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自嗨执笔,文责自负
03.
秋分后的上海,梧桐叶开始染上暖色。
“盛世滨江”样板间项目进入软装阶段,苏朦疏蹲在客厅里调整一组悬空的金属花架,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后颈,碎发被照得透明。
这时手机在工具包里震动,苏朦疏解锁一看,是林晨影发来的语音:“朦疏!我哥工作室的声学改造完工了,让我们去听他新写的协奏曲,说是用了什么‘空间叙事法’,说新曲子能‘看见声音的形状’!”
苏朦疏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
自从上次在江边谈心后,她和夕岳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他会发来巴黎街头的旧照片,分享哪家面包店的可颂带着“19世纪的黄油香”;她则会拍设计稿上的线条给他看,问“这个弧度像不像德彪西《海》的引子”。这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像温水煮茶,渐渐浸透了她分手后的空芜。
傍晚,她提着盒“绿杨村”的蟹粉酥来到愚园路。夕岳的工作室换了新的黄铜门牌,刻着“Echo Studio”字母间嵌着细小的音叉图案。
推开门,无花果树的新果垂在窗前,工作室里多了面由旧钢琴弦制成的艺术墙,阳光穿过琴弦,在地板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试试这个。”夕岳递给她一副森海塞尔HD800耳机,“刚录的《空间叙事曲》,为你那个样板间的旋转楼梯写的。”
苏朦疏戴上耳机,前奏是水滴坠地的清响,接着大提琴的拨奏如脚步拾级而上,弦乐在高音区绽开成螺旋状的光,竖琴的琶音像水晶吊灯的碎光。弦乐渐次叠加,形成螺旋上升的音场,她仿佛看见光透过楼梯的玻璃栏板,在墙面投下旋转的光斑。
曲子中段加入了竖琴的泛音,像阳光穿过水晶吊灯,细碎而璀璨,最后以一段钢琴的琶音收尾,余韵悠长,如同楼梯尽头那扇望向黄浦江的窗。
“夕岳,”她摘下耳机,眼睛发亮,“这声音……像在楼梯间追着光跑,好神奇,好像能看见楼梯的弧度。”
夕岳坐在调音台前,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屏幕上的音轨像彩色的河流。“我用了AB制式拾音,模拟人在空间中的听觉轨迹。”他转过身,工作室的灯光在他眼中映出细碎的光,“你说过那个楼梯要‘让光有回声’,我就在想,声音能不能也有光的形状。”
林晨影在一旁翻着乐谱,突然指着某页:“哥,你这谱子上画的是盛世滨江的户型图吗?”
苏朦疏凑近一看,果然,五线谱旁用铅笔勾勒着样板间的平面草图,关键位置标着音轨编号。夕岳耳根微热,拿起咖啡杯掩饰:“随便画画,找灵感。”
苏朦疏心一颤,转眼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的青铜表,表带内侧刻着细小的字母“Y”。这个细节她之前没注意过但她也没有问出来。
离开工作室时,夕岳送她到地铁站。秋夜的风带着凉意,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天凉你披着吧”,雪松香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充斥在她的鼻间,“下周末有空吗?”他看着地铁口的灯光,“我弄到了上海交响乐团的票,演拉威尔的《夜之幽灵》。”
苏朦疏点头,目送着他转身离开。手机在这时震动,是陈屿发来的邮件,标题是“关于盛世滨江项目的补充说明”,附件里却夹着一张大学时的合影——他们在图书馆前的梧桐树下,她穿着他的白衬衫,笑得眉眼弯弯。邮件正文只有一句:“朦疏,光会迷路,但终将回家。我错了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站在阳台抽烟,烟头明灭间看见夕岳的车驶入弄堂。他抬头望见她时愣了愣,从后备箱搬出一架透明钢琴——琴腔里的蓝沙随步伐流动,像把塞纳河的夜装进了琴身。
“巴黎的旧物市场淘的,”他擦着汗,月光在他睫毛上凝成霜,“蓝沙能记录弹奏者的情绪,想送给你。” 她看着夕岳眼中的光,又想起陈屿的邮件。陈屿的道歉像件不合身的旧衣服,而夕岳的陪伴则像量身定制的外套,温暖且妥帖。
但他手腕表带上的“Y”,他工作室里那张圣母院的便签,还有他从未提及的过去。
之后的时间,苏朦疏刻意保持着距离。夕岳发来的微信,她隔很久才回;他约她去看画展,她借口加班推辞。直到又一个周五晚上,她在工作室改图到深夜,电脑突然蓝屏,她焦头烂额时,夕岳背着工具箱出现在门口。
“晨影说你最近总熬夜。”他放下工具包,手腕上的青铜表在灯光下泛着幽光,“我顺路过来看看。”
他熟练地拆开电脑后盖,手指在电路板上移动,袖口露出小臂上一道细长的疤痕。苏朦疏递过台灯,忍不住问:“你的手…这疤怎么弄得?”
