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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涵,走快点啊佳涵。”王泽阳双手提着两大包零食,催着被落在身后的女朋友。
“知道了,我就在后面呢。”赵佳涵小跑了两步跟在男朋友身后,低头看着泽阳的脚步学着一样的节奏,她喜欢跟在他身后这样玩儿。
走进小区里,佳涵早早地打开手机手电筒。有一段路没有路灯,佳涵怕黑,到哪都要有手电筒照着才有安全感,要不停地对话才能减少些恐惧。佳涵走在泽阳身后,一只手拿着手机照路,一手死死地抓着泽阳的白T恤。
大四学生的实习工资少得可怜,只租的起公司附近的老小区居民楼。楼道里虽有昏昏暗暗的感应灯,但佳涵依旧抓着泽阳不肯撒手。居民楼隔音效果差,俩人的脚步声,塑料袋嘶啦嘶啦的声音每次都让佳涵一身冷汗。
还好住在三楼,楼层不高。佳涵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钥匙,走在泽阳前面,熟练地开门。
一打开门,屋里开着四盏灯——客厅、卧室、厕所、厨房。楼道里光线昏暗,屋子里强光明晃,俩人被照得半眯着眼睛。
“涵涵,你又忘了关灯了吧。”泽阳低着头拎着东西进门,四盏灯都是明晃晃的强光白灯。
“可能临走忘了关了吧,今天起的晚。”佳涵解释道。
泽阳把东西放下,看了看屋子,茶几还摆着吃剩下的泡面盒子和外卖的零食薯片,餐桌上是吃剩下的外卖,椅背上搭着换下来的脏衣服,简直杂乱无章。
泽阳扭头看着佳涵,“我不提醒你收拾屋子你都不收拾的嘛?”说着宠溺地摸了摸佳涵的头。
泽阳利落地换上拖鞋,走向茶几准备收拾。佳涵换上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吃饱喝足先歇会儿吧。”眼神落在桌面上,一下抓住泽阳正要拿起塑料袋的手,“别收了,你回去吧,我困了。”
泽阳愣了一下,摸了摸佳涵额头,“怎么了,你不舒服啊?”
佳涵眼神晃了一下,“嗯,是,你帮我倒杯热水吧。”
泽阳有些疑惑,拍了拍佳涵的手,到厨房拿起水壶烧上水。泽阳刚转身,佳涵迅速从桌上拿了一个盒子使劲塞到沙发缝里,又用抱枕盖上缝隙,自己靠在抱枕上。在厨房烧水的泽阳全然不知。
趁着烧水的时候,泽阳把餐桌上的外卖盒收拾起来放到门外,椅背上的衣服按照颜色分类到厕所的衣篓里,像极了家庭煮夫。而佳涵靠在沙发上,手里重复地响着一段抖音来回响着一段配乐,紧盯着两面窗帘间一条没拉紧的缝隙。
水烧开了,泽阳拿着两只杯子来回倒滚烫的热水让它凉得更快些。看着又在愣神的佳涵,总感觉她最近有些不太对,心想可能工作太累了吧。
泽阳拿着凉好的半杯水到佳涵面前,拿走佳涵手中的手机,佳涵才惊了一下缓过神来。
佳涵接过水杯笑了笑,“谢谢,你上去睡觉吧,都快十点了。好不容易的双休,今天还逛了一天,早点睡吧。”
泽阳坐到佳涵身旁,“告诉你几次了不要和我说谢谢。”佳涵喝了几口水,看着泽阳,撒娇地说,“知道啦。”看着佳涵涂着唇釉晶莹的嘴唇,泽阳忍不住吻了上去,握着她的肩膀,愈发加深了这个吻。
佳涵被吻得透不过气,一只手拿着水杯,一只手使劲推开了泽阳,红着脸,“快去吧,该睡觉去了。”
泽阳看着佳涵笑了笑,“好,知道啦,这就去,晚安。”随后蜻蜓点水般又吻在佳涵的嘴唇上。
佳涵的脸烫得厉害,把水杯放下,手心手背交替着摸着发烫的脸试图降温,然而刚握过一杯热水的手让脸越发烫手。佳涵起身到门口和泽阳道了句晚安,看着他上楼才关上门,接着把门从里面反锁上了。
佳涵和泽阳是上下楼邻居,也是公司同事。佳涵是大四的实习生,刚好泽阳是刚刚毕业转正的员工,一来二去俩人就迸出了火花,这是在一起的第四个月。
