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随风,可叹可悲

楔子

建元元年,裕王登基,大赦天下,赐婚长公主于礼部侍郎,普天同庆。

大雪纷飞,阳光刺眼,林如意踏出地牢下意识的用手遮住了眼睛,一个恍惚,她又放下了手,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久违的阳光。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五年都在昏暗潮湿的地牢中,突然的见到阳光感到分外亲切。

身后的侍女忍不住的抹眼泪,谁能想到荣耀一时的长公主居然在地牢中呆了五年,“公主,圣上已经翻修曾经的府邸特赐予您居住,您以后可以常住在京中。”

林如意仿佛没有听见,依旧保持这那个姿势,微闭双眼抬着头,享受着阳光。

她很想问,他怎么样了,可是又问不出来,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的身份去关心他了。

很久很久,一声回府吧,轻轻落下,她率先向前走去,身后的侍女想提醒什么,可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跟在了她的后面。

第一章:回忆撒满屋

房内熏香缭绕,塌上的小桌上摆着一盘新鲜的果子,这个时节大概皇上那里也没有多少新鲜的果子吧,林如意窝在塌上,手中拿着一竹简轻敲额头,房中除了偶尔的煤炭燃烧声,别无声响。

时近年关,各家各户都在张灯结彩,她仿佛能听到外院的欢闹之声,与之对比,公主府的寂静显得尤为落寞。

福禄和抱琴守在内院门外,脸上都是担心的样子,当日皇上下旨,可是公主却未进宫谢恩,今日皇上派来给公主订制登基大典时的衣服她又没有见,福禄担心,就算两人兄妹情深,可毕竟那已经是当今圣上,如此不尊,恐有祸事。

这事如果放在以前,哪怕公主下了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他们也是敢一试的,但是如今公主已经变得太多,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快。

“福禄。”从内室传出一声声响,在两人耳边响起,顿时解了眼前的忧愁。

“奴才在。”福禄的声音中已有喜色,忙进去。

林如意看着眼前这个老人,腿脚已经不似以前那么灵光,声音也有些沙哑,想起当年胖胖的福禄,如今也是满脸皱纹,心中更是悲伤。

“你进宫,报本宫有恙。”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如今圣上还没有举行登基大典,今日尚衣局有人来替自己量体裁衣,当日也没有进宫谢恩,总是说不过去。

福禄是早些年侍候的老人,有身份,担得起告罪。

福禄应了一声,准备告退。

知道听到了内室的门关住的声音,林如意才又睁开了眼睛,怔怔的看着手中的竹简,上面记载着一个人的政绩,也是从她出来后,皇上唯一送来的公文。

他成亲了,有了两子,夫妻和睦,天伦之乐,位居高位,人一生所追求的,不就是些吗?他终究是过上了自己想过的生活。

只是,漫长的夜中,他是否会想起那个曾经救过他的自己呢。

第二章:物是人非

林如意是裕王带大的,当年裕王重伤,是她以一人之力,带领将士们打退南边敌军,也因此被先帝破例封为巾帼将军。

虽然过去几年被囚禁,但是名义上是行宫修养,所有兵部的文书还是照例送往行宫,现在她回到了府中,那些文书自然也送到了府中,只不过一直堆在书房未曾查看而已。

那日福禄进宫回来后,皇上就派人送来了华服,与华服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如意明发昭旨赐婚的未婚夫李毅。

如意明白皇兄的意思,五年没有出现在世人眼中,皇兄是想借此机会让自己重回巅峰,也明白皇兄是为了自己好,但是如意已经没有那个气力了,也不想再与权力搅合在一起了。

公主府是皇帝亲手布置的,到处都有以前裕王府的痕迹。抱琴生怕她闷,便一直在耳边劝她多走一走,而她刚离开了那阴暗的地界,也十分喜爱阳光。

从外围往内室逛。

如意对府中景象很熟悉,在一处竹林停了下来,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冬日多了些寂寥没了当年的生机。

