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芳小菊
鹿兆鹏,白鹿原上的革命先行者。
他是那个时代白鹿原不可或缺的人才。
可这个为了信仰和革命事业甘愿奉献自己牺牲一切的男人,却常常被大家看作“伪君子”。
有人曾这样评价鹿兆鹏:作为儿子不孝,作为丈夫无责,作为哥哥不义。
人们对他的粗略印象是:在原上捅下娄子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从来不管父亲的死活。娶回媳妇,被窝没捂热拔腿就走,任她在一段无望的婚姻里疯掉。面对未来的“弟媳”,不顾弟弟的感受顺手撬来,直接抄了他的后路。
电视剧里的鹿兆鹏的确是这样的,可看过《白鹿原》原著的人都知道,他这样做是情非得已。
这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枪林弹雨里闹革命的男人,在当时的环境下,已经不属于他自己,更不属于他的家庭。
他属于当时的社会,属于那个时代。
在那样的革命形势下,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理解,更值得敬佩。
弃前妻不顾,是包办婚姻下的身不由己
鹿兆鹏和前妻冷秋月是典型的包办婚姻。
他还在读书的时候,父亲就逼着他娶了冷秋月。
他和冷秋月之间没有共同语言的婚姻,是他的父亲鹿子霖用三巴掌扇成的。
冷秋月一直都不知道,鹿兆鹏和她完婚,是阿公三记耳光的功劳。
头一耳光是在城里抽的,新媳妇等着娶回,鹿兆鹏却赖在城里不愿回家,鹿子霖赶到城里,一记耳光抽得他鼻子窜血,他才哭丧着脸跟着回来。
第二记耳光是在长工刘谋儿的牛圈里抽的,洞房花烛夜,鹿兆鹏竟然躲到牛圈里要和长工伙一条被子睡觉,鹿子霖一声不吭又给了他一巴掌。
前两记耳光冷秋月都没有看到,只有第三记耳光她看到了,鹿兆鹏勉强拜完自家祖宗后,拒绝去祠堂拜祖先,鹿子霖毫不客气地再次朝着他抡开了胳膊。
这三记耳光下屈从的包办婚姻,成了冷秋月的悲剧,也让鹿兆鹏成了人们眼中的负心汉。
作为一个深受革命思想影响的进步青年,鹿兆鹏追求的是革除封建传统和封建制度,实现婚姻自由。
所以,即使在父亲的三记耳光下他勉强娶了冷秋月,在此后的日子里,他也从没把冷秋月当成自己的妻子。
知书达理、贤惠善良、模样出众的冷秋月,虽无可弹嫌,但在他的心里,更像是一个娶回家的亲人。
成婚仅三天,他便撇下新媳妇,头也不回地跑回城里,三四年不见人影。
再回白鹿村时,他以白鹿镇初级小学校长的身份回到家里。
走进冷秋月住的厢房时,他像对待家人一样和和气气与她打完招呼后,转身回了学校,没在家睡过一夜。
此后,冷秋月成了一个弃妇,醉心于革命事业的鹿兆鹏,为了共产主义理想,在白鹿原上一次次发动革命运动,早已忘记了她的存在。
有人曾发出这样的拷问:既然鹿兆鹏和冷秋月之间没有共同语言,为什么不一纸休书解放了她,为何要让她死在一段无望的婚姻里?
这样问的人可能没有想过,鹿兆鹏作为一个思想先行者,他应该比大多数人看得更远,一个决意革除封建传统和封建制度,追求婚姻自由的人,怎么会想不到如何解除一段僵死的包办婚姻?
