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3两母螃蟹多少钱一斤?“
“自己吃啊,10月过后雄蟹也不错的,母的要70一斤,公的便宜多了25一斤”
周日的水产市场,门庭若市,对于这个滨海小城,螃蟹是家家爱吃的美餐,金秋十月,膏黄味美,蟹市火爆。
这家蟹老板门面不小,约莫有30多个平方,里面砌有两个水泥池,门口摆了两个大塑料盆,盆里便是挤在一起的螃蟹,吹着水泡,发出沙沙的声音。
老板是个女的,蹲在地上用橡皮筋在扎螃蟹,螃蟹有4对爪1对蝥捆住了,就不会相互打架,折了爪的蟹就卖不了好价钱。老板穿着皮围裙,着个胶鞋,戴着牛筋手套,一手麻利地将蟹爪收起来,团在蟹身下,一手拿橡皮筋把蟹爪和蟹身捆绑在一起。
听我声音,一边回话,一边抬起头,瘦削的脸,透着岁月的痕迹,略显凌乱的短发带着点水花,她微笑着,眼神里带着生意人的热情,右下巴一颗小黑痣,闪现在我眼前。
我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个人,如此之象,虽然青春容颜不再,但面容轮廓和声音还有那颗痣,一定是她,我心里有点紧张。
“咋看你这么面熟,请问贵姓,老板?”
“姓张,就是门头上那个张。”老板眼睛扫了我一眼。
我抬头,“张姐毛蟹批发零售”几个广告贴。
“哦,张老板,你真能干,一个人做这么大生意。”
“咳,老板,你别笑我了,我们做点小生意,糊口呢,不像你们穿得光鲜鲜的,不是吃国家饭的就是做老板的。”
老板笑着站起来,褪下手套,从口袋里拿掏出烟,递了一支给我。我接过烟,仔细看了她的手,长期戴手套,泡过水的手,都是有点苍白,少不了被蟹扎的伤痕。
“你很象我小时候的一个同学,也姓张,你娘家住哪个镇的?“我当然知道,女人嫁了人就换地了,就问她。
“哎,老板,真会开玩笑,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不会也看上我吧,问这么多,我南阳镇的。”
“哦、哦,我不是这个意思,真不好意思!”
一听她说“寡妇”两字,我心头一震,为这个女人的直率,也为她的不幸,而让我心头瞬间一刺的是,”南阳镇“那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我确定她就是我心里想的那个人。居然在这样一个场合,一次极其偶然的相见,而且,看到她的艰辛,听到她的不幸。
“你是晓杰?”我有点激动,直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顷刻变得温柔亲切,是一个曾经少女温情的眼神。
“你是?每天来来往往的人见多了,也真有点面熟啊!”
“我是,我是.....你想想小时候的人,还记得啊?”我有点失态,一种说不出来的梗咽。
“你是,让我好好想想,面熟的很,小时候,太久了,有点陌生,又好象记得”她也显得有点局促,捋着头发,盯着我看,似乎要看出我的过往,看回若干年以前。
我,也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分明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一双清澈的明眸,一脸清秀稚嫩的面孔,那青涩的笑,灵动的小嘴,那一颗跳入眼睛忍不住想要触摸的黑痣。
她在艰难地回忆,多么久远的生活,那些曾经美好的记忆、那些曾经苦痛的经历、那些日常生活里的琐琐碎碎,此刻在她脑海里一点点腾出,当现实的生活把我们年轻美好的记忆挤压到大脑的某个存储区域,她并没有消失,一旦有一个触发,就能调动起记忆神经元反馈到大脑来。
“哼哼哼”我用鼻音做了一个猪叫声和动作,她笑的前仰后翻,指着我说:“猪,小猪罗,朱东方啊!”
哈哈哈,我们两个人象傻孩子一样指着对方笑得说不出话来,隔壁的商贩喊道:张姐,又在疯了,是不是碰到相好了!”
“对个,老相好了,做你的生意,别操你的闲蛋心!”
“来,进来坐,老同学”,张姐招呼我,搬了个小板凳用袖子象征性地擦了下给我,自己一屁股坐在塑料桶上。
”你变了很多,我都不敢认你了!"我看着她。
“老了,你看二十多年了,你也变得我认不出来了!小时候,你长得白嫩嫩的,有点瘦,看你现在长得结实多了,看来混得不错啊,还是念书好啊!”
