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老儿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五环外郊区的老旧小区,六旬过半的老李头和李老太正在家理疗。“叮叮当当”一串声响随着一根金属片传导进孔内,左旋,“咔哒”,小涵进了屋子——一室一厅大概四十平左右,是老头和老太太生活了一辈子的暖窝。

“爸,妈,我来啦。”踱步客厅,看到老李头坐在沙发一缘,两手背后捧着什么在后腰捣鼓。李老太半躺在一旁的贵妃榻上,正用一个东西吹着自己的膝盖。这东西看似手持风扇,但没有扇叶。

“爸,妈您俩干嘛呢?我买了西瓜和桃,放冰箱里了,记得吃。”

“我这个啊,冷疗的,能治好我这腿。”老太太吹完左腿,吹右腿。

“我这个不一样,这是热疗的。嘿,专治我这腰,热热乎乎的,舒服。”老头闭上眼,享受。

“其实我这个也能治你爸的腰,人家不需要啊,就觉得他买的东西最好。”李老太插了一句。

老头沉浸在后腰传来的暖流中,没顾得上回应老太太的打诨。

“什么东西?冷的热的治同一种病,管用吗?”小涵提出了疑问。

“殊途同归嘛。你看感冒,西药中药都能治,一个道理。”老李头依然闭目养神。

“高科技产品你哪儿懂,专治关节不舒服、肌肉酸痛。挺管用的,这几天我感觉俩腿轻省多啦。”李老太解释着,眼神中还带着一丝炫耀和对自己的肯定。

“怎么就高科技了,您这都哪买的?”她接过了老太太的小机器,对着脸上吹了吹,“倒是挺凉快,网上买的?”

“这东西网上可买不着。再说你还没教给我怎么在网上买东西呢。”

“那您在哪儿买的?”


微风俯瞰广场,轻搔人工湖碧绿的笑穴,忍住不笑,但止不住身体的颤抖,撩起层层涟漪四散而去。几只水鸟在湖面嬉戏,被水波惊扰随风飞入园中绿茵道,停靠在湖边栈道。马路对面是一栋六层建筑坐西朝东,大楼正面有些微微内凹,一个孕肚般的弧形凸起结构占据了一楼和二楼的中心位置。王宾朔此时正在南湖市民广场西侧的图书馆四楼。自修区地砖瓦亮,清晰地映着墙上的大字和天花板的白炽灯,一排排整齐的桌椅静候读者来到,苦等居多,偶尔被几人临幸,大部分时间只得独守空地。靠窗位置的一个书桌今天是幸运的,堆着四、五本五颜六色的书。虽然每本都是薄薄的入门类书籍,但要在三天内看完并整理出关键知识点且熟背下来,难度也着实不小。对于自高中毕业以来就没怎么看过书的他来说犹是如此。

王宾朔天生一副愣怔脸,浓眉下一双圆眼直呆呆的,怔怔表情总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四方大脸、原木棕衬衫、柚木色长裤,打远处看酷似一块结实的木头。此刻边挠头边拨弄业已稀薄的头发:

“这么多书,这么多字,得看到什么时候。要不是为了多挣点钱,我才不稀罕。上次看这么多字......那是快三十年前了。”他心里嘟囔着,才没看几分钟,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再算一遍。老高说这一趟大概能有一百多人。要是我们努努力,假设拿下一半。每个人五个,一共二百五十个,给我十个点。这一趟下来顶我三年多的工资。”

“哎......还是得干!”

“看在钱的份上,这几天不睡觉也得把这些书看完!”他又打开一瓶咖啡,一口吞下了半瓶。

“王宾朔!你可以!必须读完!背下来!要不然这三天假白请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双颊。“啪,啪,啪”,几声清脆的打脸声如银珠坠盘。招惹四周朝他投射而来了厌恶目光,他只好连续向周围人弯腰点头以表歉意,木然的样子让他们觉得此人脑瓜不太灵光。

他继续看着手中的这本《虫洞浅谈》,一边看一边把重点知识抄在书旁的笔记本上,上学时都没这样认真过。忽然有个想法从他脑中一跃而出:若是在学生时代,每次考试都根据成绩给予现金奖励,那我怕不是早上了那些个学校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金能让笨鸟读书。