泽阳走后,佳涵卸妆洗澡。出浴后换上宽大的睡衣,从门口的两大袋零食里随手拿了两包薯片,盘腿坐在正对着窗户的小沙发上,死死盯住那条缝。手里的薯片嘎吱作响,包装袋被撕开一个小洞,不停地揉搓着干瘪的一包薯片。
手机突然叮铃作响,把佳涵拉回现实。是泽阳的消息,一张他今天的穿的白T恤的照片:被佳涵抓的一角皱皱巴巴还发黑。泽阳开玩笑地说:“下次得穿个黑T恤了,白T恤都被你抓过了个遍了。”
佳涵打开照片放大放小地看了看,另一只手里的薯片声音更加刺耳。把薯片和手机扔在盘着的腿上,长出了一大口气,双手插进半干的头发里,使劲抓了一把,痛得直皱眉。接着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划过面颊吧嗒吧嗒地掉在那包薯片上。
佳涵眼神突然晃到一旁的抱枕,慢悠悠地从沙发上起来,拿开抱枕,手伸进缝隙里掏出刚刚被她藏起的一盒药。拿出两颗,顿一下,又掏出一颗,一把塞进嘴里,拿起桌子上的水,一口咽了下去。
随即沿着沙发边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抱着头,又十指插进头发里,任着眼泪哗哗地流,呜咽得身体直颤抖。这已经是她抑郁的第四个年头。
从高考结束以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从一个活泼外向的女孩,到大家觉得“文静了不少”,夜里常常是这个样子。
高考前是稳走一本的成绩,但是高考的失利也就勉强能走一个还不错的二本。争抢好胜的性格,佳涵决定复课一年。在准备和学校沟通的时候,佳涵因为一场小型车祸腿骨折了。爸妈迷信这是“注定不让复课”,也不想看着高三累出胃出血的女儿再那么辛苦,不赞成佳涵复课。
禁不住爸妈百般阻挠,选择了一个还算感兴趣的专业,一个不错的二本学校。
从高考出成绩开始,佳涵都在自责,是自己不争气没考上好大学,是命运的安排不能复课。从那以后她少言寡语,开始自卑,不愿交朋友,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学校怕被高中同学看不起。一个暑假佳涵几乎很少出门,躲在自己屋里,整天拉着窗帘开着明灯。
每到夜里就会想到多年的努力,高考的失利,复课路上的车祸。到了大学里也很少交朋友,看似安宁的背后是晚上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在被子里死死地捂着嘴哭。
直到大二那年身体开始吃不消,甚至出现幻觉,才自己到当地的医院看医生。当时被医生诊断为抑郁症,建议治疗。佳涵不愿意接受治疗,几年来一直靠着药物支撑。不敢告诉任何人,自己承受着的所有打击。到大四实习的这一年,发觉药物不起作用了,越来越难受,甚至又开始彻夜不眠。
手机响铃来电,佳涵从地板上挪动到沙发旁够手机,是泽阳的来电,顿了一下挂了电话。
看着微信几条未读消息,泽阳问她,明天中午去外面吃什么,看什么电影。佳涵不假思索地回复,“你定,睡了。”
接着把手机甩到一边,拿起茶几上另一包鼓起的薯片。打开个小口放了气,开始发了疯一样捏碎薯片,透过窗帘间的缝隙看着窗外,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薯片都被捏成了碎渣,佳涵一把抓过沙发上的抱枕,把头埋在抱枕里呜咽。她在难过什么,想起了高考的或许是她忘不了的痛,想起了现在的工作她的规划相差甚远,想起了对黑暗的恐惧抓花了泽阳的所有白T恤......
像很多个难熬的夜晚一样,整夜睡不着觉。炎热的夏天,坐在地板上呜咽、捏碎一包包薯片、盯着窗外发呆、不时翻动几下手机......
