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马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自从公司的规模达到几百亿后，他觉得自己已经走向了人生巅峰，是一个非常成功的人。
小马最喜欢的事儿是和公司高层唠唠嗑，说说自己当年 16166 的奋斗史。也喜欢在公司内部做些演讲，讲些什么呢？还是奋斗史。他喜欢劝告年轻人要趁年轻多奋斗，好像他真的是一个智者了。他还说，那些不奋斗的人和他不是一路人。有人问他，什么是奋斗，他说是为自己的事业奉献终身。有人问他 996 是奋斗吗？他说 996 不一定是奋斗，不 996 一定不是奋斗。为什么？他说成功就是为了热爱的事业废寝忘食，不断前进，若没有当年的 16166 就没有我今天的成功。
大马是小马公司的一名新员工。大马非常开心来到了小马的公司，因为大家都说能进小马的公司的人是大牛，工资非常高。大家都说大马沾了小马的光，从此衣食无忧，买房不愁。大马豪气的说：“到时候，我请大家出去旅游！”
大马来的第一天，正好小马发表了他的内部讲话。小马说，我的公司，不说是这地球上最好，但也八九不离十了。大马心想，这个小马，这么骄傲？小马接着说，能来我的公司是你们的光荣。最近有人讨论 996 ，这需要讨论吗？这有什么可讨论？讨论这个有什么意义呢？道理这么明显了，你在其他小公司，有机会 996 吗？就算能 996 ，还要担忧公司能不能发工资，会不会倒闭！大马有点理解不了了。小马又说，是公司给了你们 996 的机会，让你们可以趁年轻奋斗一把。所以，来到我公司的，要珍惜公司给你们创造的机会，这是你们的福分。当然我相信你们能来我的公司，一定都是 996 的铁杆粉丝。
二
大马的朋友老马特别羡慕老马去了小马的公司。老马对小马说：“你知道吗？小马是我的偶像。”
大马问：“为什么啊？”
老马说：“因为他很成功！”
大马说：“他为什么很成功？”
老马说：“一个人坐拥几百亿的商业帝国，能不成功吗？”
大马说：“你的意思是成功就是有钱有大公司？”
老马说：“不是不是，是坐拥几百亿，表示他改变了世界，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
大马撇撇嘴，不屑的说：“牛顿和爱因斯坦，甚至华罗庚都比他强。他们为人类创造了价值，而小马不过是个运气很好的商人罢了。他要早几年，可能就死在人们对互联网的极度不信任中了。”
老马摇摇头说：“那些科学家离我太遥远啦，我的智商还不够为人类做贡献，有生之年，能像小马那样就可以了。”
大马哈哈哈哈的，一边笑一边说：“像小马一样？你哪有他那样的机遇，即使有，也没那实力啊？这和买彩票中十个亿差不多。”
老马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凑到大马耳边，偷偷的说：“嘿嘿，谁说我没实力，我有一本书，叫《成功的十大定律》，这是堪比牛顿三定律的书啊。”
大马惊讶的问：“哪里买的？”
“嘿嘿！动心了吧，不妨告诉你，是我嫂子的小姨子的朋友托人像和小马差不多的东东强要的。”
大马故作语重心长的说：“苟富贵，勿相忘！但是成功没有捷径，你要开始 16166 了吗？”
老马叹了口气说：“那是小马的个人总结，成功的第一定律就是你若热爱自己的事业，24247 都没关系，996，16166 算什么？”
大马惊讶的说：“24247？死了怎么办？”
老马望向远方，目光深邃，仿佛智者，说：“为了自己的事业，死有什么可怕？文天祥，戊戌六君子，都为自己的理想奉献了生命。”
听起来怪怪的。不过，大马相信，在理想的路上，老马比小马的付出更多吧，否则老马怎么会是老马呢？只是，他没有机会通过自己的几百亿财富，告诉别人他的奋斗历程。
三
第一天下班回去，贤惠的妻子已经摆好碗筷，备好了一桌子的饭菜。可爱的孩子高兴的喊着爸爸扑到大马的怀里，用稚嫩的声音说：“爸爸，你怎么才回来？我都饿坏了。”妻子端着汤从厨房出来说：“饿坏了吧？怕汤凉了，你回来了才盛出来。快来吃吧，小姑娘都等不及了。一直叨叨着爸爸怎么还没回来。”
一股暖流流过大马的心中。
大马心中又一阵难过，要告诉妻子在小马公司，是要准备 996 的吗？大马心中苦涩，我要缺席女儿的成长了吗？每天下班，妻子准备睡觉了，每天上班，妻子已经送女儿上学了。
要是能在家上班多好，奋斗生活两不误。
妻子看大马闷闷不语，问：“怎么了？新公司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没……没有。今天新员工培训，事情比较少，回来的早了，以后可能就要九点以后下班，加上吃饭，到家估计就要十一点了。”
“怎么会？按你的效率，怎么可能要加班到九点……而且小马的公司不是号称国内最好的公司之一吗？难道效率那么低？”
“今天小马说，在他们公司上班，就要做好 996 的准备，他们公司要的是能一起奋斗的人了。”
“啥，周末还只有一天？小马难不成是个傻子？996 就是奋斗？我还以为拥有这么大的公司，他应该是个厉害的人物，结果竟然这么愚昧？”
“哎”，大马无奈的说：“小马说，这不是制度，热爱事业的人才不在乎是 996 还是 16166 呢……估计要在小马公司混的好，早上班，晚下班是少不了的。”