“别人都是和老伴儿一起去。你可倒好,你和你的伴儿去。”李老太做着临行前的抱怨。

“我就不跟你去。年轻的时候都去过多少次了。我和老张去别的地方。”老李头随手将一件白色T恤塞进行李箱。

“不去拉倒!我和老姐们一块儿去。求着你去似的。”李老太仔细叠着冲锋衣。

“那敢情好,各玩各的,都舒心。”随手又扔进去一件蓝色短裤。

“说归说,你和老张都悠着点,年纪大了别再那么喝了,再出个好歹。”她边比划丈量着空间边将冲锋衣轻轻放进了箱子。

“行了行了,就知道婆婆妈妈。我什么时候喝出过事。”一双人字拖被硬塞了进去,在箱中挤压变形。

“嘿,你个糟老头子。还嫌我啰嗦,我就说,就不能喝!”老太太卷好一件薄羽绒服沿着箱子底边严丝合缝地放了进去。

老李头夫妻俩像日常一样吵着嘴,各自收拾了行李,跟着同一家旅行社的不同旅团一个去了新疆,一个去了三亚。

旅行社是在网上找的,经过女儿的敦敦教诲、反复演示和多次辅导,李老太终于学会了使用搜索引擎。美中不足的是,在甄选信息上还欠点功夫,甭管查什么都只看首页,只看第一条。

“旅,行,社,搜索一下!”老太太在屏幕上颤悠悠地手写了三个字,按下了搜索按钮。几个赫然醒目的大字显示在第一行:“娥莱桠旅行社-放心服务!”就它了!点击链接。“娥莱桠旅行社限时回馈老年朋友,免费组团七日深度游。新疆、成都、贵州、厦门、三亚、青岛、西藏、台湾等全国三十个城市通通可选。免费三餐、免费机酒,免费接送,只为图您一个开开心心。您的开心,我们的决心。快快点击下方链接提交申请吧!”

“老头。你看这个,娥莱桠旅行社现在回馈老年人,免费旅游,这敢情好啊。社会对咱们越来越好,老了老了,可算享着福了。”

“我看看......我说你这手能不能别老动啊,看不真着。”老头拿着花镜,一会戴上,一会又拿下来。最后他一把攥住了老太太的手,定住凑近了看。

“嘿!可不是嘛,那么多地方都能选,管吃管住还管接管送。你赶紧点链接申请啊,就知道愣着。”

“糟老头子,就知道支使我。”

李老太点开了网页下方的链接,在弹出的对话框中和客服再三确认,对方每次回答都斩钉截铁:“免费!”经过一番惊天动地的拌嘴,双方最终确定了彼此的同伴与目的地。随后由老太太分别填好了身份信息、联系方式,甚至还做了几十道心理测试题,这才成功提交了组团申请。没过多久,就有客服打来电话,告知他们的申请信息已经审批完成,完全属于旅行社的服务对象,随后将发来详细的行程资料。


王宾朔一大清早又来到了图书馆。“最后一天了!你两天就啃完了五本书,今天是最后的冲刺。可以的!王宾朔!”“啪,啪,啪”又是几声生脆的打脸声,如棒击铜磬。周围投来了一圈埋怨、憎恨、不解、怀疑的目光,他只得再次一一点头致歉。

王宾朔看着《演讲入门》的笔记:一定要准备周全、保持自信、控制情绪、保持放松,要与听众保持眼神交流,演讲前不要进食。他边看边结合昨天写完的演讲稿,在心里做着想象练习。幻想自己身在宴会大厅的台上,台底坐的都是一根根木头人,不会说话,没有表情。模拟整个演讲过程,打招呼、冰块、南极......一套流程下来,心里逐渐踏实下来,感觉放松了许多。他一面默背一边摇转头颅画着圆,时不时卡壳再看看桌上的稿件。几缕薄发在离心力的作用下飘来转去,似乎又转掉了几根。

