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所对面开了一家新的迪厅,前几日回来才发现,从后窗就能看到,巨大的彩色灯牌一直闪到天亮,半夜三更会有醉醺醺的男人走出来,没两步瘫在树下,掏出手机打电话,含糊不清地说些什么。
睡不着,坐在阳台上看,窗子开着,冬夜里寒冷的风灌进来,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觉得很舒服。
这些年越来越贪凉,零下的温度里跑去喝加冰的杨枝甘露,椰果粒都是冷的,捧着杯子慢慢吸,看杯壁上雾蒙蒙的指印,一声喟叹。
我的心已经越来越冷了,我知道,每一次流泪,它就结一寸冰,夜里的时候,我能听到那些冰凌生长的声音,哗啦啦的,有点像屋檐下挂着的风铃,很清脆,也很坚硬。
它们很聪明,只要你说一句,就会立刻退回去,知道你还没有做好准备,还不可以那么坦然地接受,于是就一点一点地从周围开始,慢慢冷却,最后包裹。
我不出声,只听着那些声音越来越响,往心脏最热的地方走,那个地方烧得烫手,要一寸一寸,才能冻起来。
有时候伸手去摸,触碰到心口那一块温热的皮肤,就会茫茫然地想,我不会抗拒,也不害怕,冻起来吧。
没关系,反正已经因为太过炙热裂成了很多片,说不定冻起来还能碎得慢一点。
那就冻起来,我愿意的。
下一次有人想碰,就给他看看这颗不会滚烫的心,是冷的,坚硬的,残破的,被尖利冰凌环绕守护着的刺手的生命之源。
你敢吗,你不敢。
我也曾在水族馆里看过虎鲸,隔着那个巨大的、冰冷的玻璃,它游过来,我对着它痛声哭泣,我知道,他也一定很难过。
百度百科上说虎鲸是社会性动物,雌性虎鲸会在幼崽死亡后顶着孩子的尸体前行,失去伴侣的虎鲸在海洋里发出悲痛欲绝的呼唤。
他们是那么庞大而神奇的生物啊,星球历史的滔滔长河里,风物浩大,从数百万年前活下来,抵挡住冰川海啸,撑过了进化生存,有语言,有群体,有感情有智慧,如今却被困在这个狭小的玻璃水箱内供人取乐。
那些没有人来参观的深夜里,是不是才比较安慰,才不用害怕,是不是才会悲伤地思念海洋与自由。
虎鲸是会自杀的,它那颗巨大的心脏,是不是也和人心一样,缓慢又沉重地跳动,每一次心碎,都结成一寸冰,直到最后自溺在水里。
我一直都在怀念那个小岛,怀念我放飞孔明灯,合十双手闭上眼睛许愿的夜晚,我不信神佛天主,却依然想要有一个念想。
我站在那儿,看着夜空一点荧火飞向月亮,飞向天边,我一步一步往后退。
你走吧,走去我没去过的地方,燃烧也好,坠落也好,都是我的心,你走远一点,我就不会那么痛了。
到现在我也会在夜里跑出去看静默河水,就坐在河边,很累,也无话说,只是就看着黑暗,希望这些寂静的时间慢点过去,慢点消逝,我走不动了。
我想河海相通,千万涌流,也许有一天会再和我那些破碎的心相遇,那个时候,应该就不会痛了吧。
不论在哪里,遇到什么人,我都是被一团朦朦胧胧环绕着的黑洞,我走不到他们身边去,我越来越柔软,却也越来越冷漠。
那些悲悯的宽容的柔软,都是我的疲惫。
这是我已经开始的,漫长的衰亡。
那天写了一句话,相见时万望吻我,一生坎坷便也好过。
好像很好啊,吻一吻我,便也不难过了,兀自笑一下,原来还是会有犯傻犯天真的这一刻,可是到底,不是少女了。
我啊,我见过太多,坚守和退缩,约定和辜负,流逝的人和风一样虚无,花开了又谢,人从不真正可怜。
越来越向内萎缩,就这样吧,不想再往外生长,不想和谁再有亲密的关系,也不再想拥有什么爱与被爱,不想再渴求,便也不去渴求。
人间风风雨雨,歧路难行,走到哪里都只是一种白费。
白费心力,白费光阴,白费一寸一寸的月荧,在那些埋着头四处游走的时辰里,垂落在肩头与耳后的温情。
从前看泰坦尼克,夜里坐在地上哭,只觉得若能同他共赴深渊,还有什么不可抛弃。
洑水去,吐出污浊空气,又或者只下沉,心肺都痛,体温一点一点降低。
同他沉没,同他逝去,也同他永生。
可也是直到如今,才终于明白,无需共赴,独活本身就是一谷深渊。
窒息着活,孤独着活,也苍老着活。
所谓人生苦短,其实好过苦长。
文/闻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