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刺猬小姐木果果
“心上的人儿,有笑的脸庞
他曾在深秋,给我春光。“
周旋的声音带着二三十年代上海凋零的繁华隔空传来。在安徽宁静的戏台边上,她对他轻唱,如燕语呢喃,如江面渔灯。
你在深秋,给过我春光。
你在黑夜,给过我太阳。
而时局有多动乱,乱世有多不安,也比不过深秋的沉重苍凉,更比不过黑夜的孤独漫长。
但春光和太阳,纵使隔着时空的屏障,仍旧可以抚及我灵魂深处最疼痛的孤独。
故而,她的眼神仍旧明亮。故而,她仍微笑着笃定。
“心上的人儿,不要悲伤,你的笑容,永远那样。”
真实的故事更令人落泪。
当国破山河仍在,当硝烟阻绝家书,当你与我明明可以执手,却只能在人海中忍痛告别。这样的苍凉掺杂在时代的背影中愈显得孤不可依,仿佛深秋的胡杨林,色彩愈是浓重,情愫愈是壮美。动荡的年月更易产生传奇的爱情故事,隔着起伏的时局,隔着未知的距离,隔着生与死,亦隔着多舛的命途。
当两人终于隔着海峡遥遥相望,当他终于在冰冷的海水中轻抚她的面颊,当他们终于可以并肩,在朝晖中轻唱那首熟悉的歌谣。
原来,这便是春光。温暖的,柔软的,轻盈的,像巨大的羽毛毯子,完完全全地包裹住所有的委屈与疼痛。
表面宁静的芜湖村落,粉饰太平的上海滩,乃至动荡纷乱的香港,两人的爱情像大海里的一叶孤舟,找不到航线,亦无法折返。在乱世中,她本是可迎风折腰的蒲苇。因遇着他,偏偏要做坚不可摧的磐石。只因在那场苍凉的深秋里,他与她执手射击,他与她赌酒话情。也只因他,在防空警报响起的深夜里,为她许下半世的春光。
从此,爱便是爱了,不忸怩,不畏惧,亦不悔!无关身份,无关命途,只有你,唯有你!
她在徽州的乡下苦苦守候,为着一星半点的消息奔赴上海。她低下头颅,安身立命,但心灵依旧坚定如初。在肖玲劝他接受另一份稳定踏实的感情时,她只是微笑。
我不能让谁夺走那仅有的春光,
我不能让谁吹熄那胸中的太阳。
于是斜阳故里,草木流年。当他们终于在支离破碎的上海徒然相遇,沉埋心底的思念一瞬变成汪洋,淹没你,迷失我。就让情感的洪流遮天蔽日,忘掉这分崩离析的山河,忘掉这风雨飘摇的家国。就这样紧紧相依,你的眼里,有我在深秋遗落的璀璨春光。
大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爱恨离愁愈加显得浓烈刻骨,爱情也来得寂静无声。每一个不愿对命运低下头颅的女人都配得到轰轰烈烈的爱情。时代本就乱了,还管什么世俗伦常!
在某个晨曦初现的小巷深处,也许那个人只是轻轻推开一扇门,眼里有未睡醒的朦胧。他挑着扁担的背影在幽深的小巷尽头倏忽不见,晨光将他不算高大的身影镀上一层光芒。在这一刻,她爱上他,就像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小心翼翼,脆弱安静。
我老吗?我现在的样子好看吗?怎样看起来比较优雅有谈吐?
所谓爱上一个人,就算你已经拥有了全世界的智慧与财富,也会在他面前惴惴不安,犹如小鹿乱撞。刚柔并济的仇大姐已在上海的风月场所混的风生水起,看惯了所谓男人油光满面的皮囊之下的贪婪与懦弱。可在这一刻,仿佛她已失去了一个成熟女性对男人最基本的判定。即使在年龄差异如此之大的前提下,她还能如少女一般娇羞地呢喃,“他,是我的初恋。”
所谓爱上一个人,就是不管他背负着何种的命运和光环,不管你自己离他的距离是多么的遥远或是毗邻。你都可以满心欢喜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并怀着气吞山河的勇气想要飞奔而去地拥抱。这样纯粹地喜欢,这样不计后果地去爱,也正是那个飘摇动荡的年月赋予人们唯一的信仰。战乱和纷扰令相思刻骨,绝对的失散令感情的纽带更加茁壮。“当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她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杨守成如是说。当死亡成了唯一能够让爱情永存的水晶棺,当失去成了唯一可以让怀念来得理所当然的独木舟。我们不再偏执于缘起缘灭的时候,也许怀念,就成了最好的告别与告白。
当多少年后,她放弃了在火车站的人海里踮起脚尖地寻找和等待。当她乘了南下的火车,辗转流落,在街头巷尾用不甚标准的粤语讨价还价的时候,我仍能看到那清亮而坚定的眼神。仿佛几十年前的那个清晨,她望着他言笑晏晏的侧脸,目光里满是柔情蜜意,眼底尽是相逐天涯的勇敢。
山与海,城与池。在第三座城里,他苦苦等待。她从第二座城里飞奔而来,带了所有的期盼和依恋。于是他开始坐立不安,在每个清晨和黄昏,他望向广阔的大海。他的心里有一艘小小的船,她在船头,微笑着挥手。
她从枪林弹雨中穿行而来,在人群中蜷缩着身体,内心的恐惧和无奈像冰冷的海水一般席卷而来。她在海水中浮浮沉沉,不断涌入鼻腔喉管的,是苍凉和绝望。多希望有一双手,可以让我脱离苦海,多希望一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天堂,而是你。
就这样,在黎明前黑得无底的大海中,他用尽全力抓住她。拂开她飘散的长发,终于确定永远不再会失去她,终于可以结束漫长的思念和等待。他们在劫后余生的晨光里深深地凝视对方,想要穿透生死,直接注视那渴望已久的灵魂。他未多言,她亦不语。只是微笑便知,你爱这灵魂相依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