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简陋的砖瓦房外,冷风呼呼地刮着,时不时从破洞中钻进屋子。
他蜷着身子,身上紧紧裹着半张破被,土炕边上堆着成堆晒干的玉米杆,既能防风,也能让屋子里显得不那么寒酸。
他抬手搓了搓面颊,粗糙皲裂的手磨得脸庞沙沙响。
抬眼望了望一圈破旧的屋子,土炕,泥炉,一个水壶,一副碗筷。小小的地方生生挤了半辈子。
我算什么?他的眼珠动了动,浑浊,没有一丝神采。又伸手扒拉了一阵,从一堆捡来的烟头中挑了一棵,缓缓点燃。
流浪汉吗?还是要饭的?
云雾缭绕,很多东西在他眼前掠过,仿佛有一张充满稚气的脸在他眼前浮现。
“爹,我回来了!”
他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兴奋不已,又缓缓趋于平和。
手掌垂落,半截烟头滑落,钻入土炕前的干草堆里,温暖,明亮!
二
他生于农户之家,半生农作,半生流浪。
二十来岁举全家之力娶妻生子,生完二小子,父母妻子相继患病离世,生下父子三人相依为命。
他仔细呵护着两个金疙瘩,生怕哪一个再离自己而去。
辛苦劳作,赶上一两次收成好,他拿多出的粮食换了几只老母鸡养在院子里,每天都能收上一个半个鸡蛋给两个儿子加餐,一家人乐在其中。
清明时候,他坐在二老和妻子坟前,絮叨小半天,说一说家常,讲一讲儿子上学了,母鸡下蛋了,孵了小鸡了......
说上一个下午,怅然看着小土包,狠狠咂一口水烟,扛着铁锹回家去了。
三
辗转多年,他来到这个村子,找到这间残破的砖瓦房,自己动手修修补补,好歹不透风漏雨。
门口是一片玉米地,偶尔进去掰几颗玉米解馋,村里人只当他是逃难的,也不去管他,一来二去有些熟络,做了好吃的,也会分他一些。
有时有人端上稀饭热菜去他那,听听他讲一遍自己的故事,一阵唏嘘。
世人的同情心总是有限,等到所有人都听腻了他的事情,也就慢慢不来他的破屋了。
他的身体佝偻了,他得为吃饭发愁。
他走不了很远,就用捡来的壶在水渠里打上半壶泥水,回家烧开了,滤几遍,将就着煮些米喝了。
偶尔碰到办红白喜事的,他不好意思进去,就在门口拦一个脸熟的,笑呵呵拉住别人。
“吃完了给老哥夹个馍!”每回都能裹上五六个肉片夹馍,带回去吃好久。
偶尔,路过学校门口,看着一个个家长领着一群半大小子或说笑,或训斥一路回家,他都会怔怔出神。
四
好不容易供到两个儿子上学,虽然累,但他总是咧着嘴笑。
两个儿子都懂事,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一岁,下学都会帮他干些农活,掏鸡蛋、做饭、除草,干的有模有样。
“爹,咱家鸡蛋这几天少了好些,鸡崽也不见了两只!”大儿子手里拿着三个鸡蛋跑到他跟前。
他走到鸡窝前,看到地上一排另类的爪印,心里有了数。
“爹来管,明天鸡蛋就都回来了!”他摸了摸儿子的头。
他娘的黄鼠狼,偷我们爷三的命根子。
他到市集买了根雷管,埋在了鸡窝前。
五
“砰!”第二天中午,巨大的响声惊动了田里的他。
黄鼠狼上钩了,他扔下锄头就往家跑。
躺在鸡窝门口的是他的大儿子,这个点他本该在教室里上课,瘦弱的身下鲜血汩汩。
“爹,今天下学早,我......我回家收鸡蛋!”大儿子摊开手,一颗染红的鸡蛋滑落。
他发了疯一样扑上去,拿着衣服往儿子身上缠,可是儿子腰上的伤口比碗口还大。
小儿子赶回来时,哥哥的身体已经冰凉,而他失魂般跪在边上,周围的人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小儿子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没有察觉,而他这辈子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小儿子,只是在屋里抢上,看到歪歪扭扭两个大字,“凶手!”
五
小儿子离家时,十一岁,什么都没带,就那么孤身一人离开了。
他从南找到北,从白昼寻到黑夜。败了家产,荒了田地。就那么漫无目的地找,一有丁点消息,他就奔赴过去。
哪怕穷困潦倒,哪怕沿路乞讨。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十年。
久到他都忘了儿子的模样,似乎也忘了儿子的名字。
六
他老了,拄着拐杖,一天也走不了七八里路。
他流落到这个村子,找了间破屋,静静等着,有人说在这里见过一个年轻人跟他长得很像。
他遇到一个算命先生,那人看着他,说他是克亲相,他趴在地上大哭。
末了,回家路上,捡到一张残旧的五毛纸币。
他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回到屋子,悄悄塞进一个木箱。
木箱盖上,写着几个小字,“给儿子!”
七
他终究是没有任何念想了,也许,早该放下希望了。
残破的砖瓦房里,泥炉上点着半根蜡烛,孱弱的火苗在丝丝凉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
他呼哧呼哧狠狠吸了几口气,冰冷的空气激地他胸口一阵起伏。
他抬手吸了口烟,粗糙的手掌整了整衣服,缓缓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