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个人公众号,ID:梦里秋蝉 悠悠,文责自负。
又是满城沸腾的火光,烧断了楼台千重,爬满了断壁残垣,废墟阴影里绝望的哭声,夹杂着街巷间夹缝求生的哀嚎,被无数冰冷的刀光蹂躏,顺着无数来路瘟疫一般蔓延疯长。无数四处奔逃的身影,如烧着的蚁群,黑压压地升腾起满城遮天蔽日的黑云。
又是漫天火光中睁开的那双泪眼,含着不肯熄灭的寒光,一眨不眨地直视着我,似乎要一眼望穿我的心底。
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冰冷,绝望。却带着连无尽怨念都无法掩盖的柔美。
一声本该柔亮的女性嗓音,却凄厉至极地发出雷鸣一般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
“喂!李远!别光顾着睡觉啊!快看!快看!”
被什么东西捅了捅胳膊,把我从又一场噩梦里拯救。
纠缠我十八岁人生的,断断续续,从未彻底消散过的那同一场梦魇。
我睁开睡意朦胧的眼帘,第一眼依然是红色靠背露出半截金发的外国乘客。屁股下边和后背依然传来皮质坐垫柔软的触感,万幸!我依然安稳地坐在靠窗的飞机客座上,而不是被那双眼睛活活瞪死在那片古代战火纷飞的废墟里。
身旁依然是我的胖哥们苏哲,我顺着他的提醒,向一旁的飞机悬窗望去。
高楼林立的背景中,那座醒目的红色金属高塔,插入云霄。那云朵里会不会真藏着个蓝胖子啊?
东京,这个诞生了无数儿时动漫人物的国度的首都,盛大隆重地在我的生命里展现它喧嚣的容颜。
可赶上这个AI技术成熟泛滥的该死年代,我却依然为了所谓的儿时梦想,放着国内炙手可热的985,211理科专业不上,一意孤行地把自己丢出了国门,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动画专业中国留学生,即便顶着东京大学的金字光环。可我的未来也许注定只能随着飞机一头撞进云霄之中,模模糊糊,朦朦胧胧。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在下降,请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调整座椅靠背至正常位置。所有个人电脑及电子设备必须处于关闭状态”日本乘务员优雅地鞠了一躬。
“东京へようこそ”
“嘿!今天大学报到过后,咱们就去涩谷逛逛吧!来了东京第一件事,当然是好好也体验体验霓虹灯里的夜生活”
我白了胖子一眼,叹了口气。
是啊!人家一富二代,来留学纯粹是为了丰富人生。不像我。靠着一个远房亲戚好心地接济,才勉强有钱留学日本,才能去搏出一个不再光辉远大的未来。
可我甚至连那个远房亲戚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可东京,毕竟是东京啊!
正午的东京在车窗外融化,出风口的冷风,裹着香薰淡淡的薄荷气息,把兴奋和忐忑凝固成额头细小的汗珠。攥着护照的手松了松,指尖蹭过后座真皮上的纹理。司机师傅穿着浅灰色的亚麻西装,领口别着枚小巧的樱花胸针。透过后视镜,嘴角弯成日本人标准的礼貌弧度
“第一次来东京玩吧?”
“嗯。”我点头,目光掠过计价器,淡蓝色的数字跳得比心跳还快,每一下都带着点陌生的紧迫。
“放心!这小点,兄弟我来!”
