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兵降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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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王侯景逼死梁武帝萧衍,扶持太子萧纲上位(即简文帝),控制了中央政府,然而众地方势力武装割据,拒绝听命于中央,其中势力最大的是占据荆州的湘东王萧绎(梁武帝第七子),简文帝大宝二年(公元551年)闰三月,侯景亲率十数万人马从京城建康逆江而上,欲消灭萧绎,萧绎派左卫将军徐文盛领军迎战。侯景与徐文盛隔江对峙,两军未战,侯景先将徐文盛滞留在建康的妻子送还他,徐文盛十分感激,遂消极应战,暗中与侯景书信往来。徐文盛部将杜幼安等屡次建议其,趁侯军远奔疲惫之际,主动出击,均被其拒绝。杜幼安于是率领本部人马独自出战,得以大破侯军,射杀侯景的右丞库狄式和,缴获数艘战舰而归。侯景探知江夏(湖北武汉市南部)空虚,守城主帅是萧绎的世子郢州刺史萧方诸,辅助其的是行事鲍泉,萧方诸年方十五,少不更事,鲍泉前因战事不利险被萧绎所杀,且性格宽和柔弱,二人倚仗徐文盛的大军就在附近,毫无戒备,每天寻欢作乐,萧方诸以欺负鲍泉为乐,常令其趴在床上当马骑,鲍泉以喝酒赌博为乐。四月二日,侯景令太保宋子仙、司空任约率领四百精锐骑兵,长途奔袭江夏,宋子仙等闯入府衙时,萧方诸正坐在鲍泉的肚子上为其编五色彩辫。见此情景,宋子仙大吃一惊。宋子仙等偷袭江夏得手后,侯景率军越过徐文盛的部队,进驻江夏,切断徐军的后路,徐军不战而溃。

此战引起隐居江陵(湖北荆州市)一奇人陆法和的关注,陆自称居士,言谈举止与和尚无异,且喜怒哀不形于色,让人颇感神秘。侯景初从东魏投奔南梁时,陆就断言侯景必乱梁朝,自己终将与其一战。陆法和与湘东王萧绎有香火之缘,萧绎正在考虑派谁去对抗侯景时,陆法和求见。陆法和觐见萧绎时并不行礼,萧绎饱读诗书,尚有容忍世外高人怪异行为的雅量,萧绎请陆法和坐上座,令侍者上香茶。萧绎在陆法和端坐品茶时,谦卑地问:“陆居士降临鄙府有何指教?”

“王爷此必是毛尖新茶。”陆法和不立即回答萧绎的问话,而是称赞起王府的茶,又抿了一口茶后,他优雅地放下茶杯,清澈的双眸望向窗外,语气平和中略带一层高深莫测的神情说,“王爷可知徐文盛何以败北?”

萧绎听言心中微微一动,一只独眼瞥向他说:“请赐教。”

“非兵不强,乃心不正也。”陆法和并不看萧绎,仍不紧不慢地说。

“此话怎讲?”萧绎心中一颤,瞪大独眼,盯着陆法和问。

陆法和没有在意萧绎的目光,重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好像清了清嗓子后,又说:“徐文盛,字道茂,道家茂盛也,与本朝礼敬佛主相背,岂能与王爷一心?王僧辩,字君才,君王可用之才,辨识僧佛之人。侯贼不敬佛主,王爷舍道茂而用君才,定能灭贼中兴。”

萧绎审视着陆法和,本以为这个一向神秘之人握有什么“天机”,他却来此故弄玄虚,搞测字的把戏,不过萧绎已听到了徐文盛可能与侯景有私下联络的传闻,用王僧辩取代徐文盛,也正是他的考虑,陆法和所言虽属无稽之谈,但却暗合情理。萧绎狡黠而笑地说:“谢居士指点迷津!”

