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楚风雅
长篇小说《长河沧浪》于2018年在互联网连载,由于作者没有专门的写作时间,因此这部小说创作的周期一度拉得很长,最后辗转了几家网站才得以连载完成。
小说《长河沧浪》在写作的过程中,得到许多热心读者的关注。有的读者当面向我提出过小说中有关某个角色的问题;还有的专家给出了相关的评论;更多的读者期待我的小说早日完成,他们很想看到《长河沧浪》大结局。
如今,小说《长河沧浪》在晋江文学城连载完成,我才有暇来一一回应这些问题。
《长河沧浪》——湖北省网络文学的重要收获
早在小说还在某点中文网连载的时候,有幸得到湖北省作协文学评论家肖敏博士的关注,《长河沧浪》还没有完成时,她在《2018年湖北网络文学略论》一文对小说如是评论:
记忆中的农村和底层:2018年湖北网络文学的重要收获(综合评论)
在一般人记忆中,中国当代多数地区的农村景观是凋敝的、破败的,相对于光怪陆离的网络,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但实际上,也确实有为数不少的来自底层的网络作家开始在农村题材这个领域里开拓,这些作品因其发表在网络上、并且有为数不等的阅读者,我们依然可以把它们当成是纯正的网络文学。(综合评论)
……
而对于乡土中国的考察,有的并不局限在对于农民的观察上,中国乡土是一个巨大的文化磁场,中国古代社会一直有士绅阶层的存在,这些有文化的乡村官僚知识分子的存在,对于维持中国乡土社会的运行有巨大的意义。因而,小说中对于乡村文化人的观察,也能另一角度突入乡土生活的原生态。成立志的《长河沧浪》显然属于这样的作品。未(已)完成的长篇小说《长河沧浪》主要讲述了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富川县城乡一群青年的成长历程,作品以上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之初的富川县城乡为主要时空背景,以主人公上官致远、米琼和赖天阳等人的人生奋斗经历为主线,表现了这一代青年的独特人生。小说充满了强烈的怀旧色彩,甚至带有几分《平凡的世界》的影子。(单独评论)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些带有田园气息、深重表现中国农村现状的作品,应该代表着网络文学向纵深处发展和演化的痕迹,这对于高度类型化的中国网络文学来说可能是一个好的苗头。(综合评论)

肖敏博士是江汉大学中文系主任、副教授、文学研究生导师,湖北省作协首届签约评论家,从事当代文学前沿问题研究。她的这篇论文最早发表在2020年1月上旬《长江丛刊》上,在论文的子栏目,“记忆中的农村与底层:2018年湖北网络文学的重要收获”中简要论述了十堰的王能伟、黄石的成立志的网络文学作品。
2023年,我偶在网络上看到了这篇文章,翌年,特地在微店上购买了这一期的《长江丛刊》,才看到铅字版的原文。这篇文章对小说的相关论述,是目前唯一代表官方对《长河沧浪》的点评,作为一个网络作家,觉得这是对我个人的鞭策与鼓励。
路遥小说对《长河沧浪》创作的影响
在对小说《长河沧浪》单独评论中,肖敏博士提及了小说的怀旧气息,并说到小说带有《平凡的世界》的影子。由于篇幅的原因,肖敏博士并没有展开论述。对此,我谈一下个人的看法。
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获得过茅盾文学奖,是一部为时代立传的作品,一直以来,在读者群中热度不减。可以说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一座丰碑。
早在八十年代,我就拜读过路遥的《人生》,只不过那是以连环画的形式连载的。那时,我更多的是关注他小说中高加林和巧珍,关注他们爱情结果和命运走向。而对作者路遥,我至多停留在对两个汉字的表层理解上。
说起来惭愧,我虽自诩是个文学爱好者,却一直不知道《人生》的作者路遥写了《平凡的世界》这样一部皇皇巨著,小说出版近十年后,我才有幸拜读。
1997年,我在县城的书摊上买下了路遥的所有文集,尽管是字迹模糊,错别字频出的盗版,我还是读得津津有味。
路遥蜚声文坛是从《人生》开始的,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带着伤感基调的乡村爱情故事,主人公高加林的独特之处在于,他虽然生在农村,却并不是一个目不识丁老实巴交的农民,而是一个内心情感丰富,受过良好教育的高中生。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让这个爱情故事蒙上一层注定悲情的色彩。