夕岳动作顿了顿,灯光照亮他微蹙的眉头:“以前在巴黎,帮朋友搬钢琴时不小心划的。”他没再多说,继续专注地检修电脑,“好了,硬盘有点接触不良,我帮你加固了。”
重启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苏朦疏瞥见他手机锁屏是张黑白照片——书架旁,一个穿风衣的女人背影模糊,手里拿着本诗集,背后窗外是塞纳河。她心头一紧,那女人的风衣款式,和她上次在工作室看到的一件挂在衣架上的女式风衣一模一样。
“夕岳,”她终于忍不住,“你…有忘不了的女孩吗?”
夕岳正在收拾工具的手停住了。工作室里只剩下电脑风扇的低鸣。他转过身,眼神复杂,像有潮汐在深处涌动。“朦疏,”他声音低沉,“有些过去,不是忘不了,是需要时间整理。”
这时林晨影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带着惊慌:“朦疏!你快看朋友圈!陈屿发了条动态,配图是你们以前的合照,说什么‘七年之痒,不忘初心’,下面好多共同好友点赞!”
苏朦疏立刻打开微信,陈屿的朋友圈赫然挂着那张图书馆前的合影,配文是:“致我唯一的光,等你回头。”底下果然有不少同事留言“99”“复合吧”。她只觉得一阵眩晕,仿佛又被拉回那个充满等待的牢笼。
夕岳看着她发白的脸色,沉默地拿起外套:“我送你回家。”
车子驶在深夜的淮海路上,路灯在车窗上拉出细长的光带。夕岳突然开口:“那年在巴黎,我确实有个女朋友,”他目视前方,语气平静,“她是学油画的,后来为了跟导师去纽约,没打招呼就走了。”他顿了顿,握住方向盘的手指收紧,“我手表带她名字的首字母“Y”。我们第一次约会在圣母院,当时专门买了一个便签留念,后来塔尖烧了,我才发现,有些回声,其实早就消失了。”
苏朦疏看着他的侧脸,月光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原来那些想问没问出口的,背后是这样的故事。
“至于这个疤痕,”他抬起小臂,“是她走后,我去搬她留下的画框时划的。当时觉得疼,后来才明白,真正的疼,是连伤口都愈合了,却还在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车子停在楼下,他转过头,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恳切:“朦疏,我知道你被陈屿伤怕了,也知道我有过去。但我向你保证,我现在看的,是眼前的光。”
苏朦疏看着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那个不再是“陈屿的女朋友”,而是“苏朦疏”的自己。
陈屿的动态还在手机里发烫,夕岳的话语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夕岳,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走进楼道时,她没有回头。但她知道,身后那束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像秋夜里最执着的星。手机提示音响起,是夕岳的微信:“晚安,我的光。”
苏朦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这条消息,终于忍不住弯起嘴角。也许,是时候让新的回声,取代那些旧的叹息了。
04.
霜降来临,苏朦疏负责的样板间项目迎来了最终验收。旋转楼梯的玻璃栏板如被施咒——每片玻璃折射出金芒,在墙面流淌成光的溪流。苏朦疏蹲在转角调试灯带,米白西装袖口沾着银粉,像落了片星屑。
“苏设计师!”甲方代表的惊呼惊落她肩头银粉,“这光竟让我想起巴黎歌剧院的追光!”他绕梯疯转三圈,皮鞋跟敲出鼓点,“玻璃里藏了棱镜?”
苏朦疏笑指吊顶:“是声学设计师的巧思。”话音未落,音响溢出《空间叙事曲》的大提琴拨奏,光与声在楼梯间共振。甲方闭眼沉醉:“这是光与声的婚礼!”
验收顺利通过,她走出楼盘时,看见夕岳靠在车门上笑望着她,手里拿着束蓝花楹——和第一次见面时送她的那束一样,只是这次是新鲜的,蓝紫色的花穗在秋风里轻轻摇曳。
“恭喜你,大设计师。”他替她打开车门,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蓝色丝绒盒子,“有件东西想送你。”
苏朦疏坐进车里,闻到熟悉的雪松香。
夕岳发动车子,往郊区的湖边开去。夜色将临车停稳,苏朦疏被拉下车,湖面漂着千百盏玻璃灯,像坠落的银河。
“你看这里”他指着那个湖边小屋,屋顶挂满了星星灯,门前长满发光的粉玫瑰,花瓣拼成的音符泛着荧光,风拂过,竟发出钢琴琴键般的叮咚声。
“夕岳,这…花会发声…??”
他没有回答,只是打开后备箱,搬出一把木吉他。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坐在花瓣中央,轻轻拨动琴弦。前奏响起时,苏朦疏就听出来了——似是那首《回声》,但旋律变得轻快,单簧管的忧郁被长笛的清亮取代,像雨过天晴后的第一缕光。湖底灯骤亮,整面湖化作谱面,光与声在水面炸开。
“听听为你写的终章,”他的声音裹着松香“每个音符对应一盏湖灯,看!”湖灯依次亮起,拼出“Echo & Yue”。
他的旋律里藏着她设计稿的折线、验收时的惊叹,还有加班时他放的热可可温度。最后一音消散,花瓣音符亮起两行字:“光有了形状,声有了温度,而我有了你。”
苏朦疏看着夕岳眼中的光,那光比夕阳更璀璨。他唱完,拿出丝绒盒子打开——里面不是戒指,而是枚设计成音符形状的银质胸针,上面刻着细小的“Echo”,背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To my light, from S.”