那一年,如意得胜回朝,公主府尚未竣工,便住在了裕王府,就是在这片竹林,遇见了他。

府中饮食清淡,外加太医建议少吃不好克化的食物,如意十分嘴馋,便趁二哥不在时偷偷钓鱼来烤,没有想到会被误入后宅的长孙逸碰到。

偶遇外男,如意的第一反应不是害羞,而是:这个男人长得好白。

她常年在军中,接触的都是武将,几乎没有见过这么有书卷气的男人。

那个男人知道自己失礼,立刻作揖道歉,想转身就走又不敢,便立在当初,看着一个白面书生脸涨的通红,浑身都是拘谨,如意笑出了声音,这个小书生真好玩。

她不是闺阁女子,也没有那么的羞涩,来者都是客,她把手中的鱼向前递去。

“喂,你吃不吃啊?”

那个男人伸出手,迟疑了几秒,迅速的收回去,告了一声告退,逃也一般的跑了。

往事如烟,如意站在这早已不是当年的竹林中仿佛能看见当时的场景,一位身着灰白色长衣的书生落荒而逃,一个挽着裤腿,手中拿着鱼的女孩在原地笑的不可抑制。

那场面那么清晰,仿佛就在眼前发生一般。

在地牢中的那些年,如意很少能够回忆起他的脸,无论是什么场景,那个脸总是模糊的。

也许是这个景色实在熟悉,如意竟然看清了他的脸。

他应该还是那个样子吧,白白净净,一丝不苟,不像自己,已经油尽灯枯,如意有些庆幸,庆幸他没有看见这样的自己,如果见到了,他会失望吧。他说喜欢自己英姿飒爽的样子,如今,如今,连自己都不愿看见镜子中的自己,更惶恐他了。

如意突然不想逛了,这府中的景色她再熟悉不过,与之当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当年自己顽劣,不愿意独自一人居住,只要在京中,都会住在裕王府中,可是哥哥总会训斥自己,说既然已经大了,有了自己的府邸,就应该自己居住,可是每次都抵不过自己的撒娇。

如意明白皇兄的好意,这里比将军府更像是自己的家,于是才赐公主府,皇兄是希望自己可以开心。

但是皇兄不知道,住在故居更能引起自己心中之痛。

在后花园中有一处凉亭,如意走到亭外,看着那里,皇兄真是贴心,居然满池子的鲤鱼。

十几岁的如意最是调皮,下水摸鱼不在话下,明明膳房有鱼吃,可是偏要自己下去捞上来吃,皇兄怕她掉进水里,曾经下令不许养鱼,可还是防不住她。

如意坐在凉亭中,阵阵冷风,不知道皇兄用了什么方法,水中居然没有结冰,鱼儿还能自由的玩耍。

抱琴在旁轻轻提醒,这里是风口,不能久呆,如意就像入定了一样,没有理他。

凉风吹的她头疼,可是心却如此的清明。

“公主莫要坐在风口,生病了,皇上皇后会担心的。”

身后传来的声音,语气中尽是担心如意不用扭头就知道是谁,如今府中住着的外男,只有一人,那就是她的未婚夫,李毅。

“你来了,坐吧。”

如意能够感受到身旁人热切的目光,可是她却不能回应。

当日皇上下旨,她并未反对,所有人都以为她放下了过去,准备重新开始,皇上便让李毅住入公主府,提前培养感情。

可是没有人知道如意只是累了。

皇兄为了自己付出颇多,如意不想再因为一些人一些事和皇兄吵架了,可是,可是这个人是李毅啊,她不想伤害这位曾真心待她的人。

“李毅,你走吧,我已经不值得了。”

“你,你非要嫁给他吗?”