《人生》的诞生让路遥一举成名,也收获了很多的赞誉。功成名就的路遥其实可以止步于此,写写应景文章,余生会过得很悠闲。但路遥是个不服输的人,他用六年的时间写下了《平凡的世界》。《平凡的世界》是一部百万字的长篇,人物众多,线索繁复。经过评选,获得了第二届茅盾文学奖,被认为是具有史诗般品格的作品。小说全景式地描绘了1975年到1985年,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城乡社会革新与嬗变。无论是广度、深度,主题的复杂性,体量的巨大性,《人生》都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然而,在我看来,《平凡的世界》是《人生》的延续与拓展,《人生》是路遥写作《平凡的世界》的一次尝试与预演。无论是《人生》中的高加林,还是《平凡世界》中的孙少平,其实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标签:高考落榜生。
当年,在第一次看到《人生》连环画后,我总有一种感觉,觉得高考落榜在农场小学当民办老师的姐夫就是高加林。后来,我买了路遥的《人生》,村里一位还在上学的少年借去读了几章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就是《人生》中的高加林!闻言,我不由哑然失笑。尽管少年的认知和我当年看《人生》连环画时的想法如出一辙,但我们当时考虑问题都未免流于肤浅,其实,高加林不过是农村高考落榜生集体影像的艺术概括而已。
无独有偶,《长河沧浪》中的上官致远和俞文辉也是落榜生,似乎他们和《人生》中的高加林,《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一脉相承,他们的作为文学形象的登场,并非偶然。这些角色其实是上个世纪高考制度恢复后近三十年间不同时期农村高考落榜生的典型代表。
文学来源于生活,文学是现实的反映,文学作品中的高考落榜生形象其实和现行的高考教育体制息息相关。上个世纪,高校扩招前的高考对个人命运的决定性作用是众所周知的,因此,文学作品中的农村高考落榜生——栖息农村的肉身,向往城市的灵魂,已然破灭的理想,无所寄托的精神,他们总是带有别样的悲情色彩。
如此说来,同样写高考落榜生的《长河沧浪》带有《平凡的世界》的影子似乎就能得到一些合理的解释。除此以外,在读者或评论家看来,《长河沧浪》中女主角米琼好像是类似《平凡的世界》中田晓霞的角色。
写作的过程中,米琼的生死一度让我挣扎,难以确定。长篇小说主角的最终落脚点如果长期摇摆不定,对作者来说是个很痛苦的事情。如若让米琼像田晓霞一样死去,无疑会加重小说的悲剧色彩,但也似乎是作者对这种不对等的柏拉图式爱情无法自圆其说的无奈选择。还有,田晓霞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米琼若死去,如同拾人牙慧,死得似乎并没有多大的价值。
于是,我在构思和写作中,好几次冒着落入窠臼的风险,狠心的让米琼死去,但又好几次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直到后来,我终于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让《长河沧浪》中的米琼一直活到小说的结尾,并且结婚生子,活得很是滋润。
是啊!既然无法让她顺理成章地死去,既然她的死去不是最好的安排,活着就必须有正当的理由!一直在痛苦和焦灼中踟蹰的我终于迎来让米琼不死的契机。于是,我作了一个折中的安排,不能死得其所,那就死而复活!
其实,米琼的死而复活是我最终的抉择,也是缘于一个灵感的闪现。
九十年代的中叶,我第一次去武汉音乐学院,从县城考入这所学院的一位男同学带我去学院的饭堂。吃过后,刚准备离开,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转身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我想见的人。在水杉林石凳上,我们坐了许久,都司湖面不时吹来凉爽的风,轻拂在脸颊上。那时,我一身国防绿,她一袭素色长裙,手里拿着一本书,显得知性而优雅。
她就是我心中的米琼。或许,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一个米琼!