“朦疏,”他单膝跪在花瓣上,“我知道你暂时还不想谈婚论嫁,所以准备了这个。”他又拿出张纸,“这是我以你的名字注册的音乐版权,以后我写的每首曲子,版权人都是你。”
苏朦疏看着胸针,又看看版权注册证明,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这比任何钻戒都更让她心动。她点点头,声音哽咽:“夕岳,我愿意……”
话音未落,她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是林晨影打来的视频电话,画面里的她脸色惨白:“朦疏!你快看新闻!陈屿被经侦带走了!盛世滨江项目涉嫌商业贿赂,他是主要负责人!”
苏朦疏如遭雷击,手机从手中滑落,屏幕摔在花瓣上,林晨影的声音变得遥远。夕岳立刻捡起手机,安抚着那头的林晨影,同时扶住摇摇欲坠的苏朦疏。
“怎么会这样……”苏朦疏浑身发冷,想起陈屿发来的那封邮件,想起他朋友圈的“深情”动态,原来一切都是铺垫。苏朦疏胃里翻涌,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进夕岳外套,染脏雪松香。
接下来的几天,苏朦疏被卷入了漩涡。作为盛世滨江项目的设计师,她需要配合调查,设计院也暂停了她的所有工作。陈母的哭求里混着麻将声,前同事的问候藏着刺,连便利店员都对她指指点点。
夕岳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她。他会默默帮她整理调查需要的文件,会在她失眠时弹吉他给她听,会把工作室的钥匙给她,让她随时可以去那里躲清净。
有次深夜,她在工作室的沙发上醒来,看见夕岳趴在调音台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她的设计草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声学处理建议”。
某个凌晨,她被键盘声惊醒——夕岳把电脑转向她,屏幕上陈屿的资金流向图用红线圈注,“所有可疑节点都在你停工后,而你的设计稿时间戳……”他的指尖划过屏幕,“比他的贿赂早了三个月。”
“你在查他?”她沙哑如砂纸的声音里,他笑:“不想让我的光被脏水泼湿。”
就在她以为风暴即将过去时,一个陌生女人出现在设计院。她穿着香奈儿的斜纹软呢套裙,珍珠项链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正是夕岳手机锁屏上那个女人的正面——苏蔓。
“你就是苏朦疏?”苏蔓上下打量着她,语气带着审视,“夕岳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
苏朦疏握紧了手里的文件:“苏小姐有什么事?”
“我来提醒你,”苏蔓凑近一步,把咖啡泼在她文件上:“抢别人男友的设计师,夕岳心里一直有我,当年我去纽约是为了给他铺路,现在我回来了,巴黎的画廊也盘出去了,我们……”
咖啡渍洇染“声学报告”,苏朦疏攥紧文件,指甲又陷肉里——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苏蔓,”夕岳不知何时出现,手里提着给苏朦疏带的午餐,“五年前你卷走我办画展的钱,扔我在巴黎急诊室时,就该知道我们完了。我回国,是因为上海有我想做的音乐,还有我爱的人。”
苏蔓假睫毛颤了颤,夕岳已把苏朦疏护在身后:“带着谎话和咖啡,滚。”他掌心烫得像火,苏朦疏却觉安定。
苏蔓脸色一变:“夕岳,你别忘了,当年是谁在你被导师打压时帮你联系演出?是谁在你……”
“那些我都记得,”夕岳打断她,走到苏朦疏身边,自然地握住她的手,“但我更记得,是谁在我摔断手腕不能弹琴时,连句问候都没有。苏蔓,我们之间,早就陌路了。
苏蔓看着他们紧握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最终只是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你怎么来了?”苏朦疏看着夕岳。
“看你没回消息,担心你。”夕岳擦了擦汗,打开午餐盒,“买了你爱吃的蟹粉小笼。”
阳光透过设计院的玻璃幕墙,照在他们身上。苏朦疏突然想起夕岳那首改编的《回声》,原来真正的回声,不是对过去的留恋,而是对现在的肯定。
陈屿的风波像场暴雨,冲刷掉了她生命里的淤塞,而夕岳的出现,则像雨后的阳光,照亮了所有被忽略的美好。暗礁终成过往,眼前人正和她把破碎音符,重谱成未来序曲。
“夕岳,”她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去巴黎吧。去看看你说的那家旧书摊,还有圣母院的光。”
夕岳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好,带你去玛莱区旧书摊,老店主还留着我当年没送的诗集…”
他不知,她见过他设计稿里的诗集扉页——夹着一张褪色便签,中文写着:“给我未来的光,Y。”
“我们一起去。”
他的笑容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苏朦疏心里荡开层层涟漪。远处的霓虹依旧璀璨,而她知道,自己终于在这片钢筋水泥的森林里,找到了那个能让她的回声不再孤单的人。
回声落定塞纳河畔,爱挣脱旧茧,在时光褶皱里共振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