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夏长

      六月是告别季。这个夏天在大学校园里盘桓时间较多,看的最多的是着毕业服在校园角角落落照相留念的少男少女。青春真的美不胜收。那眼神里的兴奋和憧憬,真的很少能在校园外见到。转眼间,从毕业走出校门,刚好20年。如果一定要在这两点之间连一条线,描述人生的这一段旅程,只有一句话可说:在走出校门的时点上,内心里强烈渴盼的,都会成真。岁月不只在身体上不断雕刻和改变一个人,也让内心的种子开花结果。这是我们蓦然回首时,不得不向时间和岁月致敬之处:它从来都珍重我们的愿望,小心地让它在世事的洪流中扎根、生长,等我们看到自己老去的容颜,也看到内心绽放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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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惧和欲望能够推动人前行。我们看到的人世间成就,颇有一些是被恐惧和欲望推动。去看历史,看各个国家经济飞速发展的时期,就知道此言不虚。人们往往为自己设定目标,但不会设定路径,所以,到达同一个目标的人心理机制上可能有很大差别。在达到目标之后,这种差别会导致大相径庭的选择。小时候看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一直很疑惑文种和范蠡在成功后做的不同选择,到底谁的是对的呢?这问题闷在心里很久。勾践如果不是可患难、不可共富贵的君主,文种的选择就是对的?真的无法断言。很多人在一段时间内的行为模式是趋同的,但内心机制完全不同。有的人有雄心壮志,要从一个高峰攀向另一个高峰;有的人内心悲悯,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感念众生之苦,会转向做一个奉献之人;有的人是高人逸士,一履红尘之后万般放下,转向自身,在自己和世界中无限探索,走向个人与整个世界的和谐共存。更多的人,可能就在实现或者没实现的目标上久久纠缠,以为这就是事业,这就是人生。其实真的事业和人生,都不在这些人为设定的目标里。

      女儿的高中生活即将开始。在经过那么长的尝试和铺垫之后,真心希望她不要把成长当成一个个可量化的指标,比如成绩,比如升学。如果她可以明白人的成长最好是在爱里和自我观照里,相信她的动力模式会更持久。但是没有一个人、一种力量可以在另一个人心里种下自己的想法。想去设定别人的模式,不仅徒劳,而且自大而虚妄。这不是人力所能为。我们爱一个人,不是去干涉和干扰,更多的,只是注视。知道她的想法和做法从何处来,可能向何处去。这种注视不倦怠,不指望,不评价,只是欣赏和赞叹。就像我们仰望一棵树,用心看一朵花。世间万物,都有自身的成长节律,就像四季更替,节奏、脚步,一丝不乱。但这些,没有真正的爱和平静,便观察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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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的认识很僵化,以为想要平静,必须将船停泊靠岸,以为只要际遇改变,平静便随之到来。但是物理状态的停滞并不会给人带来真的平静,船在岸,只是动不得,并不代表不随风浪摆动飘摇。在江心的,在岸边的,状态可能并无分别。真的平静,是在岸,不动;在江心,看似漂流,其实也如如不动。这种平静一旦降临,余下的人生便无限延展,每一分钟、每一小时都有了崭新的内容和意义。平静的边界越大,恐惧和欲望越没有容身之地。如果没有恐惧和欲望,焦虑便没有存在的土壤了吧。这可能是成长的路径之一。

      有一段看了很多成长和灵修的书,越看越迷惑。这些书描述了一种状态,但这种状态似乎很不稳定,好像今朝有,明朝无,好像一不小心观想错失了一些,好的状态便不翼而飞。而且看作者本身的状态,好像也很不稳定,难免令人有两张皮的感觉。后来想,这状态是可以存在也可以稳定的,但有的人知之而不愿言,有的人言之而不能确,所以看起来似乎不对,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浮沉了很久,那种状态从未到来。最近略微想明白一件事,真的想达到那种状态,就是需要没有凭藉。我们认为可以靠金钱、地位、学识、成功来助一臂之力,其实都是缘木求鱼。我们从校门走出来,必然会在这些追求中耗费时间,来谋生,来发展,来确认自己在世间的身份。可是,当我们转向自身的时候,这些所谓成绩,并没有丝毫帮助。有很长时间,以为情爱可以。其实这些都是攀缘,攀缘在人生中是很机会主义,也是很得不偿失的事情。逻辑是倒过来的,是人在一个平衡稳定的状态里,才会有真的成功、成长和情爱。也许逻辑的不通,解释了很多徒劳的追求。这逻辑说起来很简单,能明白并能践行,可能一生也做不到,做不好。可见成长之难。

      今年两次去过团城,一次和女儿,一次和三姐。团城里有很多古树,从没见过那么粗壮的白皮松,还有其他古树。这些古树差不多都有一千年以上了,京城的繁华,朝代的更迭,人的争斗和战火纷飞,似乎都没有影响它们的生长。团城院子里有一尊佛像,曾为战火所伤,在佛像一边的臂膀上留下刀痕,这些树却旺盛地生长下来。也许它们身上也有累累伤痕,但是生长最终消化了伤痕。团城面积很小,几株大树,就远远把闹市隔开,一地荫凉,清风徐来,鸟儿浅吟低唱。古代和现代,帝王将相,时间,这些在千年古树前,都失去了意义。人们或者记得这城市辉煌或者苦难的历史,或者记得在这里生活过的辉煌或者苦难的人,但是古树只是生长,什么也不比较,什么也不记忆。人生至境,是否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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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季是结实的时间,转眼间就看到春天的花,成了夏天的果。果还是青涩的,绿的石榴,绿的山楂,绿的葡萄,可是,收获的季节,已经俨然在前了。此刻,播种者的欢欣是毋庸置疑的。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不知道这喜悦,可如陶渊明先生描绘的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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