还好旁边的胖子拍了拍他肥嘟嘟的裤兜,让我安下心来。
随着离飞机场越来越远,车窗外的高速路慢慢退去,进入市区后,街道突然窄了下来,像被揉皱的纸。两边的建筑挤得很近,电线杆上的电线缠成细密的网,分割着四通八达无尽的人潮和车流。却又整齐得像有人用梳子梳过,连停在上面的麻雀都站得稳稳的,歪着脑袋审视路过的车辆。
一阵熟悉的动漫音乐起伏着喧嚣。是《机动战士高达》的主题曲!引着我的脸扭向窗外,瞳孔在阳光下缩成小小的点。右边高楼的巨幅电子屏上,独角兽高达金色的框架从银灰色机身里弹出,手里光束步枪枪口的的红点亮起,要冲破屏幕一般地瞄向高耸的东京塔。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行李箱的拉手,指甲盖泛着白。儿时的记忆在眼前的车水马龙间浮现,模糊了回忆与现实。那是十岁那年,爸爸蹲在客厅的地板上,和我一起拼高达模型。爸爸的手掌很大,裹着我小小的手,一起把关节装得严丝合缝。
可现在爸爸不在身边了……
“前面是新宿御苑前,要停一下吗?”司机师傅的声音打断了回忆。我慌忙抬头,看见路边的7-11门口挂着个巨大的哆啦A梦气球,蓝胖子的脸笑得像朵花。让我忍不住呆呆地望了很久。
“李远君果然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啊!咳咳咳!”
死胖子学着电视里日本人讲话的语气,“咳咳咳”地笑岔了气。
“到了!东京大学留学生宿舍。”司机师傅的声音传来。我回过神,看见宿舍门口的樱花树正开着,粉色的花瓣飘在风里,落在行李箱上。
在这时节?是基因改良的品种吗?
我拎起行李箱,下车时回头看了眼街道——正午的阳光把一切都晒得发亮,高达模型的红光还在远处闪着,哆啦A梦的气球飘在便利店门口,风一吹,蓝胖子的胳膊晃了晃,像在跟我说“加油”。司机师傅帮我把行李箱放到台阶上,又鞠了个躬:“祝您在东京过得愉快。”
我也只能笑着点头。掏出手机,拍了张自拍,照片里,东京塔的红光映在脸上,旁边的电线杆上停着一只麻雀,正歪着脑袋看我。
把照片用微信发给妈妈,配文:“妈,我已顺利到了东京,这里有高达,有哆啦A梦,有小时候熟悉的动画,或许,蓝胖子就在我的未来等我。
还有……爸爸……还在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生气吗?”
在按下发送的瞬间,听见远处传来《哆啦A梦》的主题曲,风把声音吹得飘起来,像小时候妈妈唱的摇篮曲。我抬头望着无数高楼圈起的天空,搜寻竹蜻蜓远去的身影。
带着这种不切实际的虚假幻觉,我和发小第一次步入东京大学气派的大门。
“在下高桥天明,动画专业二年级,东京大学学生会副会长兼专门侍奉你们一年级新生的文化委员。还请穿越五湖四海,远道而来的各位学弟学妹们多多关照!”
迎接国外新生的简单典礼上,本该站着校领导的主席台上竟然只孤零零地站着一位身材修长的男生,俊朗不凡的笑容似被画笔修饰过一样分明柔和,伴着那垂柳般优雅垂下的鞠躬,如当头烈日下的一缕清风。引得台下“无知少女”一片“春心荡漾。”的议论纷纷。
“竟然能代替校方来迎接新生,这帅哥不简单呢。加他LINE吧?”
“喂!小点声,他好像在看我……”
“不!看的是我了!”
终于熬完了迎接典礼,收拾完二人宿舍,就已日落西山,快到晚餐十分。
在异国他乡,却还能和胖子一个宿舍,真好!
“喂!李远!去新宿快活了!走起!”
“坐地下铁吧!最起码能便宜一点!”
“那怎么能行,难道你不想看看东京夜之城迷人的街景?这点小钱,有兄弟额!”
于是计程车便一路撞进东京如海的霓虹,一直开到在新宿地铁站的十字路口下车。
望着眼前如潮的人流,和高楼大厦间霓虹的斑驳,一层又一层如幻如梦。胖子死死瞪大无框眼镜里那对小小眼睛,不由得望洋兴叹。
“这城也太大了,迷宫一样晕乎乎。从哪处下手呢?要是认识一个当地土著学生就好了……李远,刚才计程车里你为啥反对让司机直接拉到他推荐的地方?”
