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母亲某天兴致冲冲地拿出本卖相老气的旧相册给我看,随意翻了翻,一张张都是这个丑丑胖胖的小孩儿。
眼睛小小分不清睁眼还是在闭着,从不会走被人抱着到被人牵着紧握的小粉拳头,能独自木纳站着,翻着翻着就是各种可爱搞怪的大头贴……
父亲说我常年独自在外地,母亲想我时就看看照片反反复复,相册都快被磨破了。母亲听到轻轻打了一下父亲肩膀,不好意思的说了句哪有,接着又从篮子里抓一小把奶油瓜子放桌上开始剥着吃。
冬天是最温暖的季节,辛苦忙碌一年放下手上繁重的工作,定好车票收拾行李,激动地踏上回家的长途火车。
不管是灰蒙蒙的凌晨还是乌漆墨黑的晚上,下车第一眼见到的是哆嗦着往手心哈着热气的两位大神,习惯了大神的迎接方式,接下来肯定是两人抢着拿我行李。
回家后朝思暮想的腊肉、腊猪蹄、卤鸡爪、牛肉火锅等等在一个星期内都能神奇出现,父母忙里忙外伺候着我这个“小祖宗”……
看着照片,那是关于我儿时的回忆……父母用一张张照片把回忆保留下来,放照片的塑料皮破掉后用胶纸整齐的贴好。
而他们照片却很少:
初为人父的他坐着木椅子两只大手把三个月大的我抱在腿上,没抱过小孩不自然的姿势,眯着眼咧嘴笑得特别灿烂。
他从田里干活过来,鞋都没来得及换,就被小叔用相机记录下这尴尬的瞬间。
母亲抱着刚洗完澡的我,后面还有爷爷。
我想告诉你他们平凡又特别伟大的故事,准备好了吗?
哼!他是个小气鬼!!!
大多数父亲不会做饭,他也不例外。
母亲去东莞后,他在这个家地位升一级成了老二,也就是我手下,在家时任我呼风唤雨。
没了母亲在身边周旋的父亲,常常从早上都开始手忙脚乱:
起床没人哭,
穿衣服哭,
穿袜子哭,
穿鞋子哭,
洗脸哭,
梳头发哭,
饿了哭……
喂我吃饭我一口吐掉,因为太难吃,于是父亲变着花样做:蛋炒饭呀肉丝炒饭呀下面条呀巴拉巴拉的我都不满意,他特别发愁跑去问姑姑伯伯的小孩儿爱吃什么。
某天早晨炒的猪油饭,我一下吃了三碗,父亲那天特别自豪,以为是自己厨艺大增见人就说起今天我吃了三碗饭猪油饭的光荣事迹。
从那天起,早上起床后父亲在灶台前挥动锅铲的伟岸身影,和摆在面前满满的闪着油光白花花的猪油饭。
“女儿别急慢慢吃,锅里还有。”
……
从那以后……去亲戚家吃饭特地为我炒的那充满爱意的猪油饭……
猪油饭意外成为了我的主食,父亲沉沦于猪油饭不可自拔,甚至还会研究猪油和米饭的比例,最后他又找到新大陆,神奇的发现加上酱油后的猪油饭味道更好吃!!!