陆法和对萧绎的表情变化似乎毫无察觉,站起身十分潇洒地向他拱手道:“不必谢,告辞了。”然后步伐轻盈地向外走去。

萧绎任命王僧辩为大都督,统率前线所有军队,王僧辩屯兵巴陵(湖南岳阳市)。四月十九日,侯景兵临巴陵城下,城内寂静无声,仿佛是一座空城。侯景得知守将是王僧辩,就派人劝其投降说:“将军在建康时已归顺孤,孤放归将军,今日,孤率二十万大军西征,将军何不早来投奔?”

王僧辩回话说:“请大王只管向江陵(荆州治所)进军,我绝不妨碍大王。”

侯景岂敢越过巴陵进军江陵,而将自己的后背留给这个摸不清深浅的王僧辩,于是下令攻城,侯军刚接近城墙,城中突然杀声四起,箭矢如疾雨飞降墙外,侯军顿时死伤一片。攻城部队还没有重新调整好,城门突然大开,一支轻装部队从城中呼啸杀出,侯军再次被冲乱,又倒下一片。侯军连续组织了数十次强攻,均被打回,城中部队还趁机冲杀出来十余次,次次都大获全胜,侯军死伤惨重。侯景仗着人多,下令四面围攻,可十数日猛攻下来,城池仍岿然不动。侯景未见到王僧辩披甲上阵,却偶然望见其身着宽袍,乘座轿子,吹吹打打地在城墙上巡视,这令侯景不禁想起身穿袈裟的“菩萨皇帝”萧衍,他暗自思忖:“难道是萧衍之魂附其身了?”侯景越想越瘆,攻城的信心锐减。

五月,萧绎见侯景的大军被拖在巴陵,决定派晋州刺史萧慧正增援巴陵,萧慧正推辞说:“王爷,陆法和是世外高人,他早就预料到侯景会被王都督拖死在巴陵,他还料定王爷会派我增援巴陵,他告诉我,增援者的名字带‘僧’,必将出奇制胜,他称之为‘僧兵降魔’。”

“僧兵降魔?”萧绎眨着他的独眼,咂摸着这四个字,“可不是吗!侯景是恶魔,王僧辩的兵不就是‘僧兵’吗?陆法和推荐王僧辩,说其能灭贼,这不已印证了?也许,陆法和真是世外高人,他的话藏有不为人知的玄机。”想到此,萧绎不由得脱口而出:“除了王僧辩外,谁的名字还带僧字?”

萧慧正赶紧回话:“胡僧祐呀!”

“胡僧祐?”萧绎独眼的目光闪烁不停,低声问了一句。

“是,陆高人说,非他不可。”萧慧正十分肯定地说。

萧绎的独眼直勾勾地盯着萧慧正,仿佛在瞪眼陆法和。去年剿杀山蛮叛乱,萧绎下令胡僧祐将山蛮的酋长全部斩杀,胡不愿执行命令,被萧绎打入大牢。萧绎心想:“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胡僧祐是难得的军事将才,不妨试用。”于是收起毒辣的目光,语气柔和地说:“好,就派胡僧祐去增援,任命他为武猛将军。”

出狱后,胡僧祐让人为自家房子开两个大门,一个漆成红色,一个漆成白色,他告诉家人,要从红门出,白门进,并说他此次出征,不获胜,必不生还。如果他获胜归来,加官进爵,就封死白门,独用红门;如果他战死沙场,家里就要封死红门,出入白门。萧绎起用胡僧祐,陆法和即向萧绎请缨,愿召集山蛮信徒,与胡僧祐一起出征。萧绎欣然同意。

