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这故事是我从发小那里听来的,故事中包含许多他们那个业界才懂的术语和法则,所以转述时可能会出点差池,希望懂行的人不要见笑。
维真大学去意大利读的,他和父母说读的是商学院,其实四年以来一直跟着一个年近九十的神父学驱魔和降灵,还有一些历史悠久的纸牌喷火等杂技,为仪式增添华彩。毕业文凭倒是花十欧元买的,用的是软件合成这样的现代魔法。
回国后,维真就在网上发布广告,承担驱魔/降灵/招魂/占卜等诸多业务,价格面议,无效包退。出乎意料的是,电话立刻被打爆了。身边人甚至联系不上他,他的号码24小时都是占线状态,不得不另买一部工作专用的手机。
维真一头扎进神秘术的领域,发现这在国内是一片蓝海,根本望不到头。唯一苦恼的是赚钱太多却没有花的时间。
父母对此一概不知。他们还以为儿子在汽车公司做销售呢。
他在市郊租了房子作为工作室。因为忙不过来,雇了两个口风严密又精力旺盛的青年做助手。随着名气的扩张,客户中不乏一般人耳熟能详的名字,招牌也转入地下,成为经人介绍才能触及的秘而不宣的产业。
“为什么势头这么猛?”
我不禁想问。本身在工业园区的咖啡店里谈论黑魔法就已经够离奇了。周围坐的都是唯物主义培养出的杰作,把万事万物放在理性的磅秤上细细衡量,容不得大脑增生出一丝迷信的赘肉。
“无非是观念的极与极罢了。工业革命几百年过去了,大家发现科学道理并不能解决他们生活中的狗屁问题,于是又回到原始人祈雨的那一套。”身穿考究的窄版西装、戴金丝眼镜的维真向我晃动一根食指,
“你听好了,人的思想就像钟摆,每朝向一个极端势必会向另一个极端回落。我无非是将这来回之间的能量为己所用罢了。你还记得那个人吗?他在西式医院旁边开了中医诊所,摆明要抢生意。许多人看完西医信不过,就转头去看中医,吃中药没效果的人又去看西医。为了中西医学何者更为高明,两派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发现医院和诊所的所有者是同一个人。就是这么回事。”
我用吸管搅动咖啡表面的奶沫。泡沫正在溶解,侧耳可以听见逐一破碎的声音。
“等他们厌倦的时候又会回到现实中了。等发觉一切的本质都是如此相似的时候,也许会稍微清醒一点。”
维真对自己事业的轻蔑态度让我觉得很有趣。从小时候起,这个人似乎对什么都不真正地热爱。
“也就是说,所谓神秘术不过是骗人的把戏喽?”
正在电脑前打字的上班族斜眼看了看我们,大概搞不清这两人是什么来头。
“你听我说一件事。”维真说,“就发生在昨天。”
2
他比约定时间迟到了两小时。因为被层出不穷的小径和坡道搞昏了头脑,上升的热气又把眼中所见的一切扭曲变形。
在小卖部买了廉价的冷饮。冰柜表面黏得像糖尿病人的汗,苍蝇飞来舞去,也只好装作没看见了。肮脏的玻璃窗里照出的自己,看起来像条吐出舌头的丧家犬,头顶徐徐窜出水雾。
位于城郊的新建别墅群,一座座仿佛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小楼掩映于绿树浓荫下,让人联想到放在保鲜罩中冰冰凉凉的奶油蛋糕。室内想必冷气充足,可以对于世间的苦闷无动于衷。这里的地价是多少钱一平米呢?哪怕因为驱魔开始稍微有点积蓄,对于自己来说依然是可望不可及的数目。
