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向往的爱情观,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一种幸福的状态,也是对爱情的承诺与最终的期盼。
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看风景,一起历经人生的风花雪月和风霜凄雨,度过所有的美好和艰难。执子之手,讲究的不是轰轰烈烈,而是细水长流。
黄昏时分,我和妻大多在鄱城外环散步,十指相扣,领略外湖的清澈安谧。熟悉的、不熟悉的行人经过身边时,都会看看我们紧扣着的手,目光中泛出各类神色。然而,我照旧不为所动,紧拽着妻的手,安祥走远。
她拽紧我,是缘于二十年来的生活习惯;我拽紧她,是怕她可能会失足摔倒。我曾差一点就永远地失去她。
历经过的磨难似条毒蛇,常蜷伏于记忆的伤口,不时吐出信子,噬咬人的灵魂。
四年前八月的一个黄昏,妻抱着邻家周岁大的小孩约我散步。她是个极端喜爱小孩的人,每每看见活泼的孩童都要伸手抱上一会儿,为此我总埋怨她叮嘱她,不要招惹是非。然而说了也是白说,往往她嘴里答应得快,忘得也快。我只得做罢。
刚走出小区大门右拐,妻抱小孩转过身来边逗小孩边与我谈笑。我忽然听见背后响起刺耳的刹车声,来不及回头,腰间感觉被硬物死劲顶撞了一下,随即我看见妻抱着小孩往后倒去。
我下意识去拉她,扯她的衣服或是拉住她的手,没有成功,她双手抱紧小孩护在胸口不放。危急时刻她腾不出一只手来保护自己。我见她倒下去,后脑实实地砸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鲜血从头发缝里漫出来,嘴里有污物泛出。
小孩从她怀里滑落出去,睁着眼不安地看着我们。我这才发现车轮就停在离我臀部一指的位置。我发疯般爬起来,抱住小孩交给飞奔过来的邻居,跪在妻的旁边,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灾难就在这一瞬间来临。妻没有任何回应。身体不时抽搐,血已在地面漫出一大片位置。我捧着妻子的头凄厉地哭喊,用手堵住溢血的伤口,心中惟一的愿望就是能代她去受伤,惟一的想法就是她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模糊中只知道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只听见妻的几个友伴无助哭泣的声音。邻居们分头维护现场,拨打急救电话。我不知如何上的救护车,如何进的医院急救病房,也不知道亲人朋友们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边。
我只知道妻子的秀发没了,身上插满了仪器导管,我紧跟着担架奔跑。在她被送进特护病房时,我惊恐起来,蹲在病房外看着里面穿梭忙碌着的医生与护士,不敢让视线离开病房半步。
抢救工作一直忙碌到半夜,拍片后我小心和亲人们推着妻回到病房,生怕撞到墙壁导致担架有丁点的震动。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两只手被反绑在病床两边的护栏上,一动不动。
她没有半点苏醒痕迹,床头的仪器不时响一声。我的眼泪滑出眼角。医生和亲朋好友逼我回家休息,说是有一堆后续事还要我安排,不容分说把我扭送回家。
我孤零零呆坐家中,环顾四壁,我才想起这么多年以来我从不知自己的衣服放在哪,我的鞋袜放在哪。我每次要穿戴时她都会提前给我准备好。我甚至不知我的工资卡、银行卡的密码,我要用钱时钱夹她总会给我装满。
我想起我们三年的相识相知,想起她不顾我的贫寒毅然嫁给我的场景,想起结婚第二天我们身上只剩不到一百元时她洒脱的微笑,想起她坐月子时我拿白萝卜给她当水果吃的无奈。
她吃苦耐劳,待人诚恳,孝顺善良,相夫教子,一步步把我们以前紧巴巴的日子过得现在这样红红火火有声有色。她容忍我的懒散和任性,让我有时间把精力放在繁重的教书工作中去。
我只有在今天这个时间才会想起她的好来。往事一桩桩,一幕幕,不停在脑海浮现。打开她的橱窗,看着她的衣物,我惊慌失措。
我真的会失去她吗?这个家没有了她还能叫一个家吗。我一直在自责和不安中回忆过往的事,第一次感觉黑夜是这么的恐惧漫长。
呆坐一夜,腰部疼痛厉害,昨天一夜惊魂不知腰部受了重伤。天刚亮我便咬牙来到医院,替换两个亲人回家睡觉,开始处理医院、交警各项事情。
我的父母从乡下赶来,立在病房外看着妻流泪叹息。忽然接到岳母的电话,问我今天是否和妻一同回家吃饭,可怜的老岳母还不知她的宝贝女儿正在死亡线上挣扎,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全家人都不敢把真相告诉她。
我骗她说今天我带妻儿去云南旅游,老人在电话那头千叮咛万嘱托要我注意她们的安全。打过电话后心头不由得一紧。
午后两点,妻的病忽然凶险起来。主治医生和护士不停地做检查,在纸上写写画画。然后唤我进去,主治医生告诉我妻的左眼瞳孔已放大,右眼瞳孔正在放大。我很清楚他说这话的意义。我惊慌的父母闻讯赶快颤抖着手给我在外地工作的兄弟姐妹打电话,通知他们马上回家。
我两脚发软,看看病床上情势危急的妻,不由得吼出声来:“你都没有老师吗?你都不问问你老师怎么治病吗?”