王宾朔这几天依然像上班一样早出晚归,他跟单位请了三天假,但可没和老婆提过。这种事万不能声张,尤其对他老婆。要是让她知道了,能活生生把他撕了,特别碎的那种,就像儿子高中时的那张试卷。这事就算赚了钱也不能一股脑都拿出去,得编个谎话分期分批地显露出来,比如买彩票中奖了,单位破天荒地发了奖金。幸好在说谎这件事情上,王宾朔还是颇有心得,不然老高也不会找他入伙。他从小就靠着说谎面不改色心不跳、把死人说成活人的本事,在老师、家长和隔壁邻居之间混得鱼水相投。老师至今都坚信他的作业本真是被野狗叼走了;他爸一直相信学校每个月都会收一笔特殊管理费;邻居赵大爷迄今深信一起跳广场舞的冉大妈不是患干眼病,她的眨眼就是给他传递的秋波。


出发当日,李老太与老李头早早起身。按照客服发来的行程单所写,果然来了一辆专车接二老去机场。灰黑色轿车在小区门口等着,引擎盖前端竖立的飞舞小人彰显着它的高贵,在大街上甚是扎眼。司机一身黑色制服,白色手套,黑皮鞋擦得锃亮。特别热情周道,帮着他们把大包小包和行李箱搬进后备箱,带着二位出发了。一路上车开得既稳又快,即使手持近满的水杯,走走停停,里边的水都洒不出来一丁点。到机场时天才蒙蒙亮,二老办理了登机手续,等来各自的航班,一个和老姐们飞去了西边。一个和老哥们飞去了南边。

时近正午,到了地窝堡机场才落地没多久,李老太就接到了接机人员的电话。告诉她们,他已经在机场外等候了,可以立即出发去酒店。老太太们带着行李走出机场,原来又是一辆专车来的,司机一样是黑色制服,白色手套,黑色皮鞋擦得锃亮。轿车也是同款,如若不是车牌号、司机面容有差,她真以为这车是护着飞机一路疾驰而来。去酒店的路上,她和老姐们王太也打听了,合着接王太去机场的也是同样打扮的人。

酒店和行程单上写的没有一丝出入。五星级大酒店坐落在市中心的繁华所在,峻宇雕墙恍如天上宫阙,不禁叫人沉思今夕何年,仅凭外观就能窥见它的富丽堂皇。进入大厅一片金碧辉煌映入眼帘,华丽的水晶吊灯挂在头上,映在脚下。每个巨大的石柱周围散落着数个休闲区域,精致的沙发与大理石圆几整齐地摆放着。服务人员穿着笔挺的制服,一个个彬彬有礼,得体得不像样子,仿佛都是老太太的私人管家。

刷卡开门,五十平的空间,宽敞得让老太太感到自家的小房子相形见绌;青白相间的印花地毯轻松地卸掉了脚上的力道;大落地窗采光绝佳,透而明亮,在房内就能饱览侧近美景;一张宽大双人床,轻微触碰就陷入其中,绵软舒坦。幸好明天就离开乌市奔赴各大景区,否则让老太太每天住在这,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今天没有统一安排,整理好行李,李老太就和王太出去逛了。至红山公园犹如临江南,亭台楼阁、山峦叠翠,凭高远眺乌市城中风景;入维族博物馆,品这座城市地灵魂,观丰富的文化遗产;到大巴扎欣赏异域风情的舞蹈,购各式琳琅满目的商品,李老太品尝了肚包肉、烤包子、咸奶茶、羊肉大串,大快朵颐。不久太阳平西,在西大桥欣赏乌鲁木齐河的夜景,老太太们回到酒店结束了充实的旅行第一天。


一呼一吸间,压在脸下的笔记本纸页随之发出簌簌声响。“嗡......嗡......”书桌上手机震动。王宾朔的脑袋动了几下,一手擦了擦口水,一手在书桌上乱摸。他悻悻地坐直起来,眉头紧蹙,缓缓眯开了双眼。老高的电话。这个老高可真会挑时间,非得在午睡正香的时候打电话。

“喂。”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图书馆的楼道里,按下了屏幕上的绿色按键。

“你要的那些东西我已经备好了。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再多背几遍肯定没问题。”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我就知道你没问题。小时候属你最会撒谎,跟真的似的。”

“这倒是还好,主要是太久没看过那么多书了。”

“我一直相信你学习能力没问题,你就是以前被耽误了。要不你早就......”