电视剧里,鹿兆鹏给冷秋月写过“离婚书”,最后被冷秋月撕了。他去找过岳父冷先生,想让他说服女儿放弃这段无爱的包办婚姻,可把名声和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冷先生说出的话,让他退缩了,他不得不维护冷先生的脸面。
原著里,鹿兆鹏在这段僵死的婚姻面前更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他的父亲和冷先生之间有这样一段对话:
冷先生:“兄弟,你甭费心了,你给兆鹏说一句,让他写一张休书......那没啥,旁人觉得被休了就羞得活不成人了,我觉得没啥”。
鹿子霖:“哥呀,你说哪里的冷话!事情到这一步我也不瞒不盖。休书的事你再不要说第二回,说一会就够兄弟受一辈子了。你放心,他鹿兆鹏甭说当校长,就是当了县长省长,想休了屋里人连门都没得。要是我今日说的话不顶事,我拿他的休书当蒙脸纸盖”。
鹿兆鹏的父亲鹿子霖,是个精于世故的人,他怎能不知道,亲家冷先生说这些话的意思。他比谁都明白,冷先生一生最看重的就是面子,他说这些话是在试探,更是在暗示——他的女儿被休就无法活了。
在白鹿原,冷先生不仅以高超的医术受人爱戴,更以仁义和仁心受人尊敬。
他给人看病从不看门楼高矮,从不在乎病人出钱多少,医者仁心的冷先生,不仅修养极高,而且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
一个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人,怎能承受得了女儿被休的打击,他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在给自己的面子找个台阶。
为了自己的面子,在鹿兆鹏面临生命危险,连父亲都不想救他的时候,冷先生豁出全部家底,救了女婿一命。
事后,冷先生对鹿兆鹏就提了一个要求:
“给女儿个娃娃,给个娃儿,女儿在鹿家就能活下去,也能在白鹿镇撑起一张人脸”。
听完冷先生的话,鹿兆鹏软软地坐下去,双手抱住头无可奈何地说:
“天哪,倒不如杀了我痛快”。
岳父的壮举和恩德鹿兆鹏无以为报,岳父的要求自己也做不到,他的面子总得帮他维护下去。
所以,在这段僵死的包办婚姻里,鹿兆鹏的弃前妻不顾,其实是无法言说的身不由己。
“撬弟媳”并非抄弟弟后路,是共同信仰下的相互吸引
鹿兆鹏和白灵最后成为夫妻,是很多看过《白鹿原》的人不能接受的。
青梅竹马转身成了自己的嫂子,更让鹿兆海有太多意难平。
当鹿兆海应了哥哥鹿兆鹏的央求,满心欢喜地准备护送新嫂子回乡下坐月子时,一见到自己的心上人白灵转眼间成了哥哥身怀六甲的夫人,这个经历过无数战争烽火的国民党军官,一时间难以平静。
他身体僵硬的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取烟点火的手开始颤抖不已。
他怎么也想不到哥哥会使出这种绝招,招呼不打就夺了自己未来的媳妇,狠心地抄了自己的后路。
看着一脸尴尬的白灵,鹿兆海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伤痛,他别过脸去痛苦地说:
“从今往后,我没有哥了——鹿兆鹏不配给我当哥......我过去同情他,现在憎恶他,我永生永世不再见他”。
听到鹿兆海说出这样的狠话,白灵冷下脸来:
“我和他......待将来再澄清吧,你不要一门心思把他看得不是人”。
白灵的话,鹿兆海肯定不会相信也难以接受,但她说的却是心里话。
鹿兆鹏和白灵走到一起,是在白灵和鹿兆海信仰发生裂变,两人在政见上产生分歧之后。
加入共产党后,白灵在鹿兆鹏的领导下参加了地下活动。
在残酷的地下斗争中,两个有着相同信仰和共同追求的年轻人惺惺相惜,两颗心不知不觉走到一起。
象征着那个时代新中国希望的鹿兆鹏,身上具有的共产党人坚定的意志力和不屈的斗争精神,深深吸引了白灵。
和鹿兆鹏一样,白灵也是一个对党忠诚,对革命事业可以豁出一切的人。
两个信仰和追求都在同一频道上的年轻人,一旦走到一起,就会有种“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感觉。
在白灵眼里,鹿兆鹏是一件已经成熟的家具,而鹿兆海还是一截刚刚砍伐的原木。鹿兆鹏已经是一把锋利的斧子,而鹿兆海还是一疙瘩铁胚。
成熟富有魅力,有着钢铁意志的男人鹿兆鹏,怎能不让敢爱敢恨的白灵无限向往?