他不懂那时我满身的肉都是猪油饭对我的额外馈赠。
每次出门都会把我举起坐在肩膀上“骑马儿”,上坡路出很多汗实在举不动,放我下来我不愿意,他站着歇一会儿又把我举上肩膀。
赶集买来的十几根一捆的甘蔗、四十斤一袋的橘子橙子、一盒盒沉甸甸的苹果都是父亲一个人绕着遥远的山路扛回来。
回家轻轻放进电视柜下面我的“零食保险柜子”里,再故作轻松地抖抖肩膀重重拂去旧衣服的灰尘,发现右肩上布料被磨破了,脱下笨拙地拿起针线缝补,拿针缝补时紧张地皱起眉头。
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红色阵脚印在父亲白色衬衫上特别显眼。
记忆里父亲连夏季的衣服挂在衣柜里都很空旷,寥寥几件。
父爱是个动词,他没开口,手和脚却一直忙碌着。
嘻嘻,给你讲讲他的少年时代~
1971年奶奶生了一对龙凤胎:我父亲和二姑(因为二姑头大就当姐姐),姊妹六个: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一个小弟父亲排老四。
爷爷奶奶最喜欢大伯,家里宰牛了叫大伯去挑着两箩篼牛肉卖,大伯用卖牛肉的钱拿去赌博,口袋空空地回来,奶奶非但不责骂他,还说了让旁人啼笑皆非的“名言”:“舍不得爹钱,讨不到儿乖。”
二伯跟木匠师父当学徒,大姑个子特别瘦小,小叔一直在读书,自然而然田里的活都压在父亲和二姑身上。
姐弟一起出生根本没喝到几口奶水,都是喂的米糊糊(其实稀的像淘米水),从小营养不良所以个子不高,长期扛重重的树木使他变成宽宽的肩膀和微弯着腰的身形。
父亲很少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情,这些都是和二姑聊天得知的,她到现在谈到小时候都会抱怨爷爷奶奶的不公平,什么重活都往他们两姐弟身上推。
到谈婚论嫁时去母亲家干活,他看到坐在角落旁文面无表情安静地做布鞋的母亲,觉得这女人干活细致不紧不慢,但他打心眼儿知道母亲看不上他。
老实巴交的父亲去田里帮外公割稻子,一声不吭以为没戏了。
后来快结婚时父亲送给母亲一把小红伞,那是去别人家挑稻谷做了几天工挣的钱,他觉得应该要送给母亲一个拿的出手的礼物。
女孩子都会喜欢红色,伞晴天雨天都能派上用场。
结婚后洗衣服洗碗家里的琐事抢着做,村里人都夸父亲是个勤快人,说母亲嫁得好。
母亲红着脸微笑着,因为害羞显得更加漂亮的脸蛋。
哼!她太扣了!!!
母亲穿着旧旧的蓝色厂服站在一棵比她个头高大许多的铁树旁摆着当年流行的姿势,僵硬的笑着。
我三岁时母亲跟着她表姐去东莞打工,临走时还带我去村里小店铺买了一双红色雨靴和一把黄色钩钩伞。
那是她28年来第一次离开家乡和亲人。她说干活忙碌还好,但只要一休息就特别想我,一想我就独自躲在宿舍小床上、厕所里默默掉眼泪。
这一年湖南广东来来往往的信封上多了父母的名字,信里简单的嘘寒问暖过后更多是提醒父亲照顾好我,唯恐父亲粗心大意让我生病。
那时候她工资一个月才六七百,母亲早上吃一块钱的肠粉把肚子打发,却常在她发工资时,父亲都能从邮政局取走她邮寄来大大小小的包裹:
夏天凉快的棉质裙子短袖,冬天暖和喜庆的棉衣棉裤,还有当时城里最为流行的走路一闪一闪断断续续亮着红光的波波鞋。
那时农忙,我独自在家看着黑白电视机里的“追命小和尚”还有动画片,久了眼睛看坏了,这件事母亲到现在偶而聊到这个话题母亲还会责怪父亲没把我照看好。
2000年母亲回来后就再没出去过。
母亲说:
“钱没了可以再挣,我闺女在学校被调皮孩子欺负怎么办啊,不陪着她我怎么晓得?”
“其他同学成绩好就成绩好,你尽力就行不要有压力呀!”
“没及格不要紧,下次争取更进一步!”
“多穿点,要不里面再裹件毛衣吧!”
……
诸如此类满满的关心,就连我犯错都会耐心跟我讲清道理,我也很少出现青春期的叛逆。
在母亲面前我温顺的像只小绵羊。
我小学还好,初中时成绩不堪入目,一路滚下坡,当老师的表姨一脸严肃对母亲说:
“你是盲目溺爱对她不够严格,教育孩子就得该打打该骂骂,不给她面子她才懂羞耻知道发愤图强!”