如意摇了摇头,这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人的一生,无非就是情难放下,亲情,友情,爱情。当初为了他,违背了父皇旨意,连累二哥软禁,四哥枉死,可最后还是失去了他,如今她不敢再拿任何所看重的人和情去换了。

“你如今偌大权柄来之不易,何苦为了我放下。”

驸马就是一个虚职,如果不是驸马,用不了多少年,以李毅的才能可担当内阁首辅,这五年中,如意虽被囚禁,但是她明白,当年为了自己,二哥放弃了兵权,间接等于放弃了皇位,他们这些跟随裕王的人不会好过的,如今一切否极泰来,如意只希望那些曾经的友人都可以平安顺遂。

李毅想说些什么,可是如意已经率先站了起来,“你走吧,皇兄那里我去说,你不必委曲。”

李毅看着如意就走,对着她的背影喊道,“如果当时是我救得你,你会不会爱上我。”

如意站在了原地,没有如果。

感情的事情很难说,就譬如,李毅先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可是最后她却爱上了他。如意很难告诉李毅,就算当初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恐怕自己也不会爱上他,就像妹妹永远也不可能爱上哥哥。

李毅出现在如意的世界中太早了,就像二哥一样,可是他不同,是他在如意情窦初开时走进了她的世界。

如意身为长公主,几乎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的自卑。

以武夺权,却以文治天下。

大林建国已有五年,无论是在外强敌还是在内贼寇都已渐渐进入正轨,文官的势头已有要超越武将的架势。如意尽管是公主之尊,也难免遭人非议。

如意也明白,堂堂公主不通文墨,天天和乡野村夫打交道这确实不是一个大家闺秀应该做的,所以她不愿意久呆京城,她想去边境,那里才是她应该在的地方,结果命运让她遇见了长孙逸,她才真的想永居京城。

爱一个人,就爱他的全部,爱一个人,就想为他而改变。如意也曾经不分日夜的读书,只为靠近心爱之人。

可惜,行伍之人终究是行伍之人,比不得真正的大家闺秀,正如他的妻子。

五年不见阳光,自卑却如野草,疯狂生长,如意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现如今她把所有人对她的好都归咎于“长公主”这一身份之上。

“你怎知我就是被迫的呢?”李毅默默低语,可是留给他的只剩下了残影。

他的心意,如意知道,但多年的自我否定让她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样的爱。

“殿下。”抱琴看着流下泪的如意,不知所措。

如意胡乱的擦了一下,抬头看天“我没事。”

那个人曾说,如果想哭就看看天空,那样眼泪就流不下来的,可是,一点也不管用。

第三章:梦境终觉浅

时时不同,日日不同,每个人的欲望都不同,如意十五岁前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二哥能够登上皇位,十五岁那一年,她遇到了他,便从此贪心不已。

曾经希望能够白头到老,后来又希望平安就好,到了如今他又从如意的生活中消失,又只剩下了,希望二哥登上皇位。

如意曾经设想过,如果二哥登上皇位,在登基大典上,她要穿上盔甲,拿上宝剑,去见证那个时刻,可是事情到了眼前,她却不想去参加了。

皇帝的登基大典那一日,如意没有去,独自一人在府中的祠堂静坐,当日在地牢中,她就是这么打发时间的,可是这一日过得却无比之慢。嘴上不停的念着佛号,心中却无限的闪过一道有一道的场景。

当时在战场上,大军被围困,如意曾对二哥说:哥,要是你将来能当皇帝,我一定为你的江山永生而战。

可是他只笑笑,说道:无论是谁,如意都要为了自己而活,知道吗?况且二哥只想寻得一知己,此生做个富贵闲人。

话还在耳旁,可是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兄妹五人中,二哥四哥和自己最为亲近,她也明白造成今日这局面的无奈。

当日自己犯下大错,连累二哥也被囚禁,朝中大将只剩下四哥,可怜最后战死沙场。今日虽是二哥赢了登上皇位,可是百年以后,千秋的骂名永远伴随着他。杀害兄长,逼死父皇,这一切的一切,最最开始的源头就是因为自己。

不想去看,因为她不知如何面对。

小的时候遇到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她就低下头,放心的交给二哥,长大了,又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也只能低下头,看看能不能自己消散。