这次的客户就住在其中的一间别墅中。恶灵附身到了十三岁的少女身上,是委托人的女儿。
对方在电话里说得很简略,语气宛如印刷在纸上一样平板。听起来不像是客户本人,应该是经纪人或者秘书一类。
“先付一半订金,仪式如果成功会支付剩余一半。到了以后就会看到需要除灵的对象,只要除灵即可,不要问东问西。”
“那是自然。”维真说。能在两个陌生人之间建立信赖关系,完全依靠一贯以来建立的口碑。
接近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和严格的保密态度,如果缺少一样就无法做下去。
“你现在不就走漏风声了吗?”我提出异议。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不算泄密。”维真正色说,“如果这件事扩散出去,要为此负责的可是你。”
言归正传。光是订金的一半就已经算得上令人惊愕的巨款,维真自然接下了这个委托,他让手下的年轻人准备好驱魔所需的道具。这个年轻人去年继承了父母的一笔遗产,结果在韩国的赌场里全部输光,还倒欠好几百万的债。不过他很有天赋,是块原石。
别墅的大门是和房门是自动感应打开的,进门为止还没见到一个活人。屋子里从过道开始铺满蓝色的防水布,一直铺到墙上。
不知不觉间,门在他背后自动合上了。
餐桌边有四把椅子,前厅有简单的沙发组套,扶梯旋转着通向二楼,扶手上的圆球十分可爱。活像拍广告用的样品房,亿万人通用的梦想之家。
除了能够碰到摸到的一切都罩上了防水套子。
如果死在这里,应该很好打包吧,都不会弄脏手。
虽然还没见到被恶灵附身的十三岁女孩,但维真见过幻想自己被鲸鱼吞进胃里的人,她用冰凿刺穿所有能刺穿的东西,希望能从暗无天日的胃袋中逃出生天。还有人坚信别人全都是俄罗斯套娃,于是亲亲热热地剥开朋友的皮肤,希望能结识你里面更小的你里面更小的你里面更小的你。
或者更糟。一切都是一场骗局。没有客户,没有十三岁女孩,没有驱魔。
等在前面的其实是一群被自己抢走工作的心理治疗师、精神病医师、心灵畅销书作者、精油理疗师、教育家、财务顾问、培训机构讲师、营养师、健身教练、慈善基金会、新闻写手、视频博主、电影评论家、时尚达人、个人形象设计师、偶像、网络主播、父母、朋友、恋人,所有本来靠解决别人的无助和焦虑维生的人。
理所当然,对于自己的出现,他们好生气好生气的。
维真想像自己像一份街边卖的椒盐土豆,七零八落地装在塑料袋里,汽油桶盛着,趁夜色抛入大海中。
因为不想被偷师,维真向来一个人行动,两个手下只是打杂的。现在稍微看到眼前的景象,他不禁感到有些后悔。多一个人至少可以帮忙报警,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有用。
这时,脚边的麦克风响了:
“往里走,她在最里边的房间。”
3
维真在包里寻找能够用于防身的器具,最后找到一罐止汗喷雾,雏菊香味的。这玩意除了狐臭什么也消灭不了。
回头一看,大门锁死了。屋子里似乎覆盖了屏蔽信号的设备,手机打不出去。对方做了充足的准备,态度从容得不得了。
事到如今,不如说出实话吧。
“那个,我...”