侯景得知萧绎派来援军,急令司空任约率领三万人前去阻援。陆法和对胡僧祐说:“侯贼兵不擅水战,应将其引入水上消灭。”胡僧祐赞同,二人遂商议出了一套作战方案。

五月三十日,胡僧祐率领一千水兵,沿江东下,行至巴陵附近,遭遇到任约的阻援部队,胡僧祐急令调转船头,寻路西返,任约亲率五千水师尾随追击,胡僧祐的舰船似乎逃得更快了,任约不急不慢、不远不近地跟随,水上岸边时有渔民百姓或小股部队袭扰任约的舰船,企图阻滞任约的追击。任约命令步骑兵沿江与水师同步西进,相互照应。胡僧祐的舰队急向洞庭湖驶去,好像是想摆脱任约水陆两军的同步追击。任约担心胡僧祐逃进洞庭湖后,再难寻觅,于是下令加速追赶。任约追到洞庭湖与长江交汇处的城陵矶,远远看见交汇处的水面上,有一群人在水中或站立或行走,十分奇怪,任约急令停止追击。任约望见胡僧祐的舰船进入洞庭湖后,有一个人从那些行立在水上的人群里出来,那出来的人十分神奇,身下无船,却能直立在水中,如同一尊神像在水上漂行。“神像”越来越近,任约逐渐看清那是一个身穿宽大僧袍的男子,手持一把大羽扇,迎着风,向自己这边“飘”过来。任约的水兵们,纷纷拥到船头观看这个神奇的人。那“神人”顺流漂到距任军一里左右处,又返身逆流漂回,任约和他的水兵们目瞪口呆地观看着这一切。

那“神人”就是陆法和,他回到江湖交汇处,从脚下的木盆中,跳到埋在水面下半尺深的平台上,并示意潜水推移木盆的“水鬼”们将木盆移走。此时,胡僧祐又带领船队返回交汇处,只是回来的船队中多半是装满易燃物的快艇。

胡僧祐焦虑地对陆法和说:“怎么还是东风啊?”

陆法和从容地摇着羽扇,不动声色地说:“贫僧一会施法,招来西风。将军但见敌军龙旗昏睡不动,我军龙旗翻腾飞跃,就可发火船攻击。”

陆法和令人搭起一个高台,他站上高台,口中念念有词地开始施法。

任约被陆法和的神秘举动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下令在江中扎水寨,静观情况,等待时机。

陆法和施法约三个时辰,胡僧祐看见敌“龙”渐懒,我“龙”渐活,连忙大声询问高台上的陆法和,是否可以出击了。陆法和没有回答,而是继续施法。等胡僧祐第三次问时,陆法和将羽扇用力向前一挥,直指江心敌人的水寨。胡僧祐下令快艇出击,数十条快艇如离弦之箭顺流而下,距离敌寨约一里远,快艇纷纷点火,水兵离艇,然而却是东风吹来,火船有向上游反扑之势。任约军见火船漂来,先是一阵紧张,后见东风刮起,又对敌人的行为感到莫明其妙。正在此时,在高台上的陆法和用力地挥舞羽扇,突然奇迹发生了,西风骤然大起,江中火船顺风顺水直扑任约的水寨。风向转变的太突然、太迅猛,任约水军还没回过神来,水寨就被火船群攻狂咬,顿时火光四起,哀嚎一片。任约远在岸上的陆军呆若木鸡地看着烈火吞噬着水军,正张皇失措,长江的上游,一陆一水两支军队迅猛冲杀过来,任陆军急忙迎战沿岸杀来的军队,水上的军队迅速抵达任陆军的侧腹部,千万支火箭夹着无情的江风横扫任军。

“火龙天降啦!”

“火寨上岸了!”

“火鬼索命呀!”

恐惧比风火更加猛烈,迅速击垮了任军的意志,亡命奔逃成了将士们的唯一念头。胡僧祐的水师来不及上岸追杀,他的三四千陆师也形不成对两万多任军的全面掩杀,任军却死伤过半,多数人是被自己的战马踩踏而死,被自己人挤下江中溺亡。胡师也不远追,与赶来的当地百姓一起打扫战场。

任军的陆上部队尚有小半逃得性命,其水军却无一舰船逃脱,五千水兵侥幸没被烧死淹死的,也只能是被从水中捞起来做了俘虏。胡军官兵彻底打扫清理战场后报告说,没有见到敌军统帅任约。陆法和审问了几个俘虏后,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谲微笑,他摇着羽扇对手下人似漫不经心地说:“我以前在这个洲里水干的时候修建了一座佛塔,我对施主们说,这虽是一座佛塔,实际上是个捉贼指示塔。你们去那里,一定能抓到贼军统帅。”士兵们过去,果然找到了抱着佛塔隐身水下,仅露出鼻子呼气的任约。任约被擒后,请求死在“神人”面前。任约被带到陆法和跟前,陆法和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将军临危,抱住佛塔求生,即与佛主有缘。佛主已降示,将军不需死,应归顺湘东王,将来助其一臂之力。”任约连忙磕头拜谢。

