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成珠。
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二场大雪了,封住了表里山河,封住了轮回的路。
尤记得第一场雪的时候,塞鸿难问,岸柳和穷。
“敢问姑娘,为何一人在这风霜雪地之中,是……迷路了吗?”
“若姑娘不嫌弃,便跟着在下的军队吧,虽然苦些,但可以提供温粥简宿。”
“姑娘暂且留下,给在下当个伴吧。”
雪是在遇见他的那一刻停下的。那一刻开始,茫茫白雪仿佛因他而五彩斑斓,却又仿佛被他的色彩衬得更加苍白。后来,她仍然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刻,河山万里的冰封便碎了。
那些日子,雪仿佛小了很多,断断续续,再也没有庄稼被雪压倒,再也没有人在大雪中走失。那些日子,他对她很好,每日三盏茶一盏灯,听雪温粥,雪落无声。他会将猎回的银狐皮毛亲手为她扶上肩头,用朱砂染红布条为她束发,她便陪着他,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那些日子,她悄悄念着他,悄悄在意着他,听他言语温润,听他箫声融霜。
直到那天夜里,她梦见雪一点点落在他肩上,渐渐成霜。忽然间,他被大雪覆盖,和四周一起化为一片雪白,她再也寻不见他。她惊醒,想去他的房间外看一眼他熟睡的模样,一睁眼却是一道白光。
他心爱的剑,正刺向她乌黑的眼眸。
她忙着躲闪,乌黑的长发却在剑刃上遮住了白光,然后直直落到了地上。原本及腰的长发被断成了两节,仿佛有什么东西也随着这青丝被砍断了。
是牵念吧。梦里是他,梦外还是他。梦里他消失不见,梦外他挥剑如雪。
“我此行目的,便是为了你。”
“此地常年有雪妖作怪,一年四季大雪不断,庄稼全无收成,不知有多少行路人失踪在雪里。”
“我奉命,来捉拿你。”
“你当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么?”
“这段日子不过是骗骗你罢了。”
“只要我杀了你,后半生便再无忧虑。”
她后来忘记了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只记得门外火把的光似乎要燃掉整片雪地,他的剑划破了她的皮肤,却不如心里疼的厉害。她失了神,却带走了他的剑,还有他的萧。
后来又下起了茫茫白雪,行军的队伍却离开了雪地,雪再也没停过,如画一般,晕染开整片山河。
再到后来,山林里有时会传出三两箫声,茫茫雪地中时而会看见舞剑的女子,带着一顶斗笠,挥剑斩雪,朱砂发带格外瞩目,随着女子曼妙的身影肆意穿梭在落雪之中。
因为是你亲手为我系的,所以我舍不得解下。
你可知,三春东流几时回。
你可知,白衣伏案为的是谁最后一眼的余晖。
你可知,从你看向我的第一眼起,我再也没有渴望过别人的故事。
这萧,还是你教的。她记得他常常在帐篷内听雪吹箫,她便在一旁静静卧着看着他。他回眸,把她拉到怀里,用自己的手指压着她的手指,教她不同的音律变换。她吹,他便笑,她静静看着他笑,他便笑得更开心了。
他带着他的军队离开的那天,她在百里之外的雪地里听见了他牵马远去的声音。他未曾回头,直到雪地上的光再也反射不出他的身影。马蹄踏入雪中,却踏得生硬,甚至在他走远后她依然能感受到雪地传来的震动。踏破河山,踏破万里冰封,踏在她心上。
别了。我希望你如愿以偿,青云得意,拥有这无尽的大好河山,不仅仅是西山之外一个小小的雪地。愿你乘风直上,征服这万丈光芒。愿下一场雪铺满河山时,九天之上散下的光都将包含着你风雨满城的身姿和你腰间兰芷的味道。
愿你终得民心,举全国上下之尊敬。
而我。我将不再劳你费心,因为我不愿看到你天天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天天想着如何杀我的生活。
就当为你好,也为我好。
袅袅于怀,自难忘。
这几日,西山的雪好似小了很多,甚至开始渐渐融化。没有人在雪地里迷了路,没有房子被大雪压塌。当然,也再也没有出现那个女人吹箫的声音,和她挥剑斩雪的身影。
又过了几日,雪已经不再下,附近的村民经过雪地时,在雪地里看到了银白的长剑,长剑旁静静躺着一顶斗笠,却不知道主人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