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前世残像,血火燃心

陆无尘的喉咙贴着剑锋,冷得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铁条压上来。那寒意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仿佛不是一柄剑,而是一条蛰伏万年的毒蛇,正用冰冷的信子舔舐他命门的边缘。

他没动,也不敢动。可心口那截骨头烧得厉害,像有人拿火钳子往他胸口里塞——不,比那更糟。那是道种在苏醒,是前世残魂与今生血肉争抢躯壳的征兆。每一次脉动都像有千万根银针在骨髓里搅动,痛得他几乎要张嘴嘶吼,却又被喉前利刃逼得不敢喘息。

眼前一黑,又亮。

不是幻觉,是记忆在撞门。万年前的画面一股脑涌进来——九重天门裂开一道缝,混沌气流卷着碎石飞上天穹,天地如破布般撕开一角。一个背影站在裂隙前,披着染血的白袍,右手高举,断指化作一道金光射向人间。那一指,封住了崩塌的命轮,镇压了乱世千年的魔渊。

血洒长空时,风是红的。

“此骨藏道种……非承道者不可触。”

声音还在耳边滚,像是从远古钟鼎中传出,震得耳膜生疼。而此刻,他体内那枚沉睡已久的道胎已然龟裂,裂痕自心口蔓延至肋下,像蛛网爬过琉璃,每一道细纹都在低语:换主吧,换主吧……

他咬牙,牙龈渗出血腥味,脑子里只剩祖母最后攥着他手的样子。那个满头白发、枯瘦如柴的老妇人,在族老们围剿之下仍死死护住他,直到刀光落下,她的手才松开。

“活下去,别回头。”

她的眼里没有恐惧,只有执拗。

裴玉衡的剑没撤,反而往前送了半寸。

喉结被划出一道细线,血珠顺着脖子往下淌,滴落在青石阶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小花。风一吹,血腥味弥漫开来,连远处栖息的乌鸦都扑棱棱飞走。

“你听见了吗?”裴玉衡声音不高,却压得住全场的风,“那是道德天尊临死前的话。你说你要守这骨头,那你告诉我,你配吗?”

一字一句,如重锤砸落。

这不是质问,是审判。

陆无尘没答。他不能答。一张嘴,前世那股苍凉劲儿就要把他脑子占了去——那种站在时间尽头看万物湮灭的孤绝感,足以让任何人疯癫。他只能把左手按得更紧,指甲抠进护腕布条里,麻布吸了血,居然开始发烫,隐约有金纹在底下游动,像活物苏醒,缓缓舒展。

那是《玄枢引》的残篇印记,是他祖母临终前用血画在他手腕上的保命符。如今竟因气血激荡而觉醒,虽微弱,却真实存在。

山门静得吓人。

外门弟子躲在柱子后头连呼吸都憋着,楚河和姜玄被剑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筋骨咯吱作响,脸色惨白如纸。唯有秦昭往前冲了三步。

她从药篓里抽出三根银针,最短那根针尾缠着一朵枯花——早就没人记得这是哪年陆无尘从青阳宗后山给她摘的玄冰花。那花本生于极寒之地,千年一开,香气能凝神定魄。可如今早已干瘪,灰扑扑的,连花瓣都碎成了粉末,只靠一丝灵丝缠绕勉强维持形状。

她咬破指尖,血滴在针尖上,殷红的血珠裹着灵力泛起淡淡金光。手腕一抖,银针破空而出,直刺陆无尘眉心。

“啊!”

针入皮肉那一瞬,她自己先闷哼一声,像是被反噬抽了筋。十指连心,何况是灌注了精血与神识的一击?她的经脉瞬间如遭雷击,膝盖一软,几乎跪倒。

陆无尘脑袋一震,眼前血色画面哗啦碎了一地。

那些翻腾的记忆洪流戛然而止,如同决堤之河突然冻结成冰。

清冽寒流顺着经脉往下灌,心口那团火被浇得滋滋响,蒸腾出阵阵白雾。玄冰花在他眉心融化,药香混着冰气炸开,像冬夜井水泼在烧红的铁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的瞳孔剧烈收缩,额头沁出冷汗,整个人猛地一颤,仿佛灵魂被强行拽回躯壳。

他猛地睁眼。

剑锋离喉头偏了半寸。

不是裴玉衡收手,而是陆无尘的气息变了——不再混乱溃散,而是凝聚成一线,如寒潭深水,不起波澜。

“别让前世困住今生!”秦昭嗓子哑了,整个人晃了晃,单膝跪地,手撑在地上才没倒。药篓翻了,草药撒了一地,几片叶子沾着她的血,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芒。

她抬头看着他,眼神坚定,却又藏着一丝心疼。

她知道他在挣扎什么。不只是身体,更是意志。每一个承载道种的人,最终都会面临一个问题:你是你自己,还是那个死去万年的‘他’?