陆法和派人通知巴陵的王僧辩说:“贫道已为将军断侯贼一臂,将军可速灭贼。”

侯景得知任约兵败被俘后非常惶恐,而陆法和在战场上的神奇传闻,引发了叛军官兵更大的恐惧,这个说陆法和是腾云驾雾、洞悉天机的神仙,那个说陆法和能口吐烈火、袖带疾风,还有人说陆法和所带士兵全是沿江各处寺庙里的神灵,因此陆法和出兵后,再无百姓去寺庙里烧香拜神。统帅丧志,三军夺气,侯景已无心再战,未等王僧辩反攻,六月三日,他下令烧毁营寨,趁夜东逃。在逃跑前,叛军将萧方诸和鲍泉撞死在礁石上,沉入江中。

六月二日,陆法和就已写了一封信给萧绎,信中说:“东魔已为僧兵所败,西贼将顺江来犯,愿领军杀贼。”信的落款赫然为司徒居士。

萧绎知道信中所指的东魔是侯景,西贼是指自己的八弟、武陵郡王益州刺史萧纪,萧纪治理蜀地颇有政绩,此时已有与哥哥们争天下之心。萧绎为即将挫败侯景的进犯感到高兴,也警惕着萧纪的野心,然而他更担心陆法和的声望,该人不僧不道不仕,行医于民间,救死扶伤、解困济贫,深得百姓的爱戴,此次城陵矶一战,民间已将其传为战神,如若再给他兵权,恐怕司徒之位也无法满足他了。萧绎思来想去,决定就任命陆法和为司徒,但婉言拒绝了他领兵抗击益州军的请求。

陆法和收到司徒的官印后,轻描淡写地对身边人说:“既然得不到湘东王的信任,我要这官印又有何益?”于是他将司徒大印挂在一个树上,带着几个徒弟又开始了游走行医的生活。

侯景败退回建康,听到“僧兵灭魔”的传言,越想越心悸,好几次梦见“菩萨皇帝”萧衍披头散发地来索自己的性命。尚书左仆射王伟曾多次劝谏侯景不要沉迷于妻子溧阳公主的温柔乡里,以免耽误了军国大事。溧阳公主是简文帝萧纲的女儿,非常美貌,侯景十分宠爱她。溧阳公主记恨王伟挑拨她与侯景的关系,已流露出要除掉王伟的想法,王伟非常害怕。此次侯景西征失败,让王伟看到了扳倒溧阳公主的良机。王伟瞅准机会对侯景进言道:“传言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萧绎用‘僧兵’激励部下,是大王此次受挫的重要原因。京城亦有人欲用‘僧佛’之说,图谋煽动人心,加害大王。大王不可不防啊!”

此话正戳中了侯景心中的痛处,他叹息说:“你说,该怎么办?”

王伟见自己的话已有效果,于是壮着胆子又说:“那个‘菩萨皇帝’虽已升天,可宫中还有个‘菩萨皇帝’。大王若不搬走这尊‘菩萨’,恐怕难见天日!”

侯景眯眼瞧着紧张地揣度着自己的王伟,完全明白了他话中的含意,他并不认为萧纲这个傀儡皇帝能遮挡住自己的日月,但此次西征的大败,让他有了不祥的预感,他预感自己距彻底失败的日子不远了,他不想自己冒如此大的风险造反,最终连皇帝的位子都没坐一坐。良久,侯景沉吟地说:“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

侯景先将简文帝萧纲废为晋安王,将简文帝的皇子们及二十多名皇室子弟全部诛杀,立已故昭明太子萧统的孙子萧栋为帝,之后不久,又令王伟等将简文帝窒息杀害,为自己登上皇帝宝座又搬掉了一尊“菩萨”。然而,简文帝死前写下的凄凉悲怆的诗文,无疑成了侯景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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