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羽玄青色的鸟像失足坠崖之人突然从屋檐边直直坠落,惊动了安稳的酣眠。“啪”地一声,在触到檐下赤裸手臂的瞬间,消失了。梦失去平衡。
心猛地一惊,深深吸了口气,如溺水者将肺中污水吐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活了回来。午后的睡意却尾随着黑鸟远去了。
那是我的手臂,迷迷糊糊中这样肯定。许是这几个星期来一直臃肿地裹着冬衣,肉身对温度的渴望把魂灵逼进了夏日的梦境,企图窃取一片干热的风回来,做一盖棉被。我想一探那只怪鸟的深意,但又无从下手。周公是早就被抛弃了,若要我随意落到哪个横竖撇捺上,被他人莫名定义,不如做一粒永远流浪的浮尘。
燠热的夏日擅长用魔术师般娴熟的手法催生出一个个拐点,让皮肤发满猩红的痱子,由着瘙痒日夜咬蚀人心。
脑海中永远有一轮骄阳悬在无云的天空,把流年晒得发白。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翻白的鱼肚上,像老牛般驮着六年的记忆,吃力地往前走。刚刚大家互相告别的时候都没哭,依然是孩童灿烂的微笑,语气里嗅不到伤感的痕迹。也许明天又可以见面了。这样想着,背上的重量倒轻了不少。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到身旁,她驻足,看着眼前这块巨大的黑巧克力,被反射的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车窗摇下,露出两颗相识的脑袋。叔叔招手,让她上车,表妹也坐在一旁看着她。没有犹豫,生分地笑笑,摇头。车里的人再招手,她再摇头。这场尴尬的相持以巧克力蔫蔫地离开而告终。早点走也好,免得被晒化了。再次与自由且不被打扰的空气融为一体,世界仿佛又被她独占,她优雅地捏着阳光铸成的小银勺将沿路的安静像吃冰淇淋似的一勺勺兜进嘴里。
回家。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天的路是注定要我一个人走完的,那是场无声的下葬,要我亲手将童年的她钉死在永远不能启封的棺材里,埋进时间的黄土。
大悲大喜,大彻大悟,兜兜转转又是六年流走。依然是独自收拾行囊,被推着往前走了。放榜那天,我坐在姐姐的电瓶车后座上。初中三年过得扎实但无趣,唯一给我安慰的,是坐在电瓶车后座上唱歌或是和姐姐谈天说地。那时无论行人投来多少诧异的目光,我都有勇气无视。这后座,承载了我三年里难得的快乐。进入高中后,回家与回校只是一个梦的距离,连那点喘息的时间也没有了。没想到结束中学生涯的我竟又回到了这后座上,一如初始。我开玩笑地和老姐说:“从来没想过我会在这种情况下知道高考成绩。”“浪漫吧?”“浪漫。”一直以来我都觉得那是我和姐姐之间最美的对话。而结果到现在想来依旧惊心,浪漫的玫瑰还来不及将红唇印在大地的心胸,就已在半空化身腐臭的骷髅,劈头盖脸地向我砸来。接着是死一般的沉默。车子依旧在浓浓的绿荫下驶着,再往前就是灼热的阳光。我深吸一口气,顺从地将湿透的心毫无保留地置于阳光下曝晒,连带着将最后一点生气也给抽走了。阳光,在我身后重重地打下了句点。
如果哪一日,那只玄青色的鸟再到我的梦中来,我想问问她,你是谁?你来,是为了故事的开始还是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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