“请进。”
门后传来清楚的少女声音,带有沙哑的气声。
可以试试看把一群猴子关在铁丝笼里,然后给笼子通电。如果足够聪明的话,它们会因为忍受不了刺痛而聚在一起,试图爬到对方身上,同时不断甩开想把自己当落脚点的同类,最后变成一大团尖叫的血肉模糊的毛球。这就是维真的内心。
少女再次用宛如轻拂竖琴的低沉和弦般的声音说道:
“请进来吧。门把手上没有机关。”
她坐在同样罩着防水布的安乐椅上,双脚够不到地面,在空中轻轻晃动。
五官端正清秀,不妨说是美人。但是只要移开视线,立刻就会忘记。似乎她的五官组合中暗含某种令人不快的东西,本能地不想回忆起来。
粗略一看,对方手中没有凶器,也不像是精神癫狂的状态。手腕没有束缚的伤痕,没有自残的刀疤,嘴边没有洗胃的灼伤,没有火疗留下的脓疱。
整齐的前刘海。长长的、柔顺的黑发。如果没有长期以来的细心保养,不可能维持这样的美丽。
当然,也许她的存在本身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就像电影里的汉尼拔博士,可以靠只言片语唤醒他人心中的黑暗。
没错,那就是真相。
——不是恶灵。
维真凝视着人偶一般的少女。
“我没有看见需要驱魔的对象。”
所谓的驱魔,就是钟摆的另一端。
他们总是最后找上门。
先是斥责、惩罚。然后劝导、流泪、跪下哀求。然后静卧、休养。然后是脑科和精神科。许多人在这一步放弃了,把病人送进能够看管他们的场所,然后在某一天永远地消失。还有一部分转向偏方,从母亲那一辈的药方转向祖母辈,曾祖母辈,最终追溯到面容模糊的祖先。
那些人,维真只要看一眼就明白,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答案,让钟摆停在原地不要晃动。
维真就给出答案。
4
少女的名字叫四季。
“你都做了些什么?”
驱魔仪式不是为了开玩笑就会叫上门的东西。反过来说,有勇气尝试驱魔的人,也就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了。
她说自己已经被关在这里两天,不给吃也不给喝。维真拿出已经不太冰的运动饮料,四季不胜甘美地倒在瓶盖里一点点舔食。这是治疗脱水状态的最好对策。
“事先说明一下,我对此完全没有记忆。剩下的只有事实而已。”
维真叹了口气。
“如果我说你仅仅是患有精神分裂的话,恐怕是没办法从这里出去的。但我也没办法给你驱魔。”
她一直没被抓到的原因第一是找不到动机,第二是没有谁想到居然有人能涉猎类型如此迥异的恶行。
“你是说,你在完全没意识的状态下进入需要门禁和脸部识别的房间,把婴儿绑在降落伞上从50楼扔下去,同时还黑掉了摄像头吗?”
“还有,为什么要靠抢劫珠宝店和高级饭店做政治抗议?革命分子是最不能和私欲挂钩的吧?”
“扮演流浪汉和孕妇向喂养流浪猫的爱猫人士乞讨,同时通过隐藏摄像头记录他们的反应吗.....我是觉得算不上犯罪啦......不过这段视频确实引起了骚动来着。被告了,诽谤罪?为什么?”
“我说啊,燃烧尸体产生的沼气做游艇的动力推进装置,到底是怎么想的?保护臭氧层?那还真是谢谢了。”
“针对虐猫者的连环虐杀?你该不会是觉得只要打着以牙还牙的名义,干什么都能原谅吧?”
对于这些问题,四季一概回以卓别林式的耸肩。
“这确实只能用恶灵附身来形容了。”
维真双手合十放在下巴下,虽然并没有在祈祷什么。
“我都说了,对此完全没有记忆。”
“不要用这种政治家一样的托词。确实,这些事情有可能是人干出来的,但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干的。价值观犯冲,就像皮蛋和冰淇淋一起吃一样让人恶心。甚至不可能是精神分裂,因为没有整体性。”
没错,维真发现了少女的面孔令人生厌的原因。
没有整体性。
天真又老练,淡泊又残忍。
当看到她的脸的时候,每次只能凝视五官的一部分,嘴唇或者瞳孔,没办法像看其他人的脸一样作为整体看待。一旦试图在脑中组合起来,反胃的感觉就涌上喉咙。
——不是恶灵。
维真无法给出自己的答案。
他无法给四季命名,无法把握四季作为四季的实质。在脑中回想起来的时候,完全相反的特质开始殊死搏斗,最后总是无果而终。
“对不起,四季。我没办法帮到你,虽然你大概也不需要我的帮助。”
他凝望四季的眼睛。同样的,眼中除了一双眼睛以外什么也看不到,也想象不出剩余的部分。就像在看轰炸现场的身体残片。
“如果能活着回去,我将彻底放弃驱魔师的工作。”
5
四季把最后一滴饮料舔干净,惋惜地晃了晃空瓶。
“你觉得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是什么?”