“以前的事就别说了。你还有什么嘱咐?”

“没什么了,客人那边安排就位,就看你的了。这笔要是成了,数儿可不小!你再加把劲啊。”

“知道了知道了,那就这么着,明儿见吧。”

这三天算是扒了王宾朔一层皮,他回到座位看着桌上堆着的《销售是什么》、《十分钟搞懂网络》、《南极考察》......前思后想还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啪,啪,啪”,一阵脆亮的打脸声驱散了午后浓厚的睡意,旋即又是几个点头道歉。他拿起书旁的演讲稿,继续默背起来。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终于见到了本次同行的其他团友四人,成对的两男两女,看起来也和她们年龄相仿。他们分别于前一天不同时间到达,同住在一家酒店。全程陪伴他们的是一辆豪华七座商务车,大空间、真皮按摩座椅,后备箱足够塞下全员的行李。随引擎发动,正式开始了观光之旅。车子载着他们去了可可托海——探索神秘的山谷秘境,目睹传说中的夫妻树,参观久闻的三号矿坑;禾木——漫步河畔美丽的白桦林,领略禾木村壮美的日出,感受环绕四周的层林尽染;喀纳斯——俯瞰湛蓝的月亮湾,泛舟喀纳斯湖之上,品赏整个湖面与远方群山;五彩滩——饱览额尔齐斯河的奇特河滩。遥望对岸葱郁的花草树木,欣赏瑰丽的雅丹隔壁;魔鬼城——体会寂寥荒芜的风沙,想象每一座风蚀岩石的独特,沉浸在夕阳时的绝美。魔鬼之眼倨傲地审视着所有人,尤其是那些豪华商务车。

回到乌鲁木齐的时候路灯已悉数点亮,住的还是首日来时的酒店。今天是李老太在这里的最后一晚,明天下午就要打道回府。李老太看了看行程单,明天上午在酒店宴客厅还有个回馈答谢会,没具体写明做什么。是夜已深,经日驱车与旅途劳顿,让她没有精力去寻思这些琐事。稍许拾掇,就早早参见了周公。


王宾朔按时来到了酒店的一间休息室,一张长桌立于灰褐色羊绒毯,青蓝色的桌布上摆着几瓶淡黄色的花束,老高已经在一侧的座椅上等候多时。

“老王,今天成败就看你了,这是你要的东西。”老高递给他一个纸袋。王宾朔坐在他对面,接过纸袋检查了一番,白大褂、金丝边平光眼镜都在里边了。

“其他东西都在大厅了?”他问。

“已经置办好了,都按你的要求。”

“嗯,你确定他们会上钩?你也太狠了。”王宾朔边穿着大褂,边问老高。

“你放心,只要你能撬动他们的心,保准没问题。他们可都是我精心筛选出来的,身份背景、心理评估,综合显示他们是最佳目标。”

老高从事类似的行当多年,从前都是小打小闹,每次都做到了功成身退。积攒了一些资金,这次想干些不一样的——包装成一家旅行社。他首先就想到了王宾朔的天赋,王苦于取财之道,决定放手一搏,两人一拍即合。

老高接着说道:“放轻松,去吧。”

王宾朔戴上眼镜,似乎增添了几分“读书人”气质,“行吧,我去了。”出了休息室,朝宴客厅走去。

李老太和王太走进宴客厅,面积不大但厅内仍旧堂皇富丽,风格与酒店整体同出一辙。一排排白色实木长桌摆放得井然有序,每条长桌后都置有数把座椅,套着纯白色椅套。她们算是来得早的,随便找个靠后排的位置坐下了。不一会儿,一众老人鱼贯而入,最终这一百多人将宴客厅填得满满当当,李老太这才知道他们也都是同期其他旅团的游客。