母亲笑笑点头答应会的,却依然在礼拜天回家看见桌上摆着我爱吃的香蕉苹果,书桌放着一瓶钙片和半杯鱼肝油泡水的玻璃杯,厨房忙碌着做我爱吃的红烧鱼,吃饭时习惯性地挑出鱼眼睛轻轻夹到我碗里。
毕业后也支持我选自己相对喜欢的高中和专业。
她说:“只要你健康快乐就好。”
母亲从未羡慕过“别人的家长”,她也从不拿我和“别人家的孩子”论长短做比较。
嘻嘻~给你听听她的那段少女时代呦~
母亲1970年出生,一共五姊妹,她排行老四,上有一个大哥和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的超生游击队家庭组成。
外公在村里干会计,集体劳动挣工分的年代,木纳的老古板思想为了怕外人说闲话常常向外不向着自己家,好干部从不私拿一粒米,是个遵守纪律的好同志。
那个年代可想而知过得多苦,虽不至于嚼树皮但也是每天实实在在勒紧肚皮过日子。
大舅最讨他奶奶喜欢,去隔壁都能吃到一个鸡蛋或者几勺红糖。因为是大儿子,一直都待在学校没怎么干过农活,是家里最幸福的一个孩子。
老人典型的重男轻女思想以至于母亲从未感受到什么“祖孙情”。
母亲天没亮就起床去山上放牛,牛吃饱后牵着回牛圈再急急忙忙去生火烧饭,每天早上都忙碌而紧张,因为还得走很长一段山路去学堂,迟了就会被老师拿长长的板子打手,几板子下去掌心就通红通红的了。
回来后赶紧取下布袋去山上放牛,回来时天已灰蒙蒙,急匆匆扒两口饭点燃煤油灯,在昏暗的黄光下做着作业,有时写着写着就睡着了,还有就是光线太暗把她眼睛弄坏了。
母亲说她四岁多就会生火煮饭,差不多五岁时能搭个凳子炒菜蒸窝窝头(因为灶台太高母亲必须站在凳子上)。
入冬需要柴火,附近山上没有很多树木,几姊妹走四个多小时的山路去树多的山里砍柴,回来时背着压弯了腰的竹背篓在山路踉踉跄跄又小心翼翼地走着,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
当时要按年龄前后来安排婚事,因为老大高考失败复读三次(最终还是没考上大学)所以三姐妹都没能赶上当时的“早婚潮流”。
24岁时经媒人介绍23岁的父亲,见面时一百个不满意,心里寻思着他个子瘦小肯定没力气,没力气怎么干农活,更夸张是比她还小一岁,她不喜欢找个“弟弟”过日子,嘴里嘟嚷着满脸不悦。
但外公却十分喜欢这个勤快的小伙子,虽个头不高却干活灵敏,是个话不多的老实人,抽着草烟满意地点点头。
外公的话母亲自然不敢反抗。
一个月后他们就结婚了,母亲带着刚做好的几件家具,几口木箱,一件缝纫机还有两个吹锁呐的师父过来。
她右手举着红色雨伞,左手挽着父亲手臂进了家门,两把唢呐吹着,这个婚礼和他们身上穿的军绿色衣服一样朴素平和。
后记
父亲属于死皮赖脸,母亲比较傲娇偶尔吵架时,不管是对是错,父亲都先认错哄哄母亲,两人文化都不高说普通话时会彼此嫌弃。
你们可能会觉得父亲更爱母亲,2016年父亲在木材厂做工时脚滑,左手中指食指被切割机切伤,无名指被彻底切断,情况特别危险。母亲连夜从湖南老家做长途大巴赶到医院,给父亲喂饭上厕所洗澡,夏天伤口容易感染发炎,医院一直打着消炎点滴,母亲半夜不敢合眼盯着药瓶,细心照顾半个多月,最后无名指接好后还是麻木,食指中恢复的挺乐观。
半个月以来母亲都是在父亲面前笑容满面,医生拆线后握着父亲左手哭了很久。
可能是出生的环境使70年代的父母有着朴素坚毅的性格,也是吃不饱饭的最后一批年代的人,所以对当下来之不易的生活更加珍惜,不想让儿女像自己小时候那样苦所以不知疲惫地工作着……
爸妈!感谢你能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赐予我聪明的脑袋健全的身体,还给我完整幸福的家!
伟大的70后!愿你们腰杆笔直继续大步流星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