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珍死了,耀珍,是我奶奶家房后山坡上住着的一个老人,从记事的时候起,每到晚上,耀珍就会拿着他装两节一号电池的手电筒,从山坡上下来,到奶奶家来,坐在床上与我们一起看电视,我不大记得他什么时候走,或许那时候太小,大人们散去之前我就睡了,或许我不太关心他,比如到今日,我才知道他姓魏。
村里的老人们,比我大太多的年纪,爷爷和我同属狗,整整比我大一甲子,我虽然不是他的长孙,却是第一个在他身边长大的孙辈,因此,在家里我总是绝对的中心,似乎并没有太记得耀珍这个外人,他也从没有跟我说要看什么频道,现在的我自然知道那时山西的农村之贫困,很多家庭莫说彩电,黑白电视机也都是买不起的,叔叔家结婚后买了第一台彩电,想来那时在村里还是属于“败家”行列的。
想来已经二十年了吧,耀珍是高寿的,爷爷说他已经九十四岁了,虽说最后几年有了和奶奶一样的病,但至少他的儿子还是尽己可能,为自己的父亲留下了最后一丝尊严,村里的老人,能有这最后一点的尊严,往往也是不容易的。
说起耀珍,还有二旺,二旺我一直不喜欢,原因是每次见面,他总要在路中间做势要拦住我,而我虽然尽力摆脱仍然会被抓住,他就拿自己生硬的胡茬来扎我的脸,这自然是不够文明的,但我后来明白,二旺的子女“不成器”,他也有自己的痛楚。二旺的妻子,是我在村里熟识的老人中第一个去世的,那时候我应该十二岁左右,叔叔早上出去担水,遇到二旺的儿子,说“早上死了”,记得奶奶那时候几次叨念“昨天在河边洗衣服,看到她好模好样的”。是的,我也和奶奶在一起,但我已经忘了这位老人和我的最后一次相遇。几天后埋葬,我从黄土垒的残破院墙外张望,院子里满是人,白布盖着的不知道是什么,我和表弟争论着“是死人”去街上玩去了。
似乎妻子去世后,再次见到二旺,他就失去了以往的热情,年少的我还在怕人的阶段,每次远远瞧见,都是低头走过,他也很少与我交谈,又过了几年,有一次回家,爷爷说“二旺死了”。
村子里的老人们,我并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今日我已近而立之年,他们却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想来我是幸运的,挚爱的人,他们还在,也希望上苍能将这份幸运播撒于更多的人,如果确实不能,希望他们至少能在最后的时间能够有起码的尊严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