就如同于长孙逸和李毅的事情,一个是太子太师,一个是国之栋梁,两个人同时牵扯到这桩感情公案之中,明明知道再拖下去没有任何好处,可是她就是不想面对。

如意心中默念着登基的流程,这个时候二哥应该已经完成了登基大典吧。

如意越坐越不稳,她开始迷糊又仿佛越来越清醒,自己好像看着皇兄登上了皇位,接受百官的朝贺,哥哥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精神。

也好像看到了那个人,还是那么的白净。

李毅从皇上的登基大典回到公主府,得知公主一直都在佛堂,到了晚上还没有出来,有些担心,闯进去就看见躺在地上的身影,立刻吩咐去叫太医。

如意仿佛躺在云端上,轻飘飘的,身边不断的传来“如意如意”的呼唤,她好像说,不要叫,让我睡一会,可是她说不出话来。

身边的声音越来越真切,她挣扎的睁开了眼睛,就看见了自己躺在皇兄的怀里,那黄色龙袍的衣衫上还有着隐隐约约的黑色痕迹,想必是药洒在了上面,弱弱的叫了一声“哥哥。”

皇帝应了一声,充满着喜悦,摸着她的头发“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如意这才注意到地上跪了一片的人,有之前府中的太医,李毅,还有抱琴,福禄,还有一些人,她不认识,也可能是忘了。

“哥哥”刚醒来的嗓子还有一丝的沙哑,如意很想和他说话,可是被他打断了。

“别说了,如意,好好休息,什么都别说了。”皇上把被子给她盖好,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妹妹,“饿不饿?哥哥让人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如意摇摇头。

“不想吃就在睡一会儿。”

替如意盖好被子,皇上屏退了所有人,留下了抱琴和身边的嬷嬷守在门外,自己去了外间。

当日皇上刚到皇后宫中,商议接下来的事物,就接到禀告,说长公主可能活不过当晚,立刻和皇后起驾公主府,两天的时间,一直守在床前,丝毫没有离开。

仔细问过如意的情况后,皇上也稍稍松了口气。

“皇上,您要不要回宫休息?妹妹这里有臣妾。”皇后看皇上的脸色稍有缓和就立刻劝到。这两日原本事情就多,皇上又呆在公主府两日,这几天几乎日日都有文臣来劝都被皇上铁青的脸吓了回去。

皇上坐在椅子上,手揉着眉心,他知道,但是他还是不放心。

“今晚在这里,明日回宫,皇后你留下,太医们每半天向朕回禀公主的情况。”

听到这位皇上要回宫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虽说这里是旧居,但是这两日因为担心一直守在病床前一直未好好休息,如今如意脱险,皇上今日便准备早些入睡,可是公主身边的宫女来请皇上,说公主想要见皇兄。

“你先睡吧!”皇上对皇后说道,转身去了如意住的地方。

如意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不复当年意气风发,老了许多,这些年他并不好过。

皇上也看着这个妹妹,从地牢回来后一直不许太医请脉,原本想着她好歹是练武出生,就算地牢环境不好,总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是这次真的吓坏了他。

“你恨朕吗?”

“你恨我吗?”

两句话一模一样从不同人的嘴里说出。

“还恨哥哥吗?是不是还在怨哥哥?”皇上爱抚着如意的脸,就像小时候,每次她不高兴了,都是如此哄她。

如意摇了摇头,这怎么能怨他呢?当初自己不顾廉耻,丝毫不顾两国的联姻,骑马跑进那个人的喜堂,强行与他完婚,如此十恶不赦,如果不是哥哥,自己恐怕早就被父皇杀了。

“我不恨您,哥哥,是我错了。”如意拉着哥哥的手,眼神尽是坚定。

皇上一把搂过如意,感受到怀中已经剩下一把骨头的妹妹,他再也忍不住内心悲痛,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想,如果早早听他们的建议,手握重权,是不是就可以保得他们平安。

交出兵权原本是想保他们,可如今的结果所看,这是一个很错误的决定。

“是哥哥错了,哥哥应该早些听你的话,这样老四也不用死,都是我害了你们。”