“笨蛋!当然是怕被宰了,或遇上图谋不轨的……在这完全陌生的异国他乡……谁让你小子满脑子只装着日本动作片里的大白腿,连个攻略都懒得做……难怪出国前,你爹千交代万嘱咐,把你托付给我……”我添油加醋地笑话他,视线却不由得略过灯红酒绿望向另一个地方。
“滴滴滴!”一串听上去就超级贵的跑车喇叭打招呼一样地从斜对过的霓虹灯下传来。
在花花流水般的万车丛中,一眼便看到法拉利那一抹摄人心魄地殷红。妆点着车窗放下后的那一张刻刀刻出来的有型笑容。
我一下子就对白天典礼上那些小迷妹们感同身受。
“我滴个乖乖!最新限量版啊!不过!勉强能和我这个富二代公子哥打个一比一吧!呵呵!”胖子强撑着优越感,可我已经看到他嘴边闪烁而出的口水。
“喂!是今天典礼上见过的两位学弟吗?是在为如何过好东京的夜生活烦恼吗?上车吧!”
“不……不用了吧!我们俩可以……”我多少还带着对陌生学长初来乍到的拘谨。可那胖子却早已一路小跑地积极回应了学长的客气。
他毫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到了副驾驶。我也只能跟着过去,却还是在上车还是不上车之间犹犹豫豫。
“不知先辈想带我们去哪玩?”
“先辈!当然是夜总会了,夜生活还能去哪?”胖子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啊!
“呵呵!那当然首选新宿歌舞伎町。”学长翘起嘴角一抹客气的微笑。“作为东京土著,定然不会让客人失望。那么你呢?李远君?”
学长又把这张笑脸转向我。
“我还是更想去秋叶原,那里有我无数儿时美好的记忆。”我尝试入地随俗地客套鞠躬,可身子刚弯出一个弧度,脑海里便浮现出临出国前的那天,父亲脸上皱纹挤出的那一幅心酸的怒容。
“老子从来不反对你喜欢日本动漫,可老子不希望有一天,我的亲生儿子,我的儿子会变成日本鬼子那样给老子鞠躬!老子不稀罕!”
于是我的动作塑像一般僵在原地,日不日中不中,半天才尴尬地又直了回来。
“那就去秋叶原?那里遍地都是填满咱们儿时的动漫模玩和电玩游戏……”
学长果然对学着像日本人礼貌的我更感兴趣。
“不了!我已经做足了攻略,但胖子在东京完全是只无头苍蝇。先辈还是……”
“那就快走呗!先辈!别跟这个总也长不大的小屁孩一般见识。”胖子又开始了嘴里不饶人。把壮硕的后背舒舒服服地靠在跑车柔软贴合到毫米级别的靠背里。
“那……好吧!”学长的笑更加自然而礼貌。
可在自然而礼貌前,这笑容似乎僵了几秒钟。
动画专业爱观察的职业病又发作了。
“如遇到任何麻烦,李远君可以随时打我的电话。”学长周到地把一张金箔名片顺手递到我的手中。
好一个连张名片都造价不菲的东京土著额!
日本人的客套热情,有时真让人受不了。
所以国内的视频平台都在说日本人的客套热情都是虚假的外在装裱!?
