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冬,十月,高季昌派部将倪可福会同楚将秦彦晖攻朗州,雷彦恭遣使乞降于淮南,并且告急。弘农王杨渥派部将泠业率水军屯驻平江,李饶率步骑兵屯驻浏阳以救援,楚王马殷派岳州刺史许德勋将兵拒战。泠业进驻朗口,许德勋派善游者五十人,以木枝叶遮住头,持长刀浮江而下,夜里直犯泠业军营,并且纵火,泠业军中惊扰。许德勋以大军进击,大破之,追至鹿角镇,生擒泠业;又击破浏阳寨,生擒李饶;在上高、唐年一带抢掠而归。斩泠业、李饶于长沙街市。
46、
十一月十一日,后梁夹马指挥使尹皓攻晋江猪岭寨,攻拔。
47、
义昌节度使刘守文听说弟弟刘守光幽禁父亲,集合将吏大哭说:“想不要我家生出这种畜生!我生不如死,誓与诸君讨伐他!”于是发兵攻击刘守光,互有胜负。
天雄节度使、邺王罗绍威对部下说:“刘守光以窘急归国,刘守文孤立无援,沧州可以不战而下。”于是写信给刘守文,晓谕以祸福之道。刘守文也担心后梁乘虚袭击他身后,十一月十五日,遣使请降,以儿子刘延祐为人质。皇帝拍手说:“罗绍威一封信,胜十万雄兵!”加授刘守文为中书令,抚慰接纳他。
48、
当初,皇帝在籓镇时,用法严厉,将校有战死的,所部兵全部斩首,称为“跋队斩”。于是,士卒失去主将者,多逃亡不敢回来。皇帝于是下令,凡军士都在脸上刺字以记军号。军士如果想家逃去,关卡就逮捕送回原单位,没有一个不处死,其乡里也不敢收容。由此逃兵都聚山泽为盗,大为州县祸患。十一月二十九日,皇帝下诏,赦免这些人的罪,从今天开始,脸上刺字的也允许回到乡里。盗匪由此减少十分之七八。
华杉曰:
这又是一个管理的KPI现象,是管理者的残暴,也是愚蠢,只想自己这一头,不为被管理者着想。主将阵亡,就全队斩首,士兵们当然要逃亡,不能回来受死。不能回家,自然就落草为盗。士兵们已经算是不错了,没有一旦主将阵亡,马上临阵投敌,那也是一条出路。
49、
淮南右都押牙米志诚等率军渡过淮河袭击颍州,攻克其外城。刺史张实据守子城。
50、
晋王李克用命李存璋攻晋州,以纾解潞州被围的军事压力。十二月十九日,皇帝下诏,命河中、陕州发兵救援。
华杉曰:
我们可以在历次战事中多次看到,“围魏救赵”是高频使用的战术。朱温攻潞州,李克用就攻晋州,目的是缓解潞州的压力。这是孙子兵法虚实篇的“攻其所必救”,攻打他非救不可的地方,他就必须发兵来救。这边打起来了,那边压力就减轻了。为什么不直接去就潞州呢?因为潞州已成为敌军“主场”,他全准备好了,我去,可能还被“围点打援”,半路不知道什么地方中了他埋伏。另外选一个地方,就是我军主场,他援军来,我还可以设埋伏围点打援。
兵法的原则都特别简单,很容易掌握。但是,你掌握了也不一定能打胜,不掌握呢,那肯定吃败仗。
51、
十二月二十一日,皇帝下诏,发步骑兵五千救援颍州,米志诚等退走。
52、
十二月二十四日,晋兵入寇洺州。
53、
淮南兵攻信州,刺史危仔倡求救于吴越。
开平二年(公元908年)
1、
春,正月一日,蜀主王建登兴义楼。有一个僧人,挖出自己一只眼睛进献,蜀主命招待一万个僧人吃饭以回报。翰林学士张格说:“小人无故自残,赦免其罪,已经是他的幸运了,不宜推崇奖赏,以败风俗。”蜀主于是停止。
华杉曰:
张格阻止及时,如果今天挖眼睛进献的得到奖赏,明天就有人割耳朵,后来有人砍一只手送来,以后王建的生日礼物,就全是“人民的器官”了。一个人自己都不爱,怎会爱君王?君王相信人民发自肺腑的爱戴他,超过爱自己的眼睛,这是君王的过分自信和自恋,认为人民就该这么爱戴我!
2、
正月五日,蜀主王建任命韦庄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3、
正月九日,蜀主在南郊祭天;正月十日,大赦,改年号为武成。
4、
晋王李克用头上长疮,病危。周德威等退军屯驻乱柳。李克用命弟弟、内外蕃汉都知兵马使、振武节度使李克宁、监军张承业、大将李存璋、吴珙、掌书记卢质立他的儿子、晋州刺史李存勖为继嗣,说:“此子志气远大,必能成就我的事业,你们好好教导他!”