“上初中后,我们不在一个班上,毕业后我上了县中,后来考上了大学,一直在外,也不知道你的消息。”
张姐是我小学时的同学,大约是二三年级时,随他父亲转学到我们的小学堂的,她爸在一家社办厂上班。她爸当年很风光,骑着一辆小机动车,张姐小时候坐在后面,每次路过我家门口,总要和我招手示意。
张姐学习成绩也不错,我记得我们都是班级的班干部,平常接触的时间很多。小的时候,张姐长得很好看,瓜子脸,黑头发长辫子、玲珑小嘴、眼睛大而有神,讲起话来,清脆脆的,她家境好,穿的衣服也不比城里孩子差,相比我们这些正宗的乡下孩子,她是值得我们羡慕的。
我小时候内向的很,特别怕女孩子,不敢和她们说话对眼,算是个成绩好听话的好孩子吧。张姐虽然条件好,让我感到有点自卑感,可她对我很好,估计小姑娘都对成绩好的小男生有好感吧。
“你还记得小时候欺负我的样子啊?你拉我的耳朵,还喊我绰号:小猪罗”
“不记得咯,你还记仇啊!”张姐捶了我一拳,劲挺大,我往后顺势仰了下,她笑得很开心,是一种发自内心,无拘无束的笑,我看着她,眼前浮现得是她小时候的样子:漂亮单纯、秀气不娇气,时常带东西给我吃的情景。
“小时候真好玩,开心的很,过得无忧无虑,真想我爸了!
张姐,收敛了笑,脸上挂满了回忆和微微的痛楚说:“我爸在我初中毕业后第二年就过世了,那时我上高二,爸爸病后,花了不少钱,妈妈一个人累得没法,我就退学了,照顾家里,一直到爸爸离开。”
“一个家经历了这个变故,很多事就不再按照原来设想的路走了,为了家里,我放弃了学业,开始跟着一个亲戚到上海做水产生意,21岁那年结了婚,夫妻俩在这里买了个门面,自己做水产。家里一点点好起来,5年前,老公起早进货时发生了车祸,也没了,我就一个人撑着这个生意。”
张姐表情严肃,我听着心疼地眼泪直打转,她没有哭也没有落泪,我拍着她的肩膀,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如果,不是在这个地方,我真想抱住她,让她有个依靠。
我能理解一个经历了失去父亲这座靠山的女人,好不容易爬上岸来,命运再一次将她打入低谷,痛失爱人。我不曾想到出身如此优越的女孩,未来会面临这样残酷的考验,生命的无常是这般让人措手不及。
“不说伤心事了,都过去了,活着总要继续活下去吧,家里还有老娘呢,女儿现在已经上大学了,我的苦日子也算到头了。”
“好啊,孩子有出息,你也省心不少了。”我也回过神来,转移话题:“丫头在哪里上学啊?”
“在南京学医呢,丫头不错,拿奖学金还课外做家教,基本上不问我要钱,说实在,我一年收入也不少,供她也没问题,可孩子懂事,说我太幸苦,叫不要做了,你看,我还没到养老的年纪吧!”
“我现在多挣点钱,将来孩子负担会小点,你说是吧,老同学!”
“是啊,做父母的就是自己再苦也不想孩子跟着苦啊,我现在南京工作,有时间去看看你丫头。”
“啊,正巧,你这次回来有事啊?”
“是啊,主要是看看父母,我妈要吃螃蟹,这不到这里买螃蟹了,太巧了,碰到你了,有几次回来时碰到老同学问起你,也说没见着你呢。”
“你们现在一个个都有出息了,我是个做小生意的人,一身腥臭,人家看见了,都不会认得!”
“说啥呢,都是为生活出路操劳,比啥贵贱高低,我看你天天人来人往,日日数钱,心情舒畅,我还羡慕你生活轻松呢!”
“说笑了,过日子,谋生计,那个都不容易,看着别人容易,自己做都不轻松,你们看着舒服,我知道操心的事不少,压力大,你看,你头发都有点白了吧!”
我下意识理了下头发,笑笑“活着都不容易啊!”
"我现在一个人,忙是忙点,早起晚归,生意也不错,这个市场里我也算早的那一拨做的,张姐也是名人了,你要有啥要的说起我,大伙多会给面子,给你优惠的,亏不了你。”张姐爽朗地笑。
“不早了,我得回家给老娘煮螃蟹了,抽空再来看你。”
张姐给我装个一袋螃蟹,我塞给她两百块钱,她硬是不要,还要和我翻脸,说是给我妈吃的,算孝敬老人了。我拗不过她,只好笑纳了。
螃蟹煮熟了,金黄金黄的,老娘吃得赞不绝口,我吃着螃蟹,眼前浮现出张姐爽朗的笑容。想着那些生活里不如意的人事,其实,只不过是人生的一道风景,苦难逆境对于热爱生活,怀有希望的人来说,也就是过眼烟云,挡不住前进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