在日久的相处中,鹿兆鹏也对朝气蓬勃、爽朗大方、聪慧勇敢的白灵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在他的眼里,白灵和家里那个在包办婚姻中煎熬的妻子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白灵就像春日的骄阳下,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而冷秋月就像是秋日萧杀的冷风里一枚阴郁的落叶。
一开始,碍于兄弟情,鹿兆鹏一直在极力抗拒着白灵,他的心底始终隐藏着一缕歉意的情思——白灵是弟弟鹿兆鹏未来的媳妇。
尽管他对白灵的渴望和挚爱有时不可竭至地强烈,但他一直无法跨越那道亲情和道德的门槛。
是敢做敢当的白灵心中迸发出的炽热爱恋,一步步灼干了他心底的歉意和愧疚,消除了他心中的道德障碍。
很多时候,两个人的感情,要在信仰相同追求一直的时候,才能共同成长幸福和谐。鹿兆海注定娶不到白灵,从改变信仰的那刻起,他就应该知道白灵终会离他而去。
所以说,鹿兆鹏抢了弟弟的媳妇,抄了弟弟的后路,并不能证明他有多么无耻或多么不义。
感情这件事,只有两个信仰相同,追求一直的人,才能携手走到最后。
看似无情的“不孝子”并非“伪君子”
《白鹿原》结尾的最后一句,陈忠实先生是这样写的:
“天明时,他的女人鹿贺氏才发现他已经僵硬,刚穿上身的棉裤里屎尿结成黄蜡蜡的冰块......”。
鹿兆鹏的父亲鹿子霖死在入冬后的第一场寒潮里,在人生的最后时光,他活成了一个没有一丝灵性的疯子。
他的女人无奈之下,只好把他推出后门。他从此天天和一条黄狗蜷卧在一起,常常从狗食盆里抓起剩饭塞进嘴里。
那时,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战死,一个毫无音讯。
鹿子霖的悲惨下场,有人把责任归罪于鹿兆鹏,说他作为儿子不孝,在原上捅下娄子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从来不管父亲的死活。
这话乍听起来实在不假,鹿兆鹏的“不孝”,除了把前妻冷秋月这个“烫手山芋”扔给父亲外,还让他多次陷入做人的两难和尴尬境地。
鹿兆鹏在原上发动农民运动,领导黑娃等一干人闹农协的时候,把父亲推到台上,上演的那场儿子斗老子的大戏,让人们见识了什么是“六亲不认”。
鹿兆鹏的“六亲不认”,让老子鹿子霖在漫长的大半年时月里,都过着一种无以诉说的苦涩日子。
被押上戏楼的那一刻,他羞辱的猛然挣开押着他的农协会员,扑向面前的铡刀,朝着儿子吼了一声“你把老子铡了吧”就一头栽倒下去。
和众乡约一起被推上戏楼接受揭发的鹿子霖,觉得儿子就是在当着众人的面,朝自己的脸上撒尿。
儿子闹农协失败后,那些被揪斗过的人,像死后突然间还阳了一样的兴奋,唯有他一直陷在灭顶之灾的痛苦里。
共产党儿子整了他,把白鹿原搅了个天翻地覆,拍拍屁股走人了,让他不仅丢了乡约的职位,还成了一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的人。
鹿子霖在对儿子百般怨恨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直到听了田福贤的一番话,他才知道,儿子已经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儿子了。
田福贤这样对鹿子霖说到:
“你大概还不清楚,你家里出了那么大一个共产党......兆鹏是共产党的省委委员,还兼省农协部副部长,你是他爸,咋能不疑心你”?
鹿兆鹏,作为那个时代的革命先行者,共产党的骨干精英,革命最终成功,可以说他功不可没。
在20多年的革命生涯里,经历过无数次被盯梢、被跟踪、被追捕的他,一次次从失败中挣扎着爬起来,一次次死里逃生。
九死一生的他,早已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党和革命事业。
他是一个真正的斗士,是个把自己的一身血肉都升华为共产主义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在关键时候,就会舍小家保大家。
所以,他做出的若干事,有时可能看似不近人情,其实仔细想想,一个为了信仰可以牺牲一切的人,你要让他做到忠孝两全,对他来说,是件很苛刻的事。
就像一位伟人曾经说过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
鹿兆鹏革命的时代,是共产党成立初期,那时党的一切力量都很薄弱,只能依靠人民大众。
对一个坚定的共产党人来说,如果有什么挡在实现革命理想的路上,他会毫不犹豫地想办法移开,有时包括亲情。
所以说,如果我们把看似无情的“不孝子”鹿兆鹏当成一个“伪君子”,实在有些偏驳。
作为白鹿原上白鹿精魂一样的男人,鹿兆鹏并非“伪君子”,他是一个舍生往死的人,是一个真正的伟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