“嗯?”
维真虽然做着驱魔一类的工作,却很害怕尸体。大概五岁的时候,家人强要他拉去世祖父的手。死人的手在和他接触的时候稍微握紧了一下,那一刻维真以为自己也要被拉入死亡的深渊。
“死亡和终结吧。”
“嗯,想到什么立刻回答、不故弄玄虚这一点我很喜欢。你要是敢说什么‘人类在物自体和本体的荒凉狭缝之间意识到的局限性’之类的,我就立刻捏碎你的气管。”
四季在安乐椅上屈起一条腿,双手抱住膝盖。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唯一值得恐惧的是恐惧本身。好像是哪个美国总统说的。知道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吗?”
“你怎么想的。”
“好一句废话啊。完全的废话。这就好像说唯一引起疾病的是疾病本身一样。如果是你我之流说这句话,大概会被怀疑智力有缺陷吧。果然坐在总统这个位置上,随便说句话都能被当成名言。哪天等我变成大人物,也要说几句名言出来,比如,嗯,烤肉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调味加上百分之一的火候——”
“四季,你到底想说什么?”
维真快要熬不下去。汗衫黏哒哒地贴在背上,视野变得越来越小。感觉自己就像一块热天融化的巧克力。听说疯子是不知冷热的,四季这个东西大概也一样,关在没有冷气的房间两天,居然一滴汗没出。
不像是真实存在的少女微笑了。
“你说你没办法给我驱魔——
这是什么原因呢?”
6
维真从一开始就在说谎。
驱魔和降灵是相反的流程。一个是把灵魂从体内赶出去,另一个是让灵魂住进体内。
这很好理解。
至今为止成功的所有驱魔,其实都是降灵。
看一眼就知道了。真正的恶灵根本不存在在这些人身上。他们仅仅是长着原本的样子,灵魂本身有先天或者后天的畸形,经过各种外行的倒腾,已经在逐渐死去。
就算维真有驱魔的全套本领,也不可能把原来不存在的东西从体内赶出去,就像医生无法治疗健康人的病。
于是他想出了替代方案。把无害的灵魂代替原本的灵魂放进身体。只要稍加裁削,就可以正常地走动、说话。他告诉委托人,病人因为长时间被恶灵附体,记忆变得有些恍惚,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清醒。
至今没人发现其中的机关。
直到遇到四季。
“这方法对正常人也管用吗?”我问。
“那还用说。人这东西构造意外地简单。替换品不求百分之百相似,甚至根本不用怎么像,只要旁人看不出来就行了。基本只要能执行同样的机能,社会上就可以视作同一个人。”维真说,“你还记得我奶奶的事情吧?”