王宾朔站在宴会厅门口,“啪,啪,啪”几声响后,带着脸上的红手印从侧门踏入厅内,立于台上,站在小讲台前,讲台上有一支麦克风。这时工作人员从事先搬到厅内的两个冰柜中分别拿出两种鸡蛋大小的四方冰块,放到一个个盘子里。将盘子发放到每个来宾的桌上。

“大家好,欢迎来到这次我们的团友答谢会。我叫贾朔,可以叫我小贾。”他用右手中指推了推眼镜中梁。“以前在科学院工作,现在一家民营科技企业担任首席科学家。这次咱们的旅游项目就是我们和娥莱桠一起合作献给各位的,不知道大家还满不满意。”

“满意!”台下传来了大多数人的答案。

“您的满意就是给我们最大的回报,以后我们争取给大家奉上更好的住宿、更美味的餐饮、更优质的服务。”台下的叫好声、掌声不绝于耳。

“谢谢大家的支持。那么首先,让我问大家一个问题。”

“如果您有关节痛、腰酸背痛、肌肉痛、偏头痛这些症状,劳烦您举手示意一下。”他举起了右手以表示范。

“好了,请您把手放下吧。谢谢大家的配合。刚才我看啊,几乎每个人都举手了。”

他拿下麦克风,走到第一排的一个大爷身前,“接下来我想让大家看看自己身前的冰块。大家应该可以看到您盘中左手边的冰块已经开始融化,但是右手边的冰块还基本保持原样。”

“您可以再用手摸摸,感觉一下哪个冰块更凉。”

“这位大爷您好,您摸一下,觉得哪个更凉?”他将麦克风伸向身前的大爷。

“右边的更凉。”大爷如实回答。

“对,没错,您右手边的冰块更凉一些。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前边两个冰柜的温度不一样。一个只比零度低一些,另一个设置成了零下二十度。”

王宾朔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一把小锤子递给了大爷。“这位大爷还得再麻烦您一下,劳烦您用这把锤子依次敲打两个冰块。没关系,放心敲。”

只见这位大爷毫不客气,举起小锤叮叮哐哐,每个冰块各敲了几下。

“您敲得真棒。您看左手边的冰块已经碎成几块了,但是右边的冰块呢,只是敲下来一些碎渣。”

“其实大家如果仔细看,您会看到左边的冰块里其实有不少小气泡。大家看到了吗?”

台下稀稀拉拉传来了几声“看到了”、“有气泡”。他接着说,“但是右边的冰块内就没有气泡。这是因为这两个冰块的制作方式不一样。”

“为什么和大家说这些呢。是想告诉大家,冰的温度、形成条件等等会影响它的质量。”

“我再问大家一个问题。说到冰,您觉得哪里的冰最冷呢?”

台下传来了很多种答案。王宾朔继续讲:“刚才我听到有说北极的、西伯利亚的、雪山顶上的,还有南极的。”

“其实关于这一点啊,我们请了最前沿的科学家去到世界各个苦寒之地做过调研。我就直接告诉您结果,南极。经过比对,南极冰盖上的冰最冷。”

“而且,结构更稳定,密度更高,什么意思呢。就是南极的冰也更结实。”

说着,他回到台上,将麦克风置于讲台上,又从讲台下拿出了一个东西,形状大小和夏天常见的手持电风扇差不多,但是没有扇叶。

“刚刚我和各位又是说冰块,又是讲南极。其实和我手上拿的这个东西有关。”

“这不就是小风扇吗。”一位大妈发了话。

“瞧您说的,这可不是风扇,这是我们公司最新研制的产品,南极冰风仪。”他打开了开关。

“刚才那位大妈您试试,这风凉不凉?”他走过去递出了冰风仪。

大妈接过去,“哟,是挺凉的啊,比这冰块还凉呢。”

“大妈您是识货的。不瞒各位,这个风不一般,是从南极古冰层上空传导而来的冷空气。”

“什么?”

“瞎说吧?”

“真的假的?”

台下窸窸窣窣地传来一阵质疑声。

“各位大爷大妈,我这可不是瞎说。虫洞,各位听过吗?”

