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的夏天(3)

3

和夏光明分手后的琥珀,很快有了新的男朋友。从青春期开始,她的身边就从来没有缺过追求者。因为她换男朋友就像换衣服一样,所以有为她争风吃醋打破了头的,有为她扬言要从十楼跳下殉情的,还有为她亲兄弟手足相残的,诸如种种传闻,传遍大街小巷。

这些风言风语或多或少地都会传到夏光明的耳朵里,他心里虽然酸不溜丢的,但也是为她高兴:她应该有更优秀的男朋友。但夏光明最好的哥们,那个在电视台当记者的姜松却一副轻佻的口气:幸亏你跟她分手了啊。不然,你小子可就天天都戴着绿帽了。记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跟琥珀有关的话题更是被他描述得五颜六色。

夏光明苦笑。琥珀的条件摆在那里,有追求者是正常的。因为她的条件摆在那里,所以她挑挑拣拣也是正常的。前段时间在市国宾馆摆婚宴的公安局局长的儿子,据说谈的女朋友有多少个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人们议论的时候,都是羡慕人家,说人家有本事。可是怎么到了一个女孩子这里,就成了这样了?

后来,夏光明要结婚了。他和李玉荣不咸不淡的恋爱谈了差不多一年,女方家催着,夏光明也没有理由不结,日子就定在了6月18日。请柬送到单位同事手里的第二天,琥珀就约了他见面。

夏光明筹措再三,始终都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如果说每个男人心里都藏着一个女人的话,那夏光明心里藏着的肯定就是琥珀了。虽然他并没有把自己的全部心痱向她敞开过。但是,他珍视她,如珍视一件昂贵的珍宝。他曾经有机会,拿在手里欣赏过,但他知道自己是不配得到和拥有的,所以最终放弃了。

但真要见了面,会不会尴尬?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纳言和有些不自信的,见面说什么做什么呢?如果不去,半个月后,他就即将成为另一个女人的丈夫,这一辈子他可能就再也不会有单独跟她相处的机会了。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夏光明最终选择了赴约。反正还有半个月就结婚了,从此以后就真的是“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必竟是自己放在心里的人,既然是最后一次,就见见吧。

那是六月初的一个黄昏,望月河边的十里亭下,夏光明和琥珀并肩而坐。夕阳在他们身后,琥珀额前垂下的发丝变成了金色,从侧面看过去,她挺拔的鼻梁和纤长的睫毛让净白的半边脸如汉白玉雕塑般湿润饱满又健康。琥珀定定地看向远方,神情淡然。看不出她的情绪,这让夏光明更加紧张。心里盘算半天,夏光明吱吱唔唔,半晌,还是问道: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琥珀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般,随口答: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呗,你不是要结婚了吗?

夏光明一愣:哦,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呢?

他紧张的不停搓着双手。

琥珀说:唉,你这个人就是这样的。紧张起来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这样子可不行哦。你看哪个当领导的不是口若悬河能说会道的?

夏光明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啊,我跟别人在一起也不这么紧张,就跟你在一起才这样。

琥珀把整个脸都面向他,问:和你未婚妻在一起你紧张吗?

夏光明脸一红,他没想到琥珀直接问这个,话题转的太快了点。但他还是老实地摇头:跟她在一起我不紧张。

琥珀:那我知道了。难怪你要跟我分手,谁也不愿意跟一个让自己紧张的人在一起啊。

夏光明一下子急了:不是这样的。我和你分手,是因为我感觉……

琥珀不说话,盯着夏光明的眼睛看,询问的表情。

夏光明张口结舌:……我感觉……

琥珀看他的窘样,问:你感觉什么?

夏光明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说:我感觉我配不上你,我们差距太大了,你那么漂亮,人也好,性格也好,家庭也好,什么都好……总之就是你太优秀了,是我配不上你。

琥珀苦笑:是啊,你配不上我,那谁又配得上我呢?高富帅吗?高富帅我见得太多了,可是我为什么不稀罕呢?我还偏偏就喜欢你这样的穷小子,要啥没啥。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别人追求我的,你,是我唯一追过的男人!可是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你甩了。一想到这,我就感觉自己的人生太失败了。

夏光明只有默默地低下头,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琥珀做了一个制止他说下去的手势:你不用解释,不要解释!她突然话锋又一转,冷不丁地问:你爱她吗?

夏光明一愣,他知道她说的她是指他即将迎娶进门的妻子。

琥珀继续追问:我们在一起时,你爱我吗?

