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一天,阳光明媚,穿着薄羊毛衫,身上暖烘烘的。这一天,你可能在早市选购新鲜的蔬果,也可能在办公室忙得焦头烂额。而我,在去产检的路上。
当时并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产检。
医院里人头攒动,猴是个人们中意的属相,所以今年孕妇格外多。量血压,做胎心监护,然后排队做B超。二楼到三楼再去一楼,B超结果是羊水只有48。医生开了住院单,让马上住院。我从容又淡定,回家洗了澡,开笔记本把工作完成。期间吃了八个橙子,原因是反正生了孩子坐月子也没法吃,不如多吃点。都完成后,收拾好东西,出发了。
到产科住院处报道,被一个小腹隆起的年轻医生严厉呵斥,是的,她也是一个孕妇。这时候才知道羊水过少还是挺危险的,又因为去得太晚,没办法做OCT测试。OCT测试也叫催产素激惹试验,大概意思就是来一针小剂量催产素,让子宫收缩,看胎儿是否能承受住子宫的挤压。因为去得晚,只能办好住院手续,等着明天天一亮,去做测试。
整个孕期宝贝都懂事又听话,几乎没有孕吐,只干呕了几天。吃嘛嘛香,到生产前,已经胖了快六十斤。家务活完全不耽误,孕晚期因肚子太大躺着累经常三四点就醒了,趁着天不亮还能擀个面条,做两碗油泼面。孕期的顺利都让我觉得备受老天眷顾,甚至有一种集千万恩宠于一身的幸福感。唯一不足的是,妊娠纹技能爆表,直接颠覆了自己三观。在这之前,从来不知道妊娠纹还能长在腚上。
第二天一早,我被叫到楼上待产房做OCT测试。进第一道自动门要换拖鞋,换好后走到第二道门里,一进门,目瞪口呆。你见过鱼市摊位上丢在冰块上的鱼吗,就是那样,孕妇们一人一床,一字排开,有平躺的,有侧躺的,还有蜷缩成一团的。再仔细看她们的动作神态,有揪着床单抹眼泪的,有爆粗口的,还有给家人打电话的(家属不能进来,只能在第一道门外面等)。眼前这番景象,让我使劲攥了攥手里的袋子,退了两步,找了个床角靠住。
小护士让我找个床躺好,内检,开二指。挂上吊瓶测试就算开始了,肚子上也绑了胎心检测仪。不一会那种久违了的痛经的感觉就由下而上传遍全身,如果一开始还能用酸爽来形容,那么后半程就有点头晕目眩天崩地裂了。我也成了冰块上的一条鱼,平躺,侧躺,最后蜷缩到一起。只是人家蜷缩完就可以迎接革命胜利,像鲤鱼的最后一跃,忍着剧痛骂着人去产房顺产了,而我测试结果并不理想,失败了。
接下来是人工破水,又失败了。
最后结论是建议我剖宫产,而我因为中午吃了一个馅饼,不易消化,做不到八小时空腹,就一直在待产房等到了下午五点。这期间签了两次字,一次破水,一次剖宫产,大意就是告知一下潜在风险,比如羊水栓塞,大出血等等。实话就是我挺害怕的,贪生怕死,大好青春,盼着多活两年。所以抬着挂吊瓶的手签下潦草的名字时,恨不得头顶自带幸运加成光环,再来个命运交响曲作为背景乐就更好了。
终于熬到了五点,从早晨八点到下午五点,那种前期酸爽后期头晕目眩的感觉已经完全进化成了生不如死。推我去手术室的车来了,是个男的,而我需要裸身从床上挪到车上。你以为这时候应该有一种羞耻感让我动作迟缓是吗?并没有。
手术室有大概四五道自动门,我在其中一扇门后停了下来,签字。进了手术室,冷冰冰的,头顶的手术灯一打,尤其刺眼。麻醉师不紧不慢,一些准备工作后,让我侧躺推麻药。我是个能忍受疼痛的人,大部分情况下都不会吭声,推麻药这种小来小去的就更不在话下。在反复掐了我几次肩膀和肚皮确认麻药起劲后,蒙上了一次性白布,手术开始了。
一刀下去,有感觉,但不觉得痛,长舒一口气。
又拉了几刀,开始取孩子了。我去,怎么形容呢,心中万马奔腾,慰问上下十八代。五脏六腑都牵动了,眼泪喷涌而出。这眼泪并不是我不争气,完全是痛感太强烈导致的生理反应。我问医生怎么这么痛,医生一边忙手里的活儿,一边平静地说,生孩子哪有一点不痛的。
我答不上话,眼泪继续流,心中的脱缰的马儿越来越多。当时要是有心调侃,兴许会说麻药根本不起劲,再来两针。可是除了几声叫唤,连喘气儿都觉得耗元气。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大约五分钟,我听到了宝贝的哭声。那是她第一声啼哭,柔柔弱弱的小声音,在空荡冷寂的手术室里,是那么动听美妙。一个助手问医生是男孩女孩,医生看了一眼,说,是个姑娘。
那一刻心里充满喜悦,觉得自己成了人生赢家。前几年几个好友都生了闺女,我好生羡慕,心想,如果自己也能得个女孩儿,人生真就圆满了。哪知怀孕时丑黑胖,每一个有经验和无经验的人都告诉我——你能生儿子!一句话连续听上五十次,就不会再反对。连续听上一百次,就相信了。所以孕期后半程常宽慰自己,儿子也不错,好养,不操心,云云。
在手术台上知道是个姑娘时,完全是又惊又喜,之前被拉扯的五脏六腑好像也没那么痛了,多巴胺起作用了。
助手把闺女包好,送到我的旁边。那是我第一眼看到她,皮肤雪白,透着粉红,头皮很干净,毛发细软。眼睛闭着,能瞧见眉毛淡淡的轮廓。小鼻子小嘴巴更是灵巧,多一分少一分好像都不如现在的模样。我一时激动,不知说什么好,只说了句——好小呀!
说着,闺女把拳头放到嘴边,开始吧嗒嘴儿。手术室里除了助手的脚步声,手术器械的金属碰撞声,就是这小女孩儿的吧嗒声了。连医生都笑了,说这姑娘怎么在手术室就开始吃了。那是个姑娘吗?在我眼里那就是个吃手的小天使。
看过一句话,刚出生的孩子是人间圣物。说的正是眼前这个白里透红的小家伙吧,你像一道光,一团火,点亮了妈妈的心。
对,妈妈,我当妈妈了。
手术中,脸右侧放了一个抽水泵式的机器,抽出子宫多余的液体。羊水太少,除了抽出点血水,什么都没有。手术后才知道羊水实在太少,胎膜直接贴在了闺女头皮上。可能这也是手术遭罪的原因?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见到她的这一刻,觉得之前那点罪都值了。别说挨一刀,挨千刀也好啊。
如果有什么千金不换,那一定是这个小姑娘。我爱她,并愿倾尽一切,尽我所能,让她感受到人间的各种美好。
从那天起,我有了一个女儿,她叫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