“可能有人从科幻电影、小说里听到过这个词。刚才我和大家说了,之前我在科学院,工作就是研究虫洞。现在我带团队出来,也仍在做着这方面研究。”

“虫洞呢,是一种连接时空中不同点的理论结构,它基于爱因斯坦场方程的特殊解而来。”

“爱因斯坦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著名的物理学家。他的这个场方程是一九一五年在广义相对论里提出的,要给大家说明白,恐怕需要花些时间,相信大家这一周都玩累了,都着急回家了吧,我就不在这里展开了。”

“虫洞这个名字啊,是由约翰·阿奇博尔德·惠勒提出的。他也是一位物理学家。简单来说,虫洞可以想像成一条隧道,两端位于时空的不同点。”

说着,王宾朔又从讲台下放拿出了一张白纸、一截红色粗毛线和胶水。掏出黑色马克笔,在白纸的两端各画了一个黑点,随即画了一条连接两点的直线,竖着举起纸张:“各位看,如果这张纸代表时空连续体中的一个平面,那么现在从上边这个黑点去到下边黑点的最短距离就是我所画的这条直线。”

他将纸张对折,用胶水将毛线的两端分别粘到两个黑点上。

“大家再看,现在我把这张纸对折了,这一条红色毛线就是连接两个黑点的桥。走这个桥的距离会比走纸上的距离短得多,这个桥就是虫洞。”

“哦......”底下传来了一阵似懂非懂的回应。

“正如刚才我所讲,虫洞是一种理论结构。但是两年前,我们的科研团队经过十余年的艰辛研究,终于赶在一众资本主义国家前攻克难题。使虫洞脱离理论,走向了现实!”

“经过这两年的开发,虫洞最终得以应用。美中不足的是,目前我们的虫洞只能用于空间层面的传输。但我相信,只要我们不放弃,终有一天我们会实现时间隧道的搭建。那时候,穿越时间将不再是幻想,而是你我都能亲自体验的现实!”

这时,不知道是哪位带头鼓起了掌。紧接着,一片掌声雷动,王宾朔的眼睛里竟然有些微微湿润了。

一抹眼角,“现在我们打通过了公司总部和南极内陆中心的虫洞隧道。我们将南极虫洞命名为南极一号洞,公司总部的虫洞称为主洞。”

“我们团队无数位不同学科的科学家一起合作的成果,除了虫洞的搭建,还包括那位大妈手里拿的冰风仪。只要打开开关,这个冰风仪就可以与我们的主洞建立起一个小型虫洞隧道。”

“通过主洞的作为中转,将南极的风再传送到这个冰风仪,里边吹出来的是货真价实的南极之风!”

王太把头靠向李老太,轻声问:“你说,他讲的是真的吗?”

“你看他长得跟一块木头似的,明显是个书呆子嘛。头发也挺秃,十有八九就是搞科学的。我觉得......假不了。”李老太悄声回道。

“嗯......有道理。再说咱们国家现在那么多方面都领先世界了,这个什么虫洞,听起来好像也没那么难。”

“是啊,就是不知道这冰风仪有什么用处啊?”

“再听听,再听听。”王太又坐正了身体。


王宾朔在台上说,他之前在科学院工作,其实并不全是假的。“之前”、“搞科研”是假,科学院是真。

他在科学院已经工作了二十余年,是食堂后厨的一名厨师,红白两案是样样都行。虽然不懂科学研究,但是对单位每名科学家的胃口倒还算了如指掌,出自王宾朔之手的大盘鸡、拉条子、烤羊肉都让他们爱如珍宝。后厨的工作每天从早饭干到晚餐,拉、剁、揉、切、炒,成日累死累活的,挣得还不多。一不留神哪一步没伺候到位,还要被扣工资。

父母已经年逾七十,身体三好两歹,每日除了吃饭就是吃药。虽有医保帮衬着,但每个月的医药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如今儿子上了大学,除了养活儿子还得帮他养活女朋友,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妻子只是一名茶叶连锁店的营业员,工资也属实微薄。身为家里的顶梁柱,王宾朔肩上的担子与他的年龄同样都在变大,线性增长的年龄和恒定的工资始终败给了担子的指数曲线。恰好此时,老高向他抛来了橄榄枝,并信誓旦旦地承诺一定能赚钱。会不会出事?绝对没问题!如果不是为了让家人的生活哪怕得到一点点的改善,如果不是除了下厨一无所长,以他的性格,是不会出此下策,铤而走险。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王宾朔喝了一口放在讲台下的矿泉水,润了润嗓子。

