里的事务,追在小飞流后边要他跳孔雀舞,偶尔再到后山练练剑。还别说,长苏走后,蔺晨倒是瘦下来了,一套剑法舞下来,甚是飘逸好看。不过没了什么需要保护的人,蔺晨舞起剑来也只是图个好看,没什么杀伤力。反倒是飞流,成天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练武,全不似之前好玩的样子,武功进展得飞快。蔺晨见飞流这个样子,觉得有趣。一日故意逗他:
“小飞流,你苏哥哥现在又不在旁边,没准在什么地方游山玩水呢,又不需要你保护,你练个什么劲儿啊,不如给你蔺晨哥哥跳个孔雀舞来看看。”
“不行!苏哥哥回来,会检查。”
蔺晨听完心里一酸,垂下眼帘半真半假地说:“没准你苏哥哥现在早忘了你了。”
飞流停下手中的动作,极其认真地看着蔺晨回答道:“不会!飞流,苏哥哥,会记得。”
蔺晨心中又是一酸,不敢再看飞流。转过头去,眼角瞥见桌上花瓶里飞流新折的花。唉,小飞流,恐怕这世间,只有你一个人,一直相信你苏哥哥还会回来。长苏啊长苏,不知道你上辈子修了什么福,得飞流这样一个孩子如此念你。你看看飞流现在的样子,你可真是狠得下心抛下他走了。
长苏走后,琅琊阁在蔺晨的管理下没出什么问题,但是江左盟却是在长苏去后难以推出一个可以服众的宗主,再加上往年在江湖树敌不少,最近日子颇不好过。蔺晨本懒得插手江左盟中的事务,但按着眼前的情形,却不得不到江左盟跑一趟了。飞流一听要去江左盟,立刻跟着蔺晨下山。
到了江左盟,蔺晨却带着飞流偷偷从小道翻墙进到梅长苏原来住的屋子里。蔺晨一见屋内的摆设,就轻轻叹了口气。这里和梅长苏在时没什么两样,沏茶的茶壶和茶杯静静地待在坐席旁边的小桌上,中间的暖炉还在冒着缕缕青烟,书架上的书依旧是整整齐齐的摆着,桌台前束发的玉簪也没有落了灰尘。蔺晨轻轻跪坐在茶几的一旁,恍恍惚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长苏浅浅笑着坐在自己对面,温柔而笃定地跟自己说他决意回到金陵,请自己相助。昔日仿若还在眼前,而斯人早已不在,蔺晨长叹一声,站起身来,罢了罢了,竟是我痴了。回首要找飞流,却见飞流正在把一束新摘的鲜花逐枝插进花瓶中。蔺晨见了,心头又是一酸。
离开长苏的屋子,蔺晨和飞流飞到甄平和黎纲的屋外。还未进门,蔺晨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我说甄平和黎纲啊,长苏这才不在多久,江左盟就能乱起来。你们俩怎么连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真不知道长苏原来得多累!”
甄平和黎纲见蔺晨来了,喜出望外。黎纲笑着说:“我说蔺少阁主,你总算想起来还有个江左盟了,我还以为你打算逍遥江湖从此不问世事了呢。”说着推门而出,把昂首挺胸的蔺晨和飞流请到屋子里,顺手把桌上的甜瓜递给飞流。飞流盯着甜瓜,却不伸手去接。黎纲奇怪的问:“飞流,这是你爱吃的甜瓜啊,怎么不吃?”
飞流摇摇头,“苏哥哥说,两个!”说着跑出了屋子,翻到屋顶上,一会儿就不见了。
黎纲愣愣地举着甜瓜,蔺晨轻轻地又叹了口气。
又是几年过去了,一切还是和原来没什么两样。
老皇帝驾崩,霓凰郡主带着穆青到京城去祭拜,途径琅琊阁,便进去拜访。
蔺晨看着坐在对面的霓凰,几年不见,霓凰看着老了许多。想想,如今她也年过三十,依旧是孤身一人。听说穆青几次想为姐姐择婿,却次次被霓凰毫不留情地拒绝。长苏啊长苏,你这是害苦了多少人,真是狠心啊。两人相对坐着,默默无言。
还是霓凰先开了口:“数年不见,蔺少阁主可好?”