维真的奶奶在他高中时去世。她生前患有阿兹海默症,会翻窗离家出走,试图走回七百公里外的老家。有天他放学回来,看见奶奶坐在公园里打盹,就照例把她领回了家。
维真的奶奶就坐在家里,哪里也没去。
因为穿着同样的黑色夹袄,头发为了防虱剃了寸头,就让孙子把完全不认识的老人错当成奶奶。
虽然是题外话,奶奶也常把维真认作自己的父亲,把掉的牙齿交给他。
某人如果某天性情大变,就算他还是原本的他,身边的人也会无法接受。如果换成一个差不多的人,反而不会被怀疑。
真正值得恐惧的就是不抱任何恐惧。
四季无聊地把玩手指,仔细吹去上面的死皮。
在少女面前,他的小小把戏不灵了。
7
“我七岁时被诊断为精神分裂。”四季说,“这是因为我先让我的钢琴老师因为虐待幼童被开除,然后又让母亲被剥夺抚养权。如果不是他们装了监控,发现我站在高处朝地上摔,自己在图钉上打滚,这种游戏还可以玩好多年。
那之后我进了医院,过了一段无聊的日子。之所以无聊是因为在那里,他们把你的所有行为都称作‘症状’。呕吐症状,自残症状,失眠症状,谵妄症状。那群人干的事情,简直畜生不如。他们用逻辑和科学解剖你,告诉你所有的异常都有迹可循,一切问题都是技术问题。不用担心,不用害怕,什么坏事都不会发生的。”
“这个时候我发现了,我的身体偶尔会不属于自己。有的时候会说从来没学过的语言,回忆几十年前的事情。如果说别人是一堵墙,我就是一面堤坝,灵魂像水一样可以自由来去。当我不想让他们来的时候,就赶走他们,像这样。”四季堵住一只鼻孔用力呼气,模拟灵魂从体内被驱逐的场景。
“这是极其罕见的天赋。我见过最强的灵媒也没办法如此随意地让灵魂附身于己,同时保留自我。”维真说。
“是吗?我不懂,这些灵媒什么的。总之,我又有活下去的希望了。先要从医院里出去。我和一个灵魂签订协议,让她这段时间代替我,争取拿到出院判决。
因为她为人正派,我就全心全意相信了她。但是你知道,人的胃口总是越来越大的。她出院以后立刻回到自己老家,试图以我的样貌和家人团聚,享受剩余的人生。
我给了她教训。灭门虽然没有那么简单,但也绝对不想你想象的那么难。她当然不太高兴,试图用开水烫死我。明明我都没怎么恨她,她却这么恨我。气量太小,这个莉莉蔻。本来想放着不管的,最后嚼碎凑合吃了。
就这样,我下定决心不再相信任何一个灵魂。我约定让他们住上三天或者一个月,完成想做的事。有的人认为约定就是用来破坏的。然而他们不知道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约定。
吃他们倒不是因为爱吃,只是害怕报复。我感觉自己有点像个恐怖片里的民宿主人,会把租客全杀掉的那种。”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维真说。
“请请。”
“这么做究竟是图什么呢?”
四季不胜惊讶,几乎要从椅子上掉下来。顺滑的黑发在空中摇晃。
“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吗?”她说,“我要吓所有人一跳,让他们连话都说不出来。”
8
维真说到这里,一副故事已经结束的神色,吐一口气,开始用阿玛尼领带擦拭眼镜。
“等一下等一下。”我出声制止。“我不理解。所以你最后什么都没做就回来了?怎么说服他们放走你的?”
半途而废是维真的本性。他做事从来不像别人一样到“完成”才停下,而是等到自己“觉得可以了”就算大功告成。眼前的咖啡也只喝了一半就不打算再喝。
“嗯,这么说吧。我完全没办法对付四季。因为她既没有被恶灵附体,也不会被降灵术摆布。她能吃掉附身于己的灵魂,而且乐于这么做。可以说,这个叫四季的少女从现象上来说是极其恶质的存在,就像核反应堆一样接触不得。”
“简直就是——已经成为恶灵本身。”
“可以这么说。我无法确定自己见到的四季还是不是本来的四季。她既是恶灵,同时也是恶灵盘踞的场所,不断吸引其他灵魂自投落网。据她说,这是为了给世间带来超乎想象、难以名状的恐惧。自我做不到自我想象之外的事,她爽快地放弃了自我的完整性,这一点在作恶史上恐怕无人能及。”
我点点头。维真看起来不怎么需要担心,本来他也不是那种去旅行一趟就会颠覆至今为止的生活的人。
“哪怕光是听一听,就已经领教四季的厉害了。真没想到还有主动放弃自我的人。这样的人不可能坐视自己失去自由。那么结论只有一个。”
“对。她是自己把自己关起来的。大概是想看看我有多少能耐。还好只有三脚猫功夫,没尝试就认输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差不多了。我站起来,拿起提包。
“你记好了,世上某处真的有恶灵。不要什么都不怕。”
“你呢?”我笑着说。
“我怕很多东西。”维真说,“现在尤其怕钱。很多很多、多得数不清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