也是妻福大命大,事后我多次在想,多亏高科技时代微信发挥了关键作用,主治医生迅速把病人状况和用药情况拍给他的导师,而万幸的是他的导师刚完成一个手术坐在办公室看手机。
导师指导医生用最大剂量甘露醇脱水并嘱付他如何开药。妻终于从死亡边上被拽了回来。
傍晚朋友开车送我到省城二附医院找当医生的同学完善治疗方案,再回县城妻的病房时已是半夜。
我谢绝了家人要我回家休息的好意,在病房门口的走廊上铺上一个草席,抱着包裹入睡。
我知道我的妻在里面,我清醒着,而她还昏迷不醒。我在门口走廊的草席上连续睡了半个月,好心的护士长破例同意了我的请求。
妻苏醒时我带读书住校的儿子来看她。她能清楚地一下认出是她的儿子,还能说出儿子的名字。护士指着我问她这是谁,她憨笑摇头,认不得我。我苦笑,你认得儿子就行。
又过了几天,夜里急救病房里送来遭遇车祸的病人,我亲眼看见病人经抢救无效后死亡的全过程。
半夜里,病房内夜班护士坐在办公桌边填表,我穿着防护服坐在妻的床前拉住她的手,妻安静地睡着了。
病房角落里,那具尸体仍在,白色被单没有遮盖完全,露出一双惨白的脚在外面。
医院离我城北的家只有两公里不到。小区内的邻居们分批步行来看望,熬好鸡汤送到病房。在妻苏醒后轮番与妻交谈,慢慢恢复她的记忆。
患难之中见真情。人生的美好在于健康时能有知交与你享受闲适,落难时能有亲友伴你共渡艰辛。无疑,我们是幸福的。亲朋、好友;学生、家长;领导、同事给与了我们各种不同的关心和爱护,在遇到困境时给我们点亮了希望的明灯。
妻在ICU病房住了半个月,再转到普通病房住了半个月。这期间,我白天在学校工作,晚上回病房睡觉。我的母亲全程守在妻的身边。因为感受到生命的失而复得和大家的关怀,我没有放弃两个班的任何一个班的教学工作。我只想用我辛勤的劳动和成果来回报这个社会,因为劫后余生我还有完整的家,还能享受每天温暖的阳光和可口的饭菜。
有一次参加儿子的家长会,看到儿子记事本上这样写到:如果车轮再前进一个手掌宽的距离,我就失去了父亲,就失去了我赖以生存的天。如果我是一个孤儿,我的生命中什么时候再有色彩……合上记事本我沉默良久。
妻的恢复很慢。尤其是记忆,断断续续的。精心调理她,努力工作着,照看儿子生活,打赔偿官司,两年来我像苦行僧般生活。
这起突发而来的变故,使我见证了灾难时人性的光辉和龌龊,深层次的思考起人生。我变得更加豁达开朗,也改变了以往散漫不羁的性格。我甚至重新拾起了搁置二十年的笔,去书写人生的苦辣酸甜五味杂陈。
执子之手,在岁月的长河里,是对另一半的感恩与承诺。生命中有阳光、有沙滩;生命中当然也有激流、有险滩。看淡两人曾经的磨难,回望来时路上或深或浅的足迹,我只愿牵着我爱人的手,不卑不亢、有说有笑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