凌晨,佳涵把窗帘的缝隙拉开一点,看着从天黑到日出,蜷在小沙发上,等到天亮才昏昏睡去。
佳涵又梦见了那次高考,正在查成绩,突然电脑变成了怪兽追着她跑,跑到出车祸的那条马路上,怪兽还在追啊追......额头渗出了一排汗,衣服也被浸湿了,嘴里喊着,“不要,不要......”猛地惊醒,几年来一直有各种各样的怪物从电脑里跑出来,那是她的梦魇。
一看时间九点半了,今天还好是睡了三个多小时。
佳涵回想着那个梦,越来越怕,蜷在沙发上死死地抱成一团,眼泪又哗哗地往下流。她发现最近越来越难过,甚至有时候会萌生轻生的想法,每到夜里越来越多的时间睡不好做噩梦,整个人消瘦了十斤。
佳涵想要不要告诉爸妈,要不要接受治疗,对于刚交往三个月的男朋友要不要说出来。越想头越痛,把头埋进膝盖里,死死地抓着头发。
突然门外咚咚咚地敲门声,“涵涵,起床了吗?”泽阳温柔的叫着。
佳涵没有回应,不想开门,原样坐在沙发上。泽阳打电话给她,看着手机铃声响起也是不闻不问。
泽阳从门外听到佳涵的手机铃声却没有人接,使劲咚咚咚地敲门,“佳涵你没事吧,佳涵”,一边不停地拨打手机电话。
佳涵实在受不了泽阳咚咚咚地敲门,手抹了抹脸上挂的眼泪,顺了顺头发,拉了拉不整的睡衣,打开了门。
看着站在门外穿着白T恤的泽阳,一下忍不住眼泪又哗哗地往下流。
泽阳一下慌了神,紧忙一下握着佳涵的双肩,“怎么了涵涵,怎么了?”
佳涵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下抱着泽阳趴在肩头哭了起来。这下好了,没有抓褶皱的衣角,鼻涕眼泪哭湿了肩头。
泽阳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看起来她现在也不是很想说,只是任她哭,抱着她给她后背顺气,摸着她的脑袋。佳涵哭得厉害,弄得泽阳也心疼得红了眼眶。
泽阳对佳涵一见钟情,但偏偏她不爱说话常常一个人,慢慢一起上班下班,找各种理由相约,从陌生到恋爱花了不少心思,也是喜欢极了这个不爱说话但是极有个性的女孩。
哭得佳涵有些喘不上起来,泽阳扶着她到沙发坐下,从一旁拿了瓶矿泉水给佳涵喝了才好些。泽阳看到桌上被几袋被捏碎的薯片,还有一个皱皱巴巴的药盒,拿起来看了看,“治疗抑郁症......”泽阳瞪大了眼睛看着佳涵。佳涵哭肿的眼睛半眯着盯着泽阳手里的药盒,她已经不准备再瞒了,她过得太辛苦了。
泽阳看着疲惫的佳涵,一下把她揽在怀里摸着她的头,“不怕,不怕,咱们去治就好。”说着眼角渗出一滴眼泪落在佳涵头顶。
泽阳想起来佳涵的各种奇怪:她最近瘦得厉害,佳涵骗他说是在减肥,实际上她已经一段时间吃不下饭了;她总是死死地拉着他的衣角,以为只是有些怕黑而他忽略了害怕的程度;每次家里都开着四盏大灯拉着窗帘,她害怕自己一个人;她喜欢买很多薯片,原来她并不喜欢吃......
被泽阳这么抱着,佳涵哭着睡着了,很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
佳涵一觉醒来,闻到一股香喷喷的饭菜味。泽阳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手里正拿着一碗米饭从厨房出来。
泽阳看见佳涵醒了走到沙发旁蹲下,“昨天没睡吧”,摸了摸佳涵的头,“起来吧,吃饭了”,拉起佳涵一只手到饭桌旁坐下。
佳涵看着面前的饭菜,都是她最爱吃的,没想到泽阳厨艺这么好。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今天突然食欲好了不少,每样饭菜都想尝一口。抬头冲着泽阳狂点了几下头,“没想到你厨艺这么好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泽阳看着佳涵笑了笑,“那以后我给你做饭吃。”顿了顿,“你在我面前不用装得很开心,难过你就哭出来会舒服很多。”看着佳涵一直低着头没说话,“先别工作了,我陪你咱们请假去治疗吧,我听说......”