“不,是我错了,我不该强求的。”

兄妹两人抱着哭成一团,多年隔阂瞬间消失。

“如意,如果你还想……”

皇上还没有说完,如意就打断了她。

“哥,我累了,我想睡了。”

皇上没有强求,走出了屋门。

如意躺在床上,背靠外,她能听见哥哥给自己留了几个人。

尽管哥哥没有说出来,但是如意已经懂了,如果自己执意要求,哥哥会赐婚,可是那人已经有妻子,而公主也不可能做妾,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休妻。

如此以权压人,会使皇上的威严有失,更重要的是,他会和哥哥失心。

他也罢,皇兄也罢,如意都不愿意再伤害。

五年的时间,一切都物是人非了,也许那就是一场梦,一场自己的幻觉。

第四章:荣宠加身,奈何命苦

那日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皇上对长公主的看重,多少大臣争相探病,公主府的大门口车水马龙,但是居住在内院的如意丝毫没有感受到变化。

这府中的人都是皇上皇后亲自挑选,什么时候都能处理好一切事物。

对于她来讲唯一的变化,那就是西苑多了几个人而已。

因怕她病重寂寞,皇上特派了太子前来陪她。

太子殿下原本就被如意教导多年,与姑姑十分亲近,每日都陪着如意,如意的心中也感到温情。

如意看着书桌旁批文的侄子,脑海里不自觉的想,如果自己有儿子,是不是也会这样,不知不觉的又想起那个人。

她曾经是很想和他生一个儿子,一个和他很像的儿子。

他们的交集其实就是从这个孩子身上开始的。他们曾经都是这个孩子的老师。

他教文,如意教武,碰面的机会多了起来,也许是因为那尴尬的初见,长孙逸见到她总是不经意的脸红,他越是这样,如意越是爱逗他。

故意把清淡小菜换成烤羊腿,或者是把喝的茶换成烈酒,看着长孙逸在自己面前被烈酒的惊愕,不自觉的喷出来,如意就很开心。

她就像个小孩子恶作剧一样,各种捉弄他。

一开始如意是想让他去向二哥告状,这样的话二哥就会抽空来训自己,可是他总不讨饶,一概受了,慢慢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如意不希望他去告状了,这样二哥就不会知道,自己就可以永远捉弄他。

情是最没有道理的事情,就在一天天中慢慢生根发芽,一方丝帕,一句诗词,都代表这曾经的爱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是如意一生中最爱的一句词,也是她学会的第一句。

如意出生时伴随着一个预言,“天降神女,得之可得天下”,这也是为什么当她亲近裕王时,太子执意制她于死地的原因。

当她慢慢长大,也确实没有辜负那个预言,和裕王成为这个国家最有能力的将军,在遇到他之前,如意从没读过兵书以外的书。

那一日,她收到一方丝帕,上面绣着这句词,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便悄悄问自己的侄子,侄子告诉她,这是男子爱慕女子的话,从那以后,那方丝帕从未离开她。

“腹有诗书气自华,多读书对修身养性很重要。”这是他对小侄子的教导,却被如意铭记于心。

他是文人,爱吟诵诗词,如意很怕他觉得自己不通文墨,便从此刻苦读书,只为和他有着相同的频率。只可惜天资不在此,无论多么努力,总是不尽如人意,现如今能够记住的,也只剩这一句了。

回头想想,如意都觉得可笑,他喜欢诗句,她就去学,这么没有尊严的事情,也许他都不知情。

果然,一段单相思注定只是感动自己。

“姑姑?”

正发怔的如意,抬头看见一脸询问的侄子,“怎么了?”