望着那一抹红酒的殷红瞬间消失在霓虹夜影。我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顺着做了上百遍的攻略,穿过无数张神色匆匆的人生,走向有着儿时记忆的方向,假装自己是条自由洒脱的闲鱼。
暮色如一滴浓墨坠入东京湾,秋叶原的霓虹便化作流动的星河。电器街的楼宇在电子屏的潮涌中苏醒。巨型室外屏幕上《铁臂阿童木》机器人间热血打斗的场景在车水马龙之上沸腾;裸眼3D曲屏上,小智的皮卡丘圆鼓鼓的脸颊迸出电火花,与街角闪烁的交通灯交相辉映。儿时记忆里的英雄与少女在灯红酒绿的闹市区复活。残存于街角的海报在夜风里簌簌翻动,如同泛黄儿时的漫画书页被重新描摹。而巷角女仆咖啡厅的暖黄灯箱,则像一颗融化的太妃糖,甜腻地漫过行人的肩头
我就这么渐渐迷失在童年和当下碰撞交融的幻境。可还是按照心底的原计划,梦游一般径直走进AMUSEMENT馆,这家秋叶原最出名的模玩店。玻璃门晶莹剔透地一开一合间,我一下子撞进了遥远又恍惚并不遥远的儿时。
通透的玻璃柜子里,灯火如昼,圣斗士的黄金圣衣流淌着液态阳光般的辉泽;魔神坛斗士的铠甲折射出冷冽的寒芒;初号机暴走的动态被凝铸在树脂中;一排排昭和年代的铁皮机器人静静伫立,金属躯壳上印刻着岁月的温柔包浆。一排排街机屏的像素光斑跳跃着,将每张脸孔映成不断重生的数字幽灵。那些八十年代的电子音效,仍在《拳皇》角色的必杀技嘶吼中倔强跳动。空气里弥漫着新塑料包装的气味、旧卡带沉淀的淡淡尘埃味,以及无数人投入其中散发的蓬勃热力。
“喂!那个明日香COSER好美啊!是这辈子见过最美的COSER”
身旁突然爆发一阵惊呼,将人流迅速向楼层展示区引去。
隔着密密麻麻的层层人群,即便我忍不住翘起脚尖,也只能略微看到众星捧月中,明日香那一抹醉人的红。
只得徒劳地摇摇头,向记忆的更深处走去。高达模型以近乎神圣的姿态阵列,精密内构在射灯下纤毫毕现,关节处幽蓝的发光部件,仿佛封印着宇宙星辰的微光。站在橱窗前,仿佛跌入一个错位的时空隧道,那些儿时攥着零花钱也买不到的梦,此刻正隔着咫尺的玻璃,无声地灼烧着渴望的眼眸。
然后我就看到了它,橱窗里一对冲天的天使翅膀,裹挟着飞翼零式高达蓝白红相见的修长身姿,手持一对绿色光剑,在一众摆成战斗场景的科幻机甲间展露出与众不同的傲视冲天。
飞翼零式!
这可是小时候第一次看高达时就最喜欢的高达型号啊!那天使洁白无双的宽大羽翼,那段迷人的太空华尔兹……我久久地注视着这尊儿时的梦想。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瞄了眼一旁的价格。裤兜里摩擦手机的那只手,瞬间僵住了。
万代FIX!
万大爷,就是你万大爷额……
手机却在这时发出一声低鸣,像某种心照不宣的回应。
是妈妈!妈妈终于回我微信了。
“今天我和你爸一直都在你姥姥家里忙,挺好的,无须挂念。你老爸更不需要担心!哪有爸爸会真的和自己儿子置气呢。不过你也要理解他,毕竟你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小时候都被日本鬼子欺凌过。
还有,还有……虽然儿子才离开家门不到四天,可妈妈,妈妈已经开始想你了……爸妈不在,远在东京的你一定要多保重额!”
妈!妈!
我在心底呼唤,那颤巍巍的呼声几乎把心撕得粉碎。一些热热的东西开始在眼眶里酝酿,从腮边滑落。
突然一点柔柔的触感从腮边擦过,凉凉的。如彩蝶掠过面颊,带着淡淡撩人的香气,将我从感伤中惊醒。
“嗯!果然泪是咸咸的,所以你的生活需要加点糖了……”
顺着风铃般婉转的嗓音,我看见一身红色贴身制服勾勒出的优雅曲线。如葱玉指伸进微启的朱唇,恶作剧般地吮吸着我的眼泪,金黄闪耀的假秀发瀑布般垂下,肤如凝脂的瓜子脸上盛开出一朵若有所思的闭月羞花。
我被眼前这个“明日香”倾城的容貌盯成一个呆瓜,脑海一片空白。只眼巴巴地看着她继续自顾自的闲聊。
真的是在跟我说话的吗?
“你也喜欢飞翼零式吗?”明日香的视线转到了天使高达身上。
“如果卧室里摆放这么一个天使,那么美梦也能成真吧!可惜这价格……”明日香又把注意力转回到我的脸上,我只感到脸上有火在烧。此刻傻傻地分不清,眼前这俩,究竟哪个才是天使……
“喂!陌生人!虽然我是个COSER,但你这样眼巴巴地盯着一个陌生女孩,是不是很没有礼貌呀?”
