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是一个四线城市下面的县区,介于五线和六线之间,姑且算五线半城市吧。以前城市里可以坐坐的地方,只有饭店和小饭馆,这几年逐渐有了面包蛋糕店,相应地,也有了一家做现煮咖啡的蛋糕店,二楼布置成了宽敞的咖啡屋。这成了城里时尚男女们经常出没的地方。
今天是情人节,我因为父母家里儿子闹腾,就来到咖啡馆,准备写作。对面坐了一对男女,在闲聊,我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只听到他们谈到一个朋友爱看《武林外传》,只要电视台播出,就反反复复地看,从不换频道。
过了一会,我背后桌上坐了三位妇女,刚开始她们谈话,听不出是做什么的。其中一个听上去挺老练的女声在抱怨自己的老公:
我跟他说过多少次,过年不要买那么多。他偏不听,一下子买了四千块钱的“花”(当地对“烟花”的简称)。放不完,愁煞人啦。我跟他说,你正月十五快都给我放掉,要不,我都给你扔到徒骇河里,你信吗?他乖乖地搬下楼,五百块钱一个的花,一晚上放了四个。
另外有一个颇为羞涩的女声,跟着啧啧赞叹了几句。
接着,老练的女人又开始讲春节买的东西,简要概括就是,天上飞的就差飞机,河里游的就差轮船,地上跑的全买齐了,包括一辆新汽车,代替了他家原有的“乐聘”。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这是一个外国汽车品牌取了糟糕汉语名字的典型例子。雪佛兰一种紧凑型小轿车,取名“乐骋”,但是“骋”这个汉字在日常生活中只在“驰骋”这个词组中出现,单独拿出来组成一个新词,很多人冷不丁都不认识了。所以,有相当一部分人念成“乐驰”,另有一部分人念成“乐聘”,这倒也说得通,的确有娶媳妇的买一辆这种车,作为“快乐的聘礼”。
逐渐地,言归正传的时候到了。她们谈起了“这个行业”,用的是家乡话里很少使用的大词:“理念”,“愿景”,“回馈”,“感恩”,这些大词在我们方言母语中,都有对应的土语表达,比如“感恩”,我们一般说“长了人心眼儿”。
那个羞涩的女生,谈起了对这一行业的不熟悉与不自信。老练的女人立即对她说,很多人对这一行不理解,但是我们这个行业是最公平,有一份付出,就有一份收获。
旁边一直坐着帮腔的第三人开口了。
保险最适合我们这样的人了,既能就业,又能照顾家庭。
后面他们又谈了很多保险的好处,我没有仔细听。到了最关键的谈话,我又被吸引住了。两个过来人,给羞涩的妇女计算能拿到的提成,当然她们把这个推算过程,说得跟数学定理一样斩钉截铁。
你的月工资是一万二。
羞涩的女人还是忍不住惊讶地重复了一下这个数字。另外两人很淡定地说,这是最基本的。
在我的家乡,一个月领一万二的工资也是有的,那是我的四大伯,他在机关大院担任清洁工,每年最后一个月结算过这么多全年的工钱。
然后,老练的女人说起一个每个月赚了20万的身边的卖保险的例子。
她男的每个月就领1千块钱,见了她服服贴贴地。
对于我们这个北方小城的女人来说,能让丈夫服服贴贴,是人生最高光的时刻。本地人做丈夫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打老婆的,另一种是不打老婆、只逼着老婆生二胎的。
羞涩女人,显然被说动了,但是一直强调自己的丈夫可能会不支持。另外两人给了她很多的勉励,当然还是采取润物细无声的方式。
老练女人说自己的年终奖励,除了奖金和提成一分不少,安然落袋之外,还收到了额外的奖品,一箱五粮液。是的,一箱真的五粮液。
俺家里那口子,一尝就尝出来了,这么多年没喝过这么真的五粮液了。
这是最后的撒手锏,要知道本地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能喝酒的,另一种是生了病不能喝酒的。对于一个妻子来说,能给丈夫搬回家一箱真五粮液,这比月工资12000更有面子。想想,亲戚六人,都来到家里坐客,男主人抱出一堆酒盒子,然后问:
咱喝啥酒啊?先喝这个五粮液吧。
全场屏住呼息,只听到暖气片里的水循环的声音。片刻后,必有人佯装反对,说,喝这么好的干啥,咱喝个XXX(本地品牌的名字)就行了。
这时候男主人,用最响亮的声音说:
甭给俺省着,这是小孩她妈单位上奖励的!
哗,无声的掌声,从众男人心头升起,冲破屋顶,直达苍穹,这么多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辛酸,所有的劳苦,都在这一句里得到了释放。
羞涩的女人吞吞吐吐了一下午,终于痛痛快快地说了一句话:
俺二表哥刚添了小子(生了男孩—方言),他肯定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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