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这个词，已经被用的毫无新意了，可是除了大山的厚重，我想不到用什么来比喻父亲给子女带来的伟岸的安全感了。
清理手机相册的时候，看到好多这次暑假拍的照片。有一组却让我看了很久。那是姥爷在的那几天，我拍的。
在公园里，我让姥爷坐在长椅上，告诉他微笑着看镜头，给他照了几张相。回来，我让妈妈看的时候，妈妈说：“你姥爷真是老了，平时还不觉得，这样一看好明显。”妈妈明明是平静的语气，可是我生生的听出了一种无奈的苍凉感。
我认识姥爷的时候，姥爷已经是一个老头了，他越来越老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皱纹更多了一些，短短的头发又白了一片。可是妈妈她见过姥爷为养育四个孩子拼搏奋斗过的青壮年岁月，再没有比亲眼见到英雄迟暮更苍凉的事了。
妈妈小时候，姥爷年轻的时候，那个年代还有生产队，姥爷是生产队的保管员。掌管着一大串钥匙。那个时候保管员可不是谁都能当的，你得脑子好使，心里有数，算账要算的明白，毕竟那一大串钥匙的背后是全社的财物。
我对于姥爷当保管员的经历，都是童年从大人的酒桌上听来的。姥爷爱喝酒，大概英雄豪迈的情怀总得借于酒才能彻底的发酵起来，记忆最深的是，在姥爷家老旧的木制炕沿上，我坐在这边，眼睛盯着电视机，耳朵却在那边热闹的酒桌，亲舅舅们表舅舅们都回来，上首坐着长辈，他们起了一瓶又一瓶的啤酒，热火朝天的唠嗑，女眷们会笑着说，这些大酒包，一喝起来就没个头，可是还是把吃了半碟的菜默默的填满。姥爷经常喝的脸红红的，说：“你说怎么地，我当保管员那时候，那..........”我在旁边看姥爷红光满面，神采飞扬的样子，我想，姥爷年轻时的经历定是极其风光，让他很难忘的，不然怎么“生产队”都没有了，保管员的职务也随之消失。姥爷提起当年事的时候还是那么的畅快，那么的意气风发。
可是，说的次数多了，年轻人可不愿意总听，他们说：“好汉不提当年勇，老爷子，您吃菜。”姥爷也就只好不提了，听年轻人唠他们的话题。当时我的年纪小，看着姥爷红了半边的脖子，我想，他大概是落寞的吧，那么精彩的经历，主动多说几次给这些小子们听，怎么就没有人愿意听了呢！
后来，这个固执不服输一辈子都要争当大当家的老头越来越像一个普通的老头了，树每长一圈年轮就变粗一些，而姥爷的皱纹每多一条就是时间在告诉他：
“老爷子，您今年六十啦。”
“老爷子，您今年七十六啦。”
“不服老可是不行啦。”
他到底是英雄迟暮了........
我想，姥爷依旧是我舅舅们，姨妈，妈妈的最尊敬最挚爱的爸爸，可是不会再是他们的天了，因为，过了八十年的天还能挡多少雨呢，所以他们一个一个自己长成了树，自己在这世界扎根生存。而这个日渐衰老的老人家，终究会变成养料成为树的回忆，也就仅仅是回忆而已了啊！
我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可是，姥爷在的几天里，妈妈让我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妈妈给姥爷洗衣服，她问：“爸，你这兜里有没有啥东西啊，别再沾了水。”声音带有一种久违的雀跃。姥爷正坐在我旁边吃饭，“你自己看呗，爸的衣裳兜你随便翻。”他夹菜的手没停，说的理所当然。妈妈去洗衣服了，我突然很感动，好像看到了妈妈的小时候，“爸，你有没有零钱啊！”“你自己去拿，爸的零钱你随便拿。”他依旧理所当然，那个孩子雀跃的样子应该都和现在的妈妈如出一辙。
这世界上，也就只有父亲的口袋是可以理所当然的去翻看，不用担心人家会说你没教养，说你图谋不轨。
姥爷很喜欢妈妈在的早餐店的那种牛肉馅饼，他第一次吃的时候，就盛赞。妈妈知道姥爷很喜欢吃。总想让姥爷在饭点能再吃一些。我和姥爷中午去一家离早餐店不远的店吃米线，因为离得近，妈妈就过来了，“爸，你还吃那馅饼不了，我给你拿过来一个啊。”姥爷说：“我吃米线还吃馅饼，吃不了吧。”可是他拒绝的不是很明显，我和妈妈都看出来，姥爷其实还是想吃馅饼的，他可能觉得妈妈来回折腾怪麻烦的，老头心疼他闺女呢，妈妈说：“没事，我去给你拿一张，快，几步就到。”妈妈那天穿了一双黑色软底的系带老北京布鞋，一个淡橙色的连衣裙，她转身的太欢快，几步跑出去，我就只看到了快速飞过的裙子边，飘荡起来的头发梢，我在心里小小的惊叹，这个欢快如同小鹿般的风一样的女子是我那个稳重的妈吗？蹦蹦跳跳的像一个去参加舞蹈汇演的小学生，等她微喘的回来，把饼往我姥爷面前一丢，“爸，你吃着吧，我走了。”我看着因为妈妈出去而不停晃动的粉色挂珠门帘，我知道，不管是未出阁，还是已为人母，在父亲面前都会很自然的还原成一个小女孩。这应该就是，我早晚会成为另一个孩子的依赖，可是在你面前，我还是只想当一个孩子。
这份安全感，除了父亲还有谁能给呢？
姥爷是老了，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做很重要的决定时，妈妈还是第一个给姥爷打电话，“爸，你说这个行吗？”这个老人家如今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老头了，他老了，时而也会有点糊涂了，他用老人机都不知道把妈妈已经换掉的电话号改过来，和他通话总得把一些话多说几遍他才听得清或者说他才听得懂。哪里还有一丝当年雷厉风行的样子，可是那又怎样，他依旧是她子女的盖世英雄，在他面前，他的子女们可以再次当一个快乐的孩子。
老爷的四个孩子中，最小的老舅都已经人过中年了，但是，这个英雄迟暮的老人依旧是他们的盖世英雄。他是最终会变成养料成为树的回忆，可是，他不仅仅是回忆，他会变成他们的骨血，让这英雄气概一代一代的传下去，他们都爱喝酒，都重情重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