闭月羞花撅起了嘴,凶凶的生气模样却只增加了一股与众不同的顽皮的可爱。
“可是,陌生女孩!偷吃陌生男孩的眼泪也是不礼貌的行为吧?”我集中注意力,开始努力地和她有来有回的互怼。
“那咱俩打平喽!?”
“如果你请我吃顿饭,才算打平。”我”恬不知耻”的提出要求。
“喂!陌生人,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让个陌生人请你吃饭?就不怕美女给你下毒?”女孩张弛有度地见招拆招。
“我怎么不知道你叫什么,你不是潘金莲,你可是开二号机大名鼎鼎的明日香啊!”
“对!我是明日香,明日香。你这1米7的身高,也做不成武大郎。”陌生女孩自嘲一般地笑了下。便潇洒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当我在心里哀叹这异国难得的艳遇就这么被我没头没脑地气跑了。已走出半炷香距离的她,头也不回地说出了让我心花怒放的话。
“喂!陌生人!够胆量的话,就随我来吧!我都听到你肚子在打鼓了……不过得先让我把这身工作皮囊换下来,众目睽睽下和大名鼎鼎的明日香吃饭,你是吃不下东西的。”
于是我老老实实地跟在换上一身修长和服的陌生女孩屁股后边,跟屁虫一样。简直是跟着一树流动的樱花。只是这树枝由金丝变回了黑发,更加顺眼了许多。
可心里又不免打起了鼓。
日本女孩真的会这么容易就同意跟陌生男人吃饭?
不过她是COSER,也许接受陌生男人邀请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吧!
却没有留意她突然停下的脚步,于是正胡思乱想的我,莽莽撞撞地和她并肩站在了一起。
“这才对嘛!这才像是要一起吃饭的两个陌生人。我知道秋叶原最好的拉面馆在哪里。不过咱们得快点,最好的那个位子可不等人。”
左手就这么突然被另一只软糯软糯的纤纤右手抓了起来,不由自主地跟着这偶然邂逅的神秘女孩,奔跑在灯红酒绿的霓虹之海,化成了一阵风。顽皮的脚步声叩击着我乱撞的心跳。
随后穿过一条窄巷。两边是传统的木造房屋,黑色的瓦顶铺得整整齐齐,房檐下挂着红色灯笼明明灭灭,灯笼上的“居酒屋”三个字用毛笔写得端端正正,灯影里飘着烤鳗鱼绵柔的香气。
我这个陌生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她带进这家家店面不大,却烟火鼎盛的小店。
进去的第一眼我的眼睛就被靠里的一个位子吸引住了。那面对面的位子上竟然坐着一个正在往嘴里塞铜锣烧圆滚滚的蓝胖子。而幸运的是,那个位子的食客刚刚吃完离开。
神秘的女孩已一个箭步,坐到了蓝胖子的对面。所以我只能坐在蓝胖子的旁边喽。
“玉子小姐,很高兴能在店里又一次见到您!还是固定的一份荔枝五花肉吗?”板前后的料理主厨大叔客套地打起了招呼。
“对!劳烦了!”
原来她叫玉子……不会是这家店的拖吧!?