还没等泽阳话说完,佳涵低着头说了句,“好。”接着低头吃饭。
这顿饭佳涵吃了不少,吃饭完就靠在沙发上摸着鼓起的肚皮。
泽阳收拾完碗筷坐在佳涵旁边,把佳涵揽在臂弯里,“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了吗?”
其实从她早上开门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想瞒着他,不管他接受也好离开也罢。醒来看着泽阳在厨房忙碌,她知道这个决定没错。
她起身拿起一包薯片准备随时捏碎,泽阳一把拿过把薯片扔到一旁,把自己的一只手放到她的手里。佳涵抬头看着泽阳笑了笑,讲起了这几年的“故事”。
佳涵几年来说的最多的一次话,也是第一次和别人袒露心声。她平静地娓娓道来,没有哽咽,倒是泽阳,听着她几年来的辛苦几次顺着眼角流下眼泪。
说完,佳涵抬头看着泽阳,正有一滴眼泪还没舍得落下,佳涵轻轻地用手拂去,“放心吧,我准备告诉我爸妈,准备接受治疗了。”
佳涵和泽阳窝在沙发上,轮流讲着自己的故事,俩人只是抱着在沙发上睡着了。佳涵没有失眠,没有噩梦,反倒是泽阳,不习惯睡沙发,夜里醒了几次,看着怀里的佳涵都一阵心疼:她已经习惯了沙发。
佳涵打电话给爸妈坦诚了病情,住得不远的爸妈爸妈紧忙到出租屋。一进门看见消瘦的女儿,妈妈一下抱住了女儿呜咽了起来,爸爸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女湿了眼眶,又看了看一旁的泽阳点了点头。
承认病情比治疗病情更需要勇气,佳涵没有像和泽阳说的时候一样详细,半个小时叙述了四年,很多问题也选择闭口不谈。
因为年龄代沟很多事解释不明白,很多事说出来只会让他们更担心。
第二天到所在城市的医院看了看,医生建议去大医院住院治疗。
因为父母也都有工作,四人和领导请假、最快地交接,找医院、拾行李。三天后,四人两辆车到另一个城市,不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但是顾不得也耽误不得。
找到一家知名的医院,医生确诊重度抑郁症,建议住院治疗。先药物加心理治疗,如果效果不好要使用物理治疗MECT。告诉他们这是一场长久战,家人和患者都要做准备。
泽阳握了握佳涵的手,这一幕被佳涵爸妈看在眼里,夫妻二人看了看对方,手握在了一起。
医生出了方案,开始住院治疗。爸妈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也好三个人轮流照顾轮流休息,他们可千万不能倒下。
起初的治疗有些困难,佳涵还是会整夜失眠,哭的眼睛肿得睁不开。听到夜里泽阳爸妈打电话来:“怎么不知道商量一下就辞职......”
泽阳骗她说是休假,没想到竟然直接辞职。她知道泽阳转正多不容易,可没想到为了自己竟丢了工作,很是自责。
佳涵试图想要赶走泽阳让他回去好好上班,泽阳知道佳涵可能是听到和父母打电话了。泽阳拨通了父母的视频电话,佳涵抗拒觉得自己有些狼狈。
泽阳妈妈在那边温柔劝导着,“佳涵,阿姨认识你的,没关系的,你好好治病,治不好不许泽阳回来。不用担心工作,你现在只管大家都陪着你好好治病,好了来阿姨家给你做好吃的。”瞬间佳涵泪流不止,一下抱住了泽阳,电话那头的泽阳父母看着一脸欣慰。
起初泽阳父母不同意来之不易的工作付之东流,但是泽阳讲了讲佳涵的故事,佳涵的性格,他愿意先陪她治病。父母都是开明的人,也真心喜欢早有耳闻的佳涵,还想着有时间也去医院陪陪佳涵。
被一群人包裹着的爱,五个月佳涵就出院了,剩下的就回家吃药疗养就好了。出院的佳涵看着院外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摆脱了彻夜难眠,摆脱了以泪洗面,那个活泼开朗的佳涵慢慢跑回身体里了。
回头看了看爸妈,看了看泽阳爸妈,看了看身边的泽阳,他们陪佳涵过了三个季节——夏、秋、冬。而明年的秋天,他们将正式成为一家人,从春夏到秋冬长久的陪伴。
【无戒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