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联几年,终于有了她的消息

她的微信朋友圈止于2020年3月6日,以后再没发消息。起初,我并没有在意,我给她发了好多次信息她都不回。一条都没有回,难不成她把我的微信删了?又或者把我屏蔽了?不应该呀,我们之间虽不是那种好得不得了的朋友,却从没有个过节,更谈不上任何言语上的冲突。我们的相识始于一次偶然。

那天,我拖着小车去市场买菜,回来的时候路过河堤,看见前面的路旁站着一个穿卡其色衣服的一个女人,齐肩的短发。或许是衣服的颜色不够鲜艳,把她的脸衬托得蜡黃蜡黃的,看上去有些病态。她脚边放着两个装着菜的塑料袋,在那里大囗地喘着气。俗话说好手难提四两,这种经历我也有过,我想帮她。我对她说,“把菜放到我车上,我帮你带一段。”她说:“谢谢!麻烦你了,要不,我们两换着拖?”她边说边拎起地上的菜,我把袋子口扯开,她把菜放了进去。

我说,“不用,拖着不累。”本来我也没买多少菜,加上她买的菜刚好装满。走了一段我问:“你住哪里呀?要不我给你送家里去?”那天,我心情很好,就想着她一个女人,看上去身体也不是很好,拎着怪沉的。反正我也有时间,再说我也想找个人说说话,哪怕是个路人。来这个城市几年,我也没有一个朋友,每天面对的除了家里人还是家里人,我想有个朋友,有个能陪我一起聊一起玩的朋友。

她说:“就在前面的小区。”那时我俩已走到桥头的路口边,我问:“要过桥吗?”她说:“过马路就是。”我笑了,“我也住那儿,我们俩住一个小区。”

“你住哪栋楼?”她问。我说:“34号楼,你呢?”

“26号楼,我在你前面。”到了26号楼。她把菜从拖车上取下来,又说了些感激的话,就上了楼。

那次以后,我以为再也不会跟她有什么交集,毕竟小区住着几百户人家,那有可能说碰上就碰上的,也就是碰巧遇见了她。

在小区超市买东西,超市老板建了个群,我也进了群。群里几乎都是小区的人。有一天群里发了个二维码,通过扫码我进了小区好邻居群,这个群的群里就是她,当时我并不知道是她,进群也只是想了解一些小区的信息,毕竟人生地熟的,有什么事也没有人告诉你。进群不久,大家商量成立业主委员会,选业主代表跟物业沟通。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们加了微信,她推荐我去,我当时就拒绝了,我说我不是本地人不合适。聊着聊着,聊到了那天我帮她拖菜的事,她说原来是你呀,我当时就想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自此我们成了朋友。我知道她曾经是一名工程师,现因病退休,“何工”是她的微信名。

何工喜欢唱歌,后来她把我拉进了一个唱歌群。群里大多是中老年人,不同行业,不同性别,大家都只有一个爱好就是唱歌,有时间就在群里清唱。我羞于在公众场合露面,主要是普通话说得不好,多半是光听不唱。她鼓励我唱,我说我记不住歌词,她说在电脑上下载一个酷狗,对着上面的歌词唱,我说我不会,她说到我家里来,我教你,我说好。

那是我第一次去她家,她家住在十二楼,跟我一样高的楼层。室内没有太多家具,客厅里只有一个淡淡的湖蓝色沙发,五坐的,可以躺着睡的那种。窗台上没有一盆绿植,很干净,没有窗帘,阳光透过璃玻直射到沙发上暖暖的。我奇怪,“客厅里怎么没有电视机?”她说,“电视机搬到卧室去了。”我走到卧室的门口果然看到床头摆放着一台液晶电视。卧室对面的次卧,也有一张床,床上只放了一个褥子并没有铺上床单,床边是一个电脑桌,桌上的电脑中正显示着一首歌的歌词。

我说:“你家里好干净。”她说,“就我一个人住。”我说,“你家孩子呢?”她说:“我儿子在北京工作。”我说:“你老公呢?”她说:“他不住这里。”

扯了几句闲白,她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开始演示,我坐在旁边的床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把电脑中酷狗的原唱音乐调到最低,看着电脑上显现的歌词,点开手机微信群,开始演唱。我说:“这个方法好,不用记歌词,我怎么就没想到的。”按照这个方法,回家我就打开电脑开始练习,唱了几遍,就唱会了。反正彼此都不认识,唱得好与不好无所谓。这样想着,我不再胆怯,慢慢地开始在群里唱。我的歌声赢得了大家的掌声,也让我找到了乐趣,找回了自信。自此才有了后来下载k歌,在k歌上认识老师,开始唱歌朗诵,直至后来在抖音上面对镜头放开歌喉。