陆无尘喘了口气,鼻腔里全是药味,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气息——像雪夜里唯一没冻死的灯芯草,微弱,但一直亮着。那味道让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她蹲在他身边,用银针挑出侵入心脉的怨毒,一边哭一边骂:“你要是死了,我掐死你。”

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全是汗和血混在一起的黏腻。太初铃还在手里,裂痕比刚才多了两道,几乎要断成几截。他指节扣得死紧,生怕一松手,这玩意就散了。

这铃铛是开启道种的钥匙,也是封印它的锁链。一旦彻底碎裂,万年前的因果将彻底复苏,三界或将重回混沌。

“你疯了?”裴玉衡终于变了脸色,盯着秦昭,“医者插手道争,不怕折尽寿元?你这一针,至少损了十年阳寿!”

秦昭没理他,只抬头看着陆无尘,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你说过,我不用救所有人……可你要是死了,这三界就没第二个蠢到替别人扛命的人了。”

陆无尘喉咙动了动,想笑,笑不出来。

他记得她说这话是在三年前,毒沼边上,他为夺一株千年心莲差点被怨灵吞了神识。那时她也是这样,一句话不说,直接割腕放血封他的脉门,用自己的命线续他的气运。

现在也一样。

只不过上次救的是命,这次救的是魂。

他低头看心口,那截骨头还在烫,但不再往外冒记忆碎片了。道胎里的裂痕也没再蔓延,像是被那道冰流暂时冻住了。可他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

前世残念不会就这么退。

那道背影站得太久,久到几乎成了天地的一部分。它迟早还会回来,带着更大的潮,吞噬他的意识,夺舍他的身躯。

“裴玉衡。”他开口,声音沙得不像话,像是砂石磨过铁锈,“你说我不配?”

裴玉衡没答,剑势未收,九霄剑气在空中凝成一条半透明的金龙虚影,盘旋低吼,威慑四方。

“那你告诉我,谁配?”陆无尘缓缓抬头,眼神不再是刚才那种濒临崩溃的涣散,而是冷了下来,像淬过火的铁,坚硬而不屈,“是你?还是你们裴家那些一辈子活在规矩里的傀儡?”

他一步步往前走,肩上的伤还在流血,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一个血脚印。可他的脚步越来越稳,气息越来越凝实。

“我娘被逐出陆家那天,没人说她不配活着。我祖母死在族老刀下时,也没人问她值不值得。可她们都死了,连块碑都没有。”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劈开夜幕。

“现在你说我不配守这骨头?好啊。”他冷笑,眼中闪过一丝讥讽,“那你来守。你把它拿走,看看它会不会在你心里烧出个窟窿。”

裴玉衡瞳孔一缩。

九霄剑气微微震荡,空中残留的金龙虚影躁动起来,可他没动剑。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争夺,更是一次命运的叩问。

陆无尘站定,离他不过五步。眉心古字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火苗,又像是即将燃起的星火。那是“道承”之印,唯有真正继承道种之人,才能激活。

“我不是什么天选之人。”他低声说,声音却传遍整个山门,“我就是个不想再看人白白死掉的废物。”

风卷着血腥味刮过山门,吹动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秦昭撑着地的手指关节发白,嘴唇泛青,可她还是慢慢站起来,捡起一根银针,捏在手里。她知道,接下来的战斗,不属于武力,而属于信念。

裴玉衡终于收回剑,但没归鞘。剑尖垂地,划出一道浅痕,如同划下一道界限。

“你体内道胎已裂。”他说,“撑不了多久。”

“我知道。”陆无尘点头,目光平静,“可只要还能站,我就不会让这骨头落到别人手里。”

裴玉衡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剑刃在掌心一划。

鲜血顺着剑脊流下,滴在石阶上,发出轻微的“嗤”声,像是落在热铁上。

陆无尘眯起眼。

下一刻,裴玉衡抬剑指向天际,口中吐出两个字:

“祭剑。”

刹那间,整座山门震动。

九霄之上风云骤变,一道紫雷劈落,精准击中剑尖。金龙虚影咆哮升腾,化作一道通天光柱,直贯云霄。

这不是攻击,是见证。

是剑修对道心的誓约。

裴玉衡闭眼,声音肃穆:

“今日,我以裴氏九霄剑为证——若你陆无尘真能守住此骨,不负苍生,我裴玉衡,愿为护道者,持剑随行。”

风停了。

血迹未干。

天地寂静。

陆无尘望着那道光柱,久久不语。

然后,他轻轻抬起太初铃,裂痕之中,竟有一点微光悄然亮起,如同黎明前的第一颗星。

他知道,路还很长。

但他,已不再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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