“舅舅做了糖醋鱼,您要不要吃。”

他们都知道她最爱吃鱼,那日后,宫中从四处各地搜寻的厨子都送进了公主府,期盼着能得公主的一句首肯,可是她却每日食欲不振。唯有亲近之人所作,她不忍佛了他们心意,勉强吃几口,所以这几日,无论是宫中皇后,还是府中李毅和太子,都竭尽全力,争取让她吃的可口。

前几日因在病中,吃的清淡,近几日太医说已经好转,李毅想给她吃点她以前所钟爱的。

鱼?很久不吃了,曾经爱的,如今想起也只剩下腥味。

“姑姑不想吃鱼。姑姑想吃地瓜。”

“好,您等着,我去给您做。”说着就跑着出去了,从醒来,她从未说过自己想吃什么,如今好不容易有想吃的了,府中人自是高兴不已。

如意看着手中的地瓜,右看看脸上有灰的小侄子,笑着给他擦,“你师傅是不是说过君子远庖厨,以后还是不要做了。”

听到她提到那个人,太子的身体僵了一下,“姑姑。”

谁都不敢再如意的面前提起那个人,生怕引起她的任何伤心。岂料她自己提起来了。

“你师父是个很厉害的人,为君之道,你要好好和他学习,知道吗?”

对于太子来讲,一个是恩师,一个是姑姑,哪一个都重要,不知如何抉择,可对于如意来讲却好做决定的多。

“对人对事,都不要掺杂私情,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如意拨开地瓜皮,露出里面黄色的瓤。

“姑姑,你恨他吗?”

恨?她有资格去恨吗?

如意没有任何的表情,等到第一个地瓜皮剥好,递给了他,“吃吧,吃完就回宫去吧,那里才是你应该在的地方。”

身为太子,未来的储君,应以国家社稷为重,怎可在这宅中蹉跎,太子看着自己的姑姑走进去,自己在原地吃完,热热的地瓜,甜甜的。

那日之后,公主府又安静下来,除了太医每日都在,连李毅都回去了。

因为那一日如意说想要吃地瓜,后来几天的饭都是各种地瓜。

如意吃着地瓜,却没有了那时的感觉。

当时吃凉凉的地瓜,心中也是暖暖的,现在再暖的地瓜吃的也的凉的。

“去把长孙大人叫过来吧。”

如意知道,就在那日皇兄来时,他也来了,后来太子走了,他也没有走,但是之前如意不想见他,如今一切都该结束了。

在公主府的后花园。

“参见公主殿下。”长孙逸跪在阶梯下,如意没有说起来,他也不敢起来。

如意突然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他也是这样毕恭毕敬的向着自己行礼,如果那时自己聪明一点,就应该能明白他们两个人丝毫不同,也就能避免这后面的悲剧发生。

很久以后,如意才说出了平身。

如意没有面对他,一直是背对,劝解好说,行动难为。哪怕对任何人都说自己放下了,可真正面对时,总是有着心慌。

“长孙逸,你恨我吗?”

这么多年未见如意很想见见她,可是她却不敢转头,这样的自己,如意心中都鄙夷。

“臣。”长孙逸顿了一下,、“臣不敢。”

如意看着水中的鱼争相抢着扔下的食物,这个场景多么像自己,人家随便扔出点善意,自己便上赶着追上去,如意牵动着嘴角,想笑笑,可是觉得十分费力,连话都一样。

如意能想象的到后面的人有多恭敬,也知道他来的用意。

虽然如意拒绝了哥哥,但是皇上还是下旨了。

如今外面都在流传,皇上逼大臣休妻另娶,人人都议论,皇帝不顾纲常伦理,不顾法度,只凭亲疏远近做决断。

这件事情没有人敢告诉如意,如果不是那次在太子的奏折中看到,各个御史都在上奏,如意都没有想到哥哥会做出如此之事。

身为公主,不能为人妾室,只有此方法,才能让如意开心。

这是皇上的心思,可是这不是如意的。

长孙逸与发妻生有嫡子,感情深厚,执意不肯,在御前以死相逼,皇上始终没有松口,还把他发往公主府,希望他转变心意,可他待在公主府,无非也是想劝公主放过自己。

“长孙逸啊,长孙逸,娶我就这么让你难以忍受吗?”

“臣”长孙逸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公主打断。

“还记得你欠我一次吗?”