正月十九日,李克用对李存勖说:“李嗣昭在重围之中,我来不及见他了。把我下葬之后,你与德威等速速竭力救他!”又对李克宁等说:“我把亚子托付给你们了!”亚子,是李存勖小名。言终而卒。(得年五十三岁。)
李克宁纲纪军府,中外无人敢喧哗。李克宁久掌兵柄,有兄终弟及之势,当时潞州包围未解,军中认为李存勖年少,多有私底下窃议的,人情忷忷。李存勖惧怕,把王位让给李克宁。李克宁说:“你是嫡长子,且有先王之命,谁敢违抗!”将吏们要谒见李存勖,李存勖正在哀哭,不出来。张承业进去,对李存勖说:“大孝在于不坠毁父亲基业,多哭有什么用!”于是扶李存勖出来,袭位为河东节度使、晋王。李克宁带头率诸将拜贺,晋王李存勖将军府事全部委任给李克宁处理。任命李存璋为河东军城使、马步都虞候。先王李克用之时,多宠借胡人及军士,侵扰市肆,李存璋既领职,逮捕其中尤其暴横者,斩首,十天半月之间,城中肃然。
5、
吴越王镠遣兵攻淮南甘露镇,以救援信州。(又是围魏救赵之计。)
6、
蜀中书令王宗佶,于诸义子中年纪最长,并且仗恃自己功劳,专权骄恣。唐道袭已经任枢密使,王宗佶仍然对他直呼其名;唐道袭怀恨在心,而对他更加恭谨。王宗佶多树朋党,蜀主王建也厌恶他。二月三日,任命王宗佶为太师,罢政事(夺了他的实权)。
蜀以户部侍郎张格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格为相,多迎合上意;有能力超过自己的,必定设计排挤出去。
7、
当初,晋王李克用多养军中壮士为子,宠遇跟真儿子一样。等到晋王李存勖继位,诸假子都年长握兵,心中怏怏不服,或者称病不出,或者见新王不拜。李克宁权位既重,人心多向着他。义子李存颢暗中游说李克宁说:“兄终弟及,自古有之。以叔拜侄,于理不妥!天与不取,后悔无及!”李克宁说:“我家世代以慈孝闻名天下,先王之业已有所归,我还求什么!你不要妄言,再说我斩了你!”李克宁的妻子孟氏,一向刚悍,诸义子各自派妻子去游说孟氏,孟氏以为然,并且担心这些话泄露了会引来大祸,数次逼迫李克宁。李克宁性格怯懦,朝夕惑于众言,心不能不动;又与张承业、李存璋意见不合,数次讥诮二人;又因事擅杀都虞候李存质;又请求兼领大同节度使,以蔚州、朔州、应州为巡属。李存勖全部听从。
李存颢等为李克宁谋划,趁李存勖经过他家时,杀张承业、李存璋,奉李克宁为节度使,举河东九州归附于梁,逮捕李存勖及太夫人曹氏送大梁。
太原人史敬镕,少年时事奉晋王李克用,居于帐下,很受亲信,李克宁想要知道府中密事,召史敬镕,把自己的阴谋告诉他。史敬镕假装许诺,转头就进去告诉了太夫人,太夫人大骇,召张承业,指着李存勖对他们说:“先王把此儿托付给公等,如果听到外间政变阴谋,你们能帮忙给我们母子找一个地方安置就行,不要把我们送去大梁,其他一切都不连累你们。”张承业惶恐说:“老奴以死奉先王之命,您这是什么话!”李存勖告诉他们李克宁的阴谋,并且说:“至亲不可自相鱼肉,我避位就好了,就不会发生祸乱了。”张承业说:“克宁欲投大王母子于虎口,不铲除他,岂有保全之理!”于是召李存璋、吴珙及义子李存敬、长直军使朱守殷,让他们暗中做好准备。
二月二十一日,置酒会诸将于府舍,埋伏甲士,就在座位上逮捕李克宁、李存颢。晋王李存勖流涕数落李克宁说:“儿郎存勖以军府让叔父,叔父不取。如今事情已定,奈何又要搞阴谋,忍心把我们母子送给仇敌呢!”李克宁说:“这都是谗人煽风点火,我又有什么话说!”当天,杀李克宁及李存颢。
胡三省曰:
李克宁开始是拥戴李存勖,初心并非不忠顺。只是后来,外摇于谗言,内溺于悍妻,以致变节而杀身。在主少国疑之时,身为亲属而又地位尊贵者,能不引以为戒吗!
华杉曰:
李克宁性格软弱,是个老实人,但是软弱的人也会干出最硬核的事,因为他会被身边人裹挟。让他自己,他绝对不会干出什么事情来,但是有人推着他走,他就成了木偶人。这其中的关键人物,不是李存颢,而是孟氏。软弱之人,家有悍妻,就由着悍妻摆布了。俗话说:“种错庄稼误一世,娶错老婆误一生。”李克宁娶错老婆,就丢了性命。
转折点在哪呢?决心怎么下的呢?就是来来回回商量得多了,怕泄露出去,就非动手不可。为什么呢?一开始有人煽动的时候,就把那煽动的人交出去斩首,这就都干净了。来回密谋次数多了,不可能不泄露,泄露了不可能不被杀,这就没有退路了。而李克宁一开始行动,第一个动作就是向史敬镕告白,这就蠢到家了。
胡三省说“主少国疑之时”,主少国疑,是君王去世,新君年幼,统治集团相互猜忌,很多人对新的权力分配不满,野心家蠢蠢欲动之时,这时候经不起诱惑,或者避不开嫌疑,甚至以为该自己掌权,文武群臣再开始各自站队,那就要掀起腥风血雨。晋国此次传国危机,幸而李克宁足够蠢,事情没有搞大,死的人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