饭菜终于上桌,我毫不客气地刚要下筷,却见她对着拉面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
“いただきます”
那一家小小的拉面馆,那一碗满口流香的藤椒猪骨面,搭配入口即化的芒果鹅肝手握,一小碟精致的三文鱼冷切更是细腻爽口。还有并排一起吃饭的蓝胖子。
当然还有烟火袅袅里,对面默默吃面的她,撸荔枝五花肉时极其享用的模样,像烟火蒙蒙中,泛着波光的月。光看着她一点点把面吃光,我就已经饱了。
在蓝胖子的陪伴下,恍惚间我仿佛成了大雄,而她,成了大雄注定要守护一辈子的静香。
我赶紧摇摇头,苦笑着把这不可能发生的非分妄想和着面汤一起囫囵咽下。
直到她的碗里干净得连个胡萝卜渣都不剩。一句客客气气的“ごちそうさまでした”。结束了东京又一个普普通通的夜色里,一对陌生男女一场奇妙莫测的奇遇。
“喂!咱俩还会相遇吗?”拉面馆门外,我问出了我最想知道的这句话。
“若是有缘,自会重逢。”玉子回眸里的笑容融化进满城斑驳的霓虹。
“喂!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我朝着翩然离去的那一抹心动大喊。
“若是有缘,自会重逢。”
她像梦一样转瞬消散于人潮汹涌的迷离夜影。
好一场转瞬即逝,不愿醒来的梦啊。
“喂!今晚过得怎么样?”第一次躺在东京大学宿舍大小适中的床上。我忍不住问起睡在不远处另一张床上的胖子。
“那还用吹,托天明学长的洪福,东京的夜总会当然是超级过瘾。如果不是有个学生会副主席在身边放不开,只有咱俩去的话,肯定能更过瘾。”
胖子兴奋异常地哼哼。“真是令人难忘的一夜额!”
“是啊!真的令人难以遗忘。”我不由得跟着一起感叹。
“喂!李远!你这话里有话呀!老实交代!你今晚在玩具堆里遇到啥了?”胖子的话里已兴奋得睡意全无。
“睡觉睡觉了!明天可就是咱们东京大学的第一堂课。”
那一夜,噩梦很难得地没有如约光顾,我怀着心中的那一抹不散的倩影,一觉到天亮。
“诸位同学!开学后的第一堂课,请大家亮亮自己的作品,无论是用传统的画笔画布也好,电子绘画板也罢,可以使用漫画,油画,素描等你能想出来的任何表现形式。老师只希望你们能尽自己最大努力,画出一幅心中最想画出的杰作。老师将对你们的作品给予评价,最重要的是可以对各位的发展方向给予建议。”
画昨夜秋叶原那抹心动的倩影?不不不!只会让教授认为我过于肤浅吧!
一点一线连成片,噩梦里战火纷飞的断壁残垣又再一次在眼前浮现,一涂一抹一勾勒,手中的画笔在数位板上将噩梦里奔涌的绝望与不灭的怨念用油画的方式重现。当然还有那双含泪凝视的女人的眼,化作无尽的落霞如血。
“有深意,你的画作有很强的故事感,这很好!故事感的画作就是一部动画最好的起点。”
教授对着我的作品连连点头。
“只是这是中国哪个朝代的战争?又或是完全是李远同学想象出来的?”
“教授!这画源于纠缠学生很久的同一场噩梦!”教授面前我只能坦诚。
“呵呵!原来连画家本人也是画里故事的一部分啊……”
“额……”教授的这句话让我一下子愣住了。
教授接着又对着胖子画的东京夜宴图止不住地摇头。“年轻人!你把我们日本的文化,想象得太肤浅了!”
“好一幅可悲可叹的安史之乱额!”
课余时分,刚从卫生间回到画室的我,就看见天明学长不知何时,已站在我的画前。学长的嘴角总是习惯性地斜出一抹笑意。
“先辈认出这是唐朝的安史之乱?”噩梦里的场景,被别人一下子认出来,不免让我感到吃惊,还是个日本人……
“呵呵!我并没有认出这座战火纷飞的中国古代城市,我认出的是这双眼睛。” 学长的话让我更加摸不着头脑。
“呵呵!其实我也是瞎猜的。别当真。”学长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先辈怎么有闲情来光顾大一的学弟学妹啊?”我客套了一句。
“还不是苏哲君告诉我说,李远君昨晚大发感慨,所以不免好奇地想来八卦。”
胖子怎么什么都跟外人说……我在心底咒骂了一句。
“如果让李远君感到厌烦地话……”天明学长略表歉意的微微鞠了一下,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
“倒也没什么,只是在秋叶原看到了许多儿时想象也想象不到的模型玩具。略发感慨而已。”
“真是这样吗?如果遇到什么喜欢的模玩,李远君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我,毕竟李远君的生日快到了。”学长看着我,笑得大大方方。
又是那臭胖子告诉你的?我心里已开始窝火地闷热。
“又或是李远君遇到了什么艳遇,我这个土著也很愿意帮忙,查到任何人的信息,对我家族来说都是轻而易举。”
“哪有?哪有的事?”我也只能客客气气地搪塞。
这种事怎么可能跟一个陌生人说。又忍不住审视起眼前这个热情得有点过分的学长。嘴角微微上扬,眼眸含着星光。
在他礼貌得体,笑容和煦的外表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目的?