“说回来一开始我提出的问题。我观察到基本上在场的人都举手了,都有关节痛、偏头痛、腰痛这些烦恼。”

“为什么问那个问题呢?因为,我们的冰风仪能够有效地解决这些问题。”

“让我给大家解释一下啊。这个原理很简单也很复杂。”

“说简单,我们可以通过冷敷来缓解这些症状,甚至有相当大的机会可以完全治愈。而用我们南极风冷敷,要比用一般冰块冰敷有效得多。”

“原因呢,正如刚才和大家说过的。冰块的质量决定了一切,我们的南极冰风仪,是从南极内陆质量最好的冰盖层上空引导来的冰风。那可是在几千万年前就形成的冰,结构、密度、温度不是一般冰块能比的。”

“然而,这也就是复杂的地方了。各位您想,南极内陆的气温是多少?”

“怎么也得零下吧。”

“和东北差不多吧。”

“哟,这还真不知道。”

台下七嘴八舌地冒出了许多声音。

“我告诉您,夏天也有零下四十度。冬天呢,轻轻松松就达到零下八十度。”

“而且冰盖上空的风速,要比我们一般在地面感受到的风速大得多。如果,我们直接把这么冷、那么猛的风吹到您身上。那别说您了,除了企鹅谁也受不了。”

一阵哄笑过后,王宾朔接着道,“为此,我们专门在南极一号洞的周围,花费重金制作了一个过滤装置,既可以把温度降到治疗的最佳温度,也是最适合我们亚洲人的程度。又能把风速降下来,让吹到我们身上的风力适中。”

“这个过滤装置的科技含量也是相当之高,为了节省大家宝贵的时间,也就不展开了。”

这时候,一个坐在远处的大爷喊了一句:“怎么用啊这个?”

王宾朔走到刚才那位大妈那里,拿回并举起了冰风仪。

“大家看,手柄这里有一个按钮。按一下,上边的LED灯圈变成白色就是开机了,也是第一档风温。再按一下,变成浅蓝色,这时候变成第二档风温,比一档要更凉一些。再按一下,变深蓝色,就是最凉的一档风了。长按按钮五秒就关机了,充电一小时能用两个礼拜。”

“各位选择一种您能接受的风温。哪儿不舒服,就吹哪里。一次十分钟,一天三次,三个月是一个疗程。一般,两个疗程基本就能治愈百分之八十,再巩固两个疗程,就能痊愈。”

“当然啦,咱们每个人的体质都不太一样。有的人可能不到一个疗程就痊愈了,有的得五、六个疗程。大家一定要坚持使用啊。”

前排一个大妈问了,“这个也是免费的?”

王宾朔笑了笑,挠着头说:“这个......还真不是免费的。”

“这不是答谢会嘛,还要钱啊?”又有人问。

“您说的对,我们确实是答谢会。但是这个真不能免费送给您各位。 不瞒您说,这个冰风仪成本着实不低,我们用的都是高精尖科学技术。”

“这个东西您在别的地方买不到。我们这个答谢会,是回馈给您一个机会,一个独一无二的购买资格。其实申请咱们这个旅游团的人可多了去了,您都是被选中的幸运儿。”

前排大妈又问了,“怎么卖啊?”

“巧了,我们公司和咱们旅行社进行了深度合作。各位是我们第一批服务对象,是世界上第一批用上南极冰风仪的人。一般来说,我们的定价是二十万一台。但是旅行社给了补贴,对于您各位,一个只要五万。”

“太贵了吧!”

“这么多钱啊!”