夏光明彻底蒙了。如果回答爱,是爱未来的妻子还是眼前的旧人?回答不爱,不爱未来的妻子还娶人家进门不是伤天害理吗?不爱眼前的旧人,无疑是更深的伤害了。但如果真的要回条,夏光明心里是有答案的: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琥珀好像并不要答案,她突然又用淡淡口吻说:其实,你的答案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你,回去吧。

夏光明不知所措。当他确定她的意思是让他离开后,他惴惴不安地站起来,缓缓地转身要离开。琥珀突然也站起来,一把拉住并紧紧抱住了他,把脸扎在他的胸前,嘤嘤地哭出声来。

夏光明任由琥珀抱着,慢慢地,他回抱着她,眼泪流了出来。

片刻,她放开他,望着他说:答应我,你一定要幸福。

夏光明泪眼模糊,他哽咽着:你也要幸福。

十天后的6月18日,夏光明和李玉荣结婚。当晚,琥珀从听雨桥上跳了下去。1天后,尸体才从下游的一个闸口捞上来。

琥珀的死轰动全城。不仅因为她是领导干部的女儿,还因为他认识的大人物太多了,他的追求者也太多了,和他有关系的男人也太多了。夏光明当然也是犯罪嫌疑人之一,只是他确实是没有作案时间,很快被洗清了嫌弃。

一周后,最后的结果出来了,琥珀是自杀。只听说是家里收拾她房间时,在她的卧室里找到了遗书,自杀原因不详。

琥珀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但琥珀这个人,却成了夏光明和李玉荣之间的一根刺。

刚开始时,李玉荣还是有些顾忌的。她一个小市民家庭走出来的女孩子,中专毕业,长相一般,工作一般,娘家也没有父兄可靠。夏光明虽说也没有什么家庭背景,但夏光明要长相有长相,要工作有工作,要能力有能力。她的娘家人对他这个男人还是有期望的:他们找算命先生算过,说夏光明将来怎么也能捞个一官半职。

所以,当李玉荣知道夏光明和琥珀有过这么一段之后,她既生气又嫉妒。她生气,他居然是和别人谈过恋爱的,她一直以为她是他的初恋。她嫉妒,他恋爱的那个人居然是那么优秀的,是她李玉荣骑着高头大马也追不上的。李玉荣问过夏光明几次他们之间的事情,比如到什么程度,比如他到底爱不爱她之类。但夏光明却从不正面回答什么。这时候李玉荣就认为,这个男人和自己是隔着心的,这个男人肯定是心里装着别人的。李玉荣虽然气恼,却无处发作,何况,那时候她已有了身孕。

又一年过去了,还是夏季,6月24日,夏光明的儿子端午出生了。李玉荣突然感觉自己硬气了。还在月子里,李玉荣就开始嫌弃婆婆照顾自己不周到,做的饭菜不合口;嫌弃婆婆不讲卫生,一点不讲究不说,带孩子还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老一套。诸如种种,反正不是这儿就是那儿不合心意。夏光明虽然也承认老母亲不太会做饭,不是特别讲究,但是自己以前并不觉得这些是毛病,是问题,自己的家自己的娘,从小到大,早都习惯了。现在被李玉荣这样一说,好像倒也是真的。但是怎么也不能由着老婆随便糟贱自己的母亲啊,不然他不是成了“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不孝子了吗?”所以,刚开始时,夏光明也会劝阻几句,但李玉荣却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理直气壮的很。

倒是母亲,反过来劝夏光明: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们两口子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要为了我伤了和气。等她出了月子,我就搬回自己家去,每个月我给你1500块钱,你们找个保姆带孩子就行了。

夏光明的眼眶潮湿了,母亲的退休工资不过才两千多一点,给自己贡献一千五,等于是从牙缝里抠出钱来养孙子呢。

母亲走后,请了一个住家保姆来帮忙一起带儿子。不想,李玉荣还是挑剔的。不是挑剔这就是挑剔那,总是平白无故地给人家甩脸子,或者随便喝斥。只要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现在的保姆可不是过去的保姆,现在的保姆有几个愿意受主家的气的?这不,第一个保姆走了,第二个保姆来了,两三个月后,保姆又走了,又得去找。

夏光明除了要应付每日繁重的工作任务,还有就是要没完没了地奔走在劳务市场、保姆公司。终有一天,他忍无可忍地对李玉荣吼道: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家庭,就养个孩子,又不是养的太子,你就不能将就一点啊?

李玉荣怒目而骂:这要是你和乔美君生的孩子,你会让她将就点吗?

夏光明头顶上最后的一束光,灭了。

因为,琥珀的名字,叫乔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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