“我嘛,自然是好的,霓凰郡主…你可还好?”
“能有什么不好的。如今战火已歇,朝局清明,国泰民安,比从前不知道好了多少。虽然兄长不在了,可我还有我的责任。南境安稳,清平盛世,是他的愿望,也是我的。”
蔺晨瞧着她两鬓的几根白发,心中终是不忍,“郡主,长苏去了已有些年了。你再许一门婚事,长苏是不会怪你的。”
霓凰听了,淡淡一笑:“少阁主,不要打趣霓凰了。兄长那般的人物,见过他的人,谁又能忘掉他呢。别说我,你又能忘掉他么?”
“我?我有什么忘不掉的。我不像你们,有那么多的理想责任。天大地大,有什么是我蔺晨舍不掉放不下的?”
“哦?那我听说琅琊榜榜单年年随世事而变,为何榜首之名,一直不曾变过?”
蔺晨一噎,眼前又浮现起那个孱弱的身影,明明是气质清华的儒雅公子,却仿佛背负着千斤巨担,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坚定。有时候自己明明知道他的决定会害死他自己,自己却无法拒绝,甚至亲手如他所愿把他推向死亡。“是啊,他那样的人物,谁又能忘记呢!”蔺晨把茶杯端到面前,轻轻摇着头半眯着眼睛嗅着茶香,似乎沉浸在回忆里。一时间,房间内沉寂下来,唯有茶杯中蒸腾起的热气缭绕,带来一室淡淡的茶香。
蔺晨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门外的一个人影,顿时吃了一惊。
“骗人!”
飞流冲蔺晨喊完,一转身向外飞去,一瞬间没了踪影。蔺晨知道,飞流听到了他和霓凰的对话,知道了长苏已经去世。他生怕飞流出什么事,匆匆向霓凰告别,想去追回飞流。可飞流早已没了踪影。蔺晨略一沉思,便向梅岭追去。
果然,蔺晨在梅长苏的坟墓前找到了飞流。他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那块草草写下的墓牌,浑身颤抖。蔺晨轻轻走过去,半抱着飞流,拍着他的背。飞流一下跳起来,满脸是泪地对着蔺晨大喊:“你说,你在,不死,你骗人,骗人!”“苏哥哥,死了,你走,你走!”“苏哥哥,苏哥哥!飞流,一直…一直…等你。”“苏哥哥,飞流…好想你。”蔺晨心疼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很早就想过,若是飞流知道长苏的死,自己该怎么做。可是眼前,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一遍一遍叫着飞流的名字。
飞流像疯了一样,一会儿双目狠厉,招招狠辣地向蔺晨打去;一会又脆弱不堪,哭得像个孩子,他一声一声地叫着“苏哥哥”,“苏哥哥…苏哥哥…苏哥哥…”整个山谷里不断地回响着,一声未绝,一声又起,字字泣血。直到最后飞流双腿一软,仰面朝天昏倒在地上。
蔺晨把飞流抱回了琅琊阁。飞流醒后,像个木头人一样躺在床上,木愣愣的。蔺晨瞧着心疼,日日陪在他身旁。“飞流,你苏哥哥是去了,但是他是愿意去的。他去的时候,还让我照顾好你,给你找个美人当媳妇。”“小没良心的,你别学你的苏哥哥知道吗,他跑了,你可不能跟他一样跑了。”“你要是跑了,你蔺晨哥哥会伤心的,你忍心让你蔺晨哥哥伤心吗?”也不知是不是蔺晨的话起了作用,飞流一天一天好起来。又开始抓蔺晨的鸽子,抢他的午饭,仿佛从来不知道他的苏哥哥死了一样。
只是长苏房间里的花,每天仍是新的。
飞流每天吃的甜瓜,也从来不超过两个。
蔺晨知道,飞流是在以自己方式缅怀这长苏。
长苏,你瞧,谁都不曾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