“好......家......伙。”

顶着一阵嘈嘈声,他继续说:“各位,听我跟您说,真不贵。”

“这五万块,能消除您的病痛。有了健康的体魄,您随便跳广场舞,能做更多的运动啊。各位乐享天伦,想去哪玩儿就去哪玩不是吗?据我所知,这次在喀纳斯,大多数人都没有登上观鱼台远望山湖美景吧。您腿脚利索了,别说观鱼台那一千多阶台阶,珠穆朗玛又能奈各位几何啊。您买的单单是南极冰风仪吗?我觉得不是,您买的是健康!是幸福!是通向美好未来的车票!机票!火箭票!而且,作为首批客户大家还拥有一个特权。”

“今后,我们就将在南极建设二号、三号洞,以后还会再世界各地陆续开洞。还会建立各地区的分公司,逐渐形成一种总部-分支结构的大规模虫洞隧道模型,我们虫洞的带宽也会越来越大,稳定性越来越好,冗余性越来越高,保证一点都不耽误您在任何时间使用。最终不仅是南极的风,我们的虫洞隧道就可以传输世界各地更大、更多的物质。”

“而特权就是,随着我们服务能力的升级,将会免费为您提供之后新增的所有功能。免费为您更换最新款的冰风仪,乃至我们还在研发中的万物仪。偷偷告诉您,这个万物仪,我们内部定价可是五十万。”

“王太,这也太贵了,你觉得怎么样?”李老太问一旁的老姐们。只见王太已经掏出手机,点出了付款码。

“嘿!你要买啦。你都买了......那我也买!”

“买吧,治好膝盖,咱俩以后一起结伴去更多的地方玩。祖国大好河山,那么多河还没看过,那么多山还没爬过呢,不比在家里坐着强。”王太已经跃跃欲试。

“各位,有需要的,麻烦您去后面我们工作人员那里做个登记。我们支持任何支付方式,今天购买,我们还会送最新型的钛合金厨具一套,最新研制的益生菌口服液、含片两箱,高端养生富氧保温杯一个。如果不方便拿赠品,我们全都免费包邮到您家!”


锁芯转动,李老太进了家门。

“老头子,你也回来了啊。快瞧瞧我买什么回来了!”行李随手扔在地上,李老太急着和老头显摆显摆。

“你呀,先看看我这个吧。”老李头一脸得意地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小手炉,“这个你猜是什么。六丁火,知道吗?当年太上老君八卦炉里的火就是六丁火。我一直以为那都是神话故事呢,敢情科学家最新考证出来了,确有其事啊。你想想,被六丁火烧过的一块砖,落在地上都能足足烧个五百年,那火非同一般。现在这帮科学家真是神了,他们把六丁火封装成了手炉......”

“哟,这么厉害呢!你再看看我的,这个是南极冰风仪。虫洞你知道吗,这是把南极的风通过虫洞,从这个冰风仪里吹出来......”

三日后,女儿小涵来看望他们。

“那您在哪儿买的?

在女儿的再三追问下,李老太和老李头还是向女儿说出了各自免费旅游的经历。

“多少?花那么多钱!您看看,网上就有同款,才几十块!”小涵给老太太看着手机。

“哎呀,不一样!不是和那你说了吗,这东西不在网上卖。这可都是最新的高科技。”老太太还是相信自己的选择。

“您俩真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不行!有点欺人太甚了,这还不如抢呢。必须报警!”小涵愤愤地打开了拨号键盘。

老太太紧拦慢拦还是没拦住,号码已经拨出去了。

小涵把爸妈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和警察汇报着,老李头始终坐在沙发角落,表情渐转惆怅,一言不发。


王宾朔第一单的成绩超过预期,收获将近自己本职工作五年的工资。

一鼓作气、再接再厉,一个月后。这天他刚刚结束了自己的第三次“演出”,骑着共享单车回家。行于秋高气爽、丹桂飘香的夜,晚风拂面,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天气虽转凉,但自己仍被一身汗溻透。回到家中,痛快地喝下一口冰镇啤酒,随便应付了老婆孩子几句,坐上沙发上畅想未来的计划。要是多做几单,以后的日子也就可以松快许多了。

“叮咚”几声门铃响,大晚上的是谁呢?他边琢磨着边不情愿地起身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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