多年以后的一个暑假,我路过武汉,那时我已经在着手小说的构思,于是,我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又一次去了武汉音乐学院。曾经的高中同学,还有我心中的米琼,他们早已毕业离去。徘徊在空荡荡的校园里,我不由想起当年和她在都司湖畔的那次邂逅,走过那片水杉林,我踱进学院附属中学的教室,在那里驻足片刻便离开了。
小说《长河沧浪》开始写作后,武汉音乐学院的都司湖毫无悬念地出现在我的笔下,但我却意外地发现,她还有一个姊妹湖叫菱湖。菱湖大,是姐姐,只不过被填埋而消亡。恰巧《长河沧浪》中米琼也有一个姐姐米琪,于是,《长河沧浪》的结局中,米琼死而复活,而姐姐米琪因两次不幸的婚姻患上了抑郁症,后自杀身亡。
米琪的自杀,虽近乎残忍,但似乎是一个最好的安排。它促成了《长河沧浪》中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这与小说中反复出现的意象“梁祝”是契合的。小说一开始就有孙有义扮演祝英台哭上官里仁;发展中有米琼听本土名角唱“祝英台思兄”;高潮阶段蓝曼琳在火车上拉奏《化蝶》;到了小说结尾,富河村新采茶剧团成立,首场秀演出《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东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爱情旋律,贯穿了小说的始终。
可以说,爱情是文艺作品中永恒的主题,没有爱情就没有长篇小说。《长河沧浪》中,米琪化蝶而去,演绎了一出哀怨动人的现代版梁祝,而妹妹米琼的爱情最后演变成一个无言的结局:
在《长河沧浪》漫长的写作周期里,我经常翻出那叠印有“武汉音乐学院”字样的信件,回忆往昔的点点滴滴,并多方打听我心中的米琼的下落,可是她好像真的人间蒸发了一样。互联网兴起后,我联系上了和她一起从县城考出去的那位男同学,他在微信里告诉我,自从毕业后他们就失去了联系。后来,我又隐约听说她去了国外。无论这个消息真假,经过深思熟虑,我笃定了让小说中的米琼活下去的念头。
这样一来,小说中上官致远和米琼俩人的最终归宿似乎更接近生活的真实。
基于这一点,《长河沧浪》中米琼的形象和田晓霞有了明显的区分度。
不过,肖敏教授在写作《2018年湖北网络文学略论》一文时,《长河沧浪》正连载至四分之三节点处,其时,女主人公米琼在贵州某山区喀纳斯溶洞的暗河被冲走,生死未卜……这与《平凡的世界》中的田晓霞死于陕南的一场洪水,似乎有着相同的命运。如果,《长河沧浪》的结尾,米琼没有绝地逢生,那么,她的命运就成了田晓霞的翻版。
其实,在《长河沧浪》的写作中,我有意把上官致远、米琼等众多人物都写得世俗,让艺术的真实与现实的原貌不致过度的剥离。特别是米琼最后对爱情的抉择,或许,更符合现实的情势。
总之,除了以上所讲到的两个问题外,还有,长篇小说《长河沧浪》在故事讲述中,反复提到了《平凡的世界》这本书,这种如同草蛇灰线般的情节线,注定让人产生与之相关的联想,这些因素互相叠加,必然影响着文学评论家和读者对小说主题的解读。
当然,有一点不可否认:《平凡的世界》是一部对我影响比较大的文学作品,它的现实主义风格深深地影响了我,在创作《长河沧浪》的过程中,我秉承了这一特点。
《长河沧浪》中农村与底层记忆的现实书写
对长篇小说《长河沧浪》的评述,除了把小说作了“记忆中的农村与底层”的类型归属划分,肖敏教授还以评论家的敏锐,捕捉到了《长河沧浪》反映农村生活的切入角度问题:“而对于乡土中国的考察,有的并不局限在对于农民的观察上,中国乡土是一个巨大的文化磁场,中国古代社会一直有士绅阶层的存在,这些有文化的乡村官僚知识分子的存在,对于维持中国乡土社会的运行有巨大的意义。因而,小说中对于乡村文化人的观察,也能另一角度突入乡土生活的原生态……”
