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天,母亲会揭开半月前装好熟糯米和酒曲的缸盖,煮熟的糯米经过酒曲酶的催化发酵生出酒精和糖类,用酒勺舀出喝上一口,醇厚甘甜的米酒萦绕舌头刺激味蕾,顺流向下直击心灵,幸福的滋味向外洋溢在面容上。
很小的时候我左手里攥着大人给的一块几毛钱钞票,右手提着一大可乐瓶子,屁颠屁颠地走一小段路去邻村王家打酒,尽管是这一小段路,在回来的路上我仰头瞧见父亲骑着摩托来接我回家,那时是亲戚几家人一起吃饭,我父亲邀我坐他身旁,还在大人的嬉笑起哄中给我抿了一口酒碗里的米酒,这该是我喝酒最早的记忆了,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爱上了父亲碗里的酒!夏季冰镇啤酒居多,冬季温热米酒居多,吃饭坐他旁边,总想尝上一口酒的滋味,我示意喝酒,他也总是默许把酒碗端到我嘴边,喝上一大口才过瘾,母亲则在一旁责备,“你爸是个酒鬼,你以后要成为酒仙啊!”我相信,若干年后,她将有幸见证一位千杯不醉的酒仙的诞生。
父亲饭前必喝酒,近来有所收敛,倒也是因为喝酒过量落下的疾病,严重时不能行走。可一个好的饭局总少不了关系好的朋友以及不醉不归,我小叔在饭局上总是把控不了酒量,容易把自己喝糊涂,糊涂后定要在床上躺一天一夜,期间还要数次呕吐,这又是何苦呀,喝酒过猛真心使不得!最严重的是我姑父,饮食不规律还好酒,喝出了胃病,那天我父亲和他商量工地上的事情,一会功夫就倒趴在地上,花了好几万动了手术才慢慢好转!小酌怡情,大饮伤身,年过七旬的外婆饭前也要喝上半碗加凉开水稀释后的白酒。几家人一起吃饭,能喝酒的都要各自解决一瓶啤酒,我奶奶也不例外,一方面这欢快的气氛下适合饮酒,但主要还是长辈晚辈间要求相互敬酒表达祝福。“奶奶,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我喝完,您随意!”晚辈的祝福总是这么生硬明朗。父辈会更实在些,“少干点农活,多吃点好的,你随便喝一点,慢点喝,还有好多菜。”。慢慢地几家人在酒精的催熟下也把话敞开了讲,家里长家里短的,哪家有矛盾困难就合心合力解决,说痛快了,心里也就舒坦了。
米酒亦是水酒,有水才有酒,好水出好酒,泱泱江水承载了我大部分的美好童年回忆,夏季和小伙伴在江中戏水,在江边树林旁野炊烧烤,翻开近水石块寻觅螃蟹······家乡方言中“喝酒”念作“恰酒”,“恰”是吃的含义,“吃酒”才别有一番风味,想起黑旋风李逵在木亭里大口吃酒大口吃肉的场景,李逵举起酒坛子往口里倒酒,嘴巴微开微合,淌出的酒顺着他的胡须浸湿了裹着黝黑脖子的破旧衣领,心里顿时生出一股豪迈粗犷之情。 “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须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这出自沈从文先生的《边城》,也是百年前酉水人家的真实写照。百年后我的家族定居在乌江河畔,亦可谓是近水人家。近水人家多会自家酿酒,每年或多或少都要做些来满足日常的需要,若有婚宴或是盖新房等喜事,定要提前估计好酒量,亦或是去王家酒坊购置。王家酒坊由妇人操办,销往县城各个酒店,丈夫在离家不远处开办了一家钢筋厂,儿子很有出息,以全县第七的高考分数去了北方念书。林林总总,这里的人们始终相信勤劳致富,相信苦日子会熬过头,生活会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