“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小马怎么还是十八世纪资本家通过延长工作时间剥削员工的那一套，现代社会不是讲效率吗？”
大马的妻子很气愤，赌气说到：“难怪小马公司外国外火不起来！”
“小马说，加班是他公司所有员工的福分……”
“福分？明明是我的灾难吧！他是虚伪的资本家，还是自大的说教者？”大马的妻子更加生气了：“哪有这样的道理，违背着法律的意愿，把加班当作员工的福分？他是老了吗？还是觉得自己有个几百亿，什么都是对的，是伟大的思想家了吗？”
四
为了妻儿，老马白天努力干活。每天事情干完，就下班回家。就这样，过了几天，他的主管来找他谈话了。
“大马，你还在试用期吧？”
“是的。”
“你的考勤记录显示你几乎每天都是七点前下班啊！只有一天是九点之后。”
“是啊，事情完成了，就下班了。不浪费公司资源，我都是在家学习的。”
“大马啊，你看其他人都没走，你一个人走了，大家找你多不方便。而且就你一个人走了？不觉得不合群吗？小马说了，能在我们公司加班是福分。你要好好珍惜啊。想进我们公司的人很多。可是，我们只想要能一起奋斗的人啊。”
“主管，我在家学习效率更高，没有其他人干扰，偶尔还能陪陪老婆孩子，奋斗家庭两不误。”
“呵呵，有老婆孩子在，你还能学习的下去？”
“我老婆看到我在学习，就会带着孩子到其他房间去了。”
“你可真厉害啊，要是我，看到老婆孩子，就没有学习的心思了。”
……
“大马，你要明白，大家都在奋斗，都在996 ，就你没有，你觉得能长久吗？你看来我们公司三年的老牛，每天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
“老牛？你说的是那个白头发大哥？”
“什么大哥？他比你还小，已经在锦丽花园买房了。”
“哇，这么厉害，听说那儿一平米要十万。”
“你明白了吧？我们公司是不会亏待奋斗的人的。”
“嗯，老牛挺傻的。十万一平，100 平米 1000 万，这 1000 万，不用来买房，生活质量不知道能提升多少倍，如果用来投资，都可以财富自由了。”
主管不屑的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踏实，老想着生活，没有一点理想。人活着要创造价值，不能一味想着享受。”
大马有点不想和主管聊了。
“主管，你的理想是什么？”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
“成为一个成功的人？”
“小马那样的人？”
“马先生的高度我到不了，能进入高层就可以了。”
主管接着问道：“你也说说你的理想吧？我相信你还是一个有理想的年轻人。”
“我的理想很简单，只希望我的妻子孩子身体健康，生活幸福，也希望自己身体健康，生活无忧。我也热爱工作，脑海中的想法随着指尖在键盘上的跳动，变成一行行代码，我的心中充满了愉悦与兴奋；当一个功能完整的呈现在用户面前的时候，我有一种使命完成的感觉；当我通过各种技巧，将问题层层剖析，最后发现问题的本质，提出解决方案，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充满了力量。我热爱工作，我愿意寻找各种方式提升我的效率。但是这一切是我发自内心的自觉，它存在，不会因为不 996 而消失，也不会因为 996 而存在。”
“漂亮，我就是看中你这点才决定给你 offer 的。所以，顺从你的内心，996 吧，小马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公司所有员工的 996 都是发自内心的，不是外界传言的来自企业文化的压力。对于这些发自内心 996 的人，马先生的公司就是他们的福地，不用担心没有项目，不用担心公司倒闭，不用担心公司下个月没有收入发工资。所以，你理解马先生的一番苦心了吗？”
“那要不我在家加班吧，我热爱我的事业，但我也爱我的家人，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事业，让妻子孩子家人生活的不快乐。”
“我们公司没有这种制度！”
五
大马最后还是离职了，他的离职理由是和公司的企业文化不合。
再后来，十五年后，小马的公司没落了，大家纷纷叹息，曾今看似不可动摇的商业帝国，竟然也会没落，就像辉煌不可一世的唐朝，最后也倒下了。是什么断送了小马的公司，大家觉得是老马太厉害了，笼络了一大批极其优秀，又年富力强的人才，他们自由充满创造力，他们热爱事业，热爱生活，他们追求生命的圆满，而不是物欲崇拜下的成功学。
大马也去了老马的公司，他问老马是不是东东强的成功学十定律让你成功的？老马说，你是说小马哥和东东强的那一套？我后来明白了，那是无知不懂效率的资本家对人的剥削，还披着道德文化的外衣。他们连自知之明都没有，别拿我和他们比。
小马从来不觉得自己失败了，他也没有失败。人生没有成功失败，只有你干了什么。有人做得好，有人做的不好，这只是事而已，只是际遇不同而已。但是小马不这么认为，即使他现在的公司没落了，好歹曾经是第一，曾经改变了世界。他仍然喜欢在公司讲述他的奋斗史，宣扬他的奋斗文化。他不认为自己出问题，而是年轻人越来越浮躁了，愿意奋斗的人太少，还听不进他的“正确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