长孙逸不解为何突然提起,只能答到“记得。”

当时游船落水,所有人都以为是他救得公主,才得以其青睐,可是只有他们二人明白,是公主救得他。

“记得就好,只要你答应本宫,从此好好辅佐太子,助他坐稳这江山,你我便一笔勾销”

“臣答应。”

“你走吧,皇兄不会为难于你。”因为都没有意义了。

很久之后,如意听到了他走的声音,也不敢回头。

这么多年了,一直幻想着再次见面的场景,可是如今见面了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现在想想当年一直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他对自己和对旁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不知过了多久,如意的身子都凉了,抱琴怕刚刚病愈的她再出什么问题,急忙扶她回去。

一切都是浮生一梦。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脑海里不停的想起皇兄说的话,这一生终究还是没有做到。

第五章:无尽悲伤

已经入春了,天气渐渐的回暖,湖边一道身影,穿着黄色的常服,身旁伴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

“无忧,朕后悔了。”后悔当年的软弱,后悔五年后的犹豫。

皇上握住身旁皇后的手,看着这个湖中的鱼,这是从她死后,皇上头一回来到这里。

这个府邸曾经是皇上亲自为如意设计布置的,只是没有想到她去的那么早。

皇后把右手附在皇上的手中,别人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她知道这件事情是那么的无奈。

当日如意和长孙逸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先帝大怒,要处死长孙逸,如意以命相博。

是裕王劝服了长孙逸,他答应只要自己能够缓过气来,就会赐婚他们,五年后,虽得到了皇位,也背上了骂名,不得不在乎天下人的看法,只能再次推脱,最终造成了这个结果。

“他去了吗?”

皇后知道问的是谁,当日长公主薨逝,一同病倒的还有国舅和太子太师。

不知太子太师和皇上请求了什么,皇上居然允许他壮年致仕。

“回去了,”

想着想着,皇帝释怀了,终究还是能够在一起。

江南地界

一白发老人坐在墓前,低头抚摸着手中一物件,远处看去。不免有时光易逝的感慨。

当日长孙逸请求皇上,希望可以把如意葬在江南,那是他们曾经想一起终老的地方。

他做好了以死相逼的代价,谁知皇上却思付片刻,竟同意了。

最终,如意的衣冠葬在了皇陵,魂骨葬在了江南,长孙逸也回到了江南。

“如意,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看我呢?”喃喃自语,只可惜那人已经听不到了。

那日,如果如意曾经回头看去,会发现长孙逸早已泪流满面。

昔日的长孙逸,这五年的时间头发白了一半,脸上尽是皱纹,而立之年的他已经像快入土的人了。

他那日确实是为了皇上赐婚去的,他不能舍弃发妻,可也不能舍弃她。

如意,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裕王府,而是在城门。

那一日百官迎接,你骑着一头红色的马,英姿飒爽的走过,当我得知你住在裕王府时,那一日也是真心想拜见你的。

我一直都记得我成婚那一天,你骑着马,奔入内堂,抢过新娘手中的红绸,代为完成,你可知那一日我也是开心的。

原本我以为,你是大林最受宠爱的公主,哪怕做下如此之事,也不会有性命之危。可是谁能料到就因为那句戏言,引来了杀身之祸。

“天降神女,得之可得天下”

作为公主,是整个国家的福星,可是当她要嫁给前朝皇子时,就变成了整个国家的灾难。

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可是太子知道了。

太子担心裕王的兵权,而皇上担心林家江山。一旦事发,哪怕她是皇上的女儿都不会幸免。

他娶妻生子,裕王放弃兵权甘心被囚,这才隐瞒下来。

他忍了五年,劝说裕王五年,用尽所有人脉,把裕王推上皇位,只为了如意能够平安归来,谁能料想竟然是如此结局。

长孙逸坐在墓前手里拿着如意送给他的梳子。

如意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曾经深爱的人就是她,他也曾为了她,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放弃了杀父之仇只为保她平安。

可惜,可惜,抱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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