的确,小说《长河沧浪》中对农村中乡绅式人物孙有文情有独钟,还有对作为村支书的赖根正也是浓墨重彩。其实,对这两个人物,看过我的小说的人,总能在他们身上看到某些熟悉的原型人物的影子。由此看来,小说中的生活气息及文化印记是离不开长久的生活累积的。
在作者生活的农村,像孙有文这样的乡村贤达,读过经馆,年尊辈长,家族兴旺,是乡土中国的灵魂,在农村有着很大的话语权,且带有浓重的宗族威权色彩,是类似于《白鹿原》中白嘉轩式的人物。
白嘉轩人物形象塑造的灵感来源于陈忠实对祖父等长辈印象的解构与重建,记忆中祖父“那永远挺直的腰杆”成了人物最突出的标志。相比较而言,《长河沧浪》中的孙有文更具有现实意义:无论是从时间还是在空间来讲,他和作者没有太多的疏离感。
从作品反映的年代来讲,《白鹿原》截取了清末到建国初这一风云变幻的历史时期,在近半个多世纪里,皇权消亡,政权更迭,新旧交替,中国乡绅阶层大多遭到整肃,已然走向没落。因此,《白鹿原》展现的是一曲乡绅阶层的末世挽歌。
但是,拔开历史的烟云,我们发现这个阶层并没有完全消失。在长篇小说《长河沧浪》所反映的上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这一跨世纪的历史阶段,走近广袤的乡村,我们依然能看到像孙有文这样的乡绅式人物倔强的身影。只不过,在建国后,随着国家政权的下沉,他们的地位已然被边缘化,不再处在乡村秩序治理的核心地位,没有了封建社会时期“皇权不下县”的乡村自治模式中指点江山的那份尊崇与荣光。
当孙有文唯唯诺诺隐退到乡村生活图景的历史角落,作为国家基层政权乡村代言人的赖根正名正言顺地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建国后,新中国的村支书在农村可以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甚至称得上是“土皇帝”。
似乎,在许多描写农村生活的小说中,村支书是一个无法绕开的人物,除非你刻意把他剔除。长篇小说《长河沧浪》也不例外,在人物出场时,借助了作为富河村村支书赖根正的视角,对依次出场的人物作了一次巡阅。这样的安排,很好地避免了简介式人物出场的直白与机械。
这样说来,赖根正在《长河沧浪》可以看成是个线索人物,他有着串连众多富河村老少爷们的纽带作用。如果上溯到上世纪《白鹿原》所反映的那个年代,村支书赖根正在小说《长河沧浪》中的位置是不是被乡绅式的人物孙有文所取代,也未必可知。
乡村读书人的塑造,在《长河沧浪》中并不是个别现象,而是呈现群体特征。《长河沧浪》中与孙有文有着类似读书人身份的另一角色——上官里仁,这是一个带有作者父亲影子的角色。上官里仁没有《白鹿原》中关中大儒朱先生那样的名望与学问,不过他的名字出自《论语》中的“里仁为美”,一定的程度上寄托了作者对儒家文化的体察与传承。还有,小说中的上官里仁拥有另外一种身份,即采茶戏剧团小生,这种身份让他有着众多的拥趸,也寄寓了作者对楚地传统文化的热爱与弘扬。
此外,《长河沧浪》中作为农村风水先生的俞抗美,以及悬壶济世饮誉杏林的老中医钟高手等人,他们都可以贴上乡村读书人的标签,这些人物的出现,体现了作者对中国乡村考察与理解的独特视角。
《长河沧浪》是一部有着百万字体量的长篇小说,是一部有着多重主题的鸿篇巨制,除了追忆青春歌颂爱情,赞美理想叩问命运,作者视野所及,从北国风光到岭南宏图,笔触所至,自东海之滨至关中平原,描绘了中国波澜壮阔的跨世纪社会画卷,但它更多的是描写了东楚之南幕阜山麓富川县城乡的广阔图景,因此,《长河沧浪》注定也是一支“乡土的恋歌”!小说关涉的人物虽是虚构,但并非作者刻意而为之,而是乡土中国纷繁多姿生活在小说中的现实反映。因此,乡村读书人群体很自然地出现在作者的笔端,走进小说中,成为农村与底层记忆现实书写中的重要人物群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