在我们的唱歌群里,家住村镇的刘女士,歌唱得特别好,天然的一副好嗓子,整天乐呵呵,活脱脱的一个乐天派。一天,她在群里说她准备坐车到市里给丈夫做伤残鉴定,不知道下车后该怎么走。何工问她坐几路车?在哪里下车?去哪家医院?然后告诉了她下车怎么走。第二天,何工邀上群里的另一个姐妹,我们一起买了些水果,去了那家医院。

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丈夫在排队。那天做鉴定的人很多,看到我们她松开推着丈夫的手,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刘女士看上去并不年轻,白净的脸上能看见细细的血丝,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脸上便有了些生动,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光光的额头上一条直直的发路把头发分成两半,紧贴着头皮在耳后编了根辫子,将它盘在脑后。黑色的中长羽绒服看上去有些新,只是领口边夹杂的一点红色,显得有些灰白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和我想象中她的模样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交谈中我知道她原来是镇上服装厂的工人,企业改制后下岗,丈夫是货车司机,因交通事故至残多年,一直坐着轮椅。她家里没有电脑,每次唱歌她都是推着丈夫去出嫁的女人家里唱的。因此,我对她多了一份同情,也更加佩服她的乐观。

这之后不久,何工忽然把刘女士踢出群,刘女士跟我说她真不是有意的,可能是在群里发了广告。何工认为刘女士不遵守群规,故意跟她抬杠。还把送人家东西的事说出来,说人不知好歹。何工的做法,我有些不理解,感觉她像小孩子一样。知情的姐妹告诉我,她刚生小孩,丈夫就了情况,孩子几个月时就和丈夫离了婚。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身体不好,这儿(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也有点问题。原来如此,这样说来,何工也是个可怜的人,我开始理解并心疼起她来。

她从不早起,她说起那么早也没事做,醒了也不起来,在床上看手机,或者坐在床上唱歌。快到中午才起来做早饭吃,然后上市场买菜,有时也去跳舞。晚上在群里唱歌,通常都唱到很晚。

我俩一起去过菜市场,去过跳舞的地方。还坐车去乡下,参加东方红爱心协会捐款。那天,她花二百块钱烫了头,还化了淡妆,浅芋色的羽绒服上嵌了棕色装饰条,棕色的包扣,脖子上围了一条大红的羊毛围巾,看上去精神漂亮。在坐车去乡下的路上,当着车上那么多人,她扯起嗓子就唱。她的热情感染了车上所有的人,大家纷纷为她鼓掌,她唱得更起劲,一直唱到目的地。

那段时间她是快乐的,她有自己的乐趣。后来她又加入了几个唱歌群,整天在群里唱,几乎整版都是她在唱,也可能是有的人烦她了,把她踢了出来。她发了几句牢骚,不找人加群了。把小区里她建的那个群也解散了。花几百块钱,在网上买了一个烧烤炉,在家烤肉,做面食,发朋友圈。

她说:“我想买一条狗,给自己做个伴。”我说:“养狗像养孩子一样,要极有耐心,不能说你不养了,就把它丢了,狗是通人性的。”大概是听了我的话,她打消了买狗的念头。后来,她又说她要去巴马,到巴马去了就不回来了。我说:“先别说不回来,去过一段时间再看,你是北方人在南方不一定习惯,首先南方湿气重,你有严重的风湿病,如果不习惯还是回来。”

不久,他果然去了巴东,在巴马花3万块钱,买了一套民房,天天在朋友圈晒她在巴马的生活点滴。无非也就是徒步中的见闻、吃的、住的等等,渐渐的朋友圈发得少了。不晒巴马而是说蜂疗的事,买了多少只蜂治疗她的风湿。后来朋友圈也不发了,我给她发信息,她也不回。每次经过她住的那栋楼,我都会下意识抬头看看她家窗户,她回来了没有?或者她谈了个男朋友搬走了?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我就猜想,想了很多种可能。

昨天,晚饭后在河堤上散步,碰到一位同小区的姐妹,问到楼号,我俩前后楼。她住的单元刚好和何工在一边,与何工也是前后楼,站在她家客厅的窗户前就能看见何工家的窗。我说:“我有一个朋友,也是我们小区,很长时间没看到她了,前些年去了巴马,后来就没了音讯。是不是搬走了?她说:“你说的是小何吧,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我心一紧,赶紧追问。“自杀的,”她平静地说,“死几年了。”

“在家里死的?”我又问。

“吃药死的。”

“为么事?为什么要死?”

“听她们家里人说,她想把房子给儿子,儿子不要她的,可能两人发生了争执,想不开。”

我一时无语,失联两年多,我想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种结果。看着她微信上的个性签名:“可怕的孤独!还有越来越多的久治不愈的病痛!我不要!我要解脱!”我的心紧缩着,久久不能平静,她努力过,想走出来,最终还是没能成功。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伤,都无法治愈。或许这也是一种解脱吧,愿天堂没有痛苦,愿她不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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