网上不是说日本人最烦被别人打扰吗?
***
“喂!死胖子!你怎么什么都跟外人说?”
东京大学食堂二楼西餐厅,我直截了当地质问起了死胖子。
“可天明学长算哪门子的外人额!”死胖子满不在乎地继续往他肥胖的“饭袋”里塞进了又一块披萨。
“咱俩都是打算要在东京混事业的人了,和当地的权贵阶层搞好关系,发展人脉不是搞事业的基本操作嘛?”死胖子擦了擦嘴,反倒开始教训起我来。却也让我一时语塞。可作为朋友,我还是委婉地提醒。
“你说的都对。只是在这异国他乡,对待这种过分的热情还是要谨慎一点,别随便就让人给卖了。我感觉这个高桥天明……他的目的很不简单。”
胖子笑着点了点头。拍了拍肥大的胸脯。
“放心!你胖爷我也不是从小吃干饭的。”
我还想多说几句,耳朵却被邻桌的闲聊吸引了过去。
“喂!听说了吗?挖地铁挖出了个中国唐朝古墓。”
“在咱们日本的东京,挖出中国的古墓,还唐朝?开玩笑吧!”
“我爸就负责地铁施工,你觉得呢?”
东京地铁,唐朝古墓……
往图书馆走的一路上,我反反复复咀嚼着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名词。还有纠缠已久的那同一场噩梦场景。天明也说那是安史之乱……
要不坐地铁去看看?
“咳咳咳……”
我被这疯狂的想法吓了一跳。图书馆的咖啡呛到了喉咙。我连忙对着周围认真看书的同学歉意地点头。
把注意力转回到手里的这本日本动画历史书里,却再也看不进去。
算了!还是开心一点,想想生日的事吧。
坐到图书馆的电脑前,本想搜索下性价比高的模玩评测。落在键盘上的手指,却鬼使神差地打出了“东京地铁唐朝古墓”几个字。
跳出来的网页新闻照片上。是地铁隧道墙壁上开凿出的一个硕大洞口,新闻里描述足足有故宫城门那么大。一条石砌墓道如宽阔的铁道一般伸向黝黑的深处。让这座古墓更像是新开通的一条,通往某个未知时空的新线路。
鼠标下拉,新闻的第二张照片划出,是墓道尽头一面尘封紧闭的石门,镶嵌的无数宝石在闪光灯下闪耀如星空。任凭动用了各种先进设备,请来了各路破解机关的专家,石门都巍然不动。总不能把这价值连城的石门直接炸开吧!?
更让人吃惊的是第三幅新闻照片,是墓室大门一旁矗立的石碑上那洋洋洒洒的楷书。这一首但凡是个中国人就能吟上一两句的……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李白写给杨贵妃的诗……怎么在这儿?在这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日本东京的大墓里?
这里埋葬的是杨贵妃,她不是被被李隆基在逃命途中一条白绫上吊了吗?可……
我的脑袋深处突然一阵直钻心口的疼痛,冷汗如额头骤起的急雨落下。触电一般的绞痛刺激着我恍惚的神经,让我眼前屏幕上的漆黑墓道扭曲变形,石门上的星空着了火。紫红色的烈焰把石碑上李白洋洋洒洒的清平调烧成灰,似乎有风从石门的缝隙中吹来,灰烬弥漫了我整个视野,在烧得近乎消散的意识里,我又听到了女人凄厉地嘶喊。只是这次是从那战火连绵的噩梦废墟传来?还是这幽深冰冷的墓地?
“回来,回来……”
“这位同学,这位同学,你怎么了?快来人啊!来人!”
好像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我的眼帘无比地沉重,可我知道我必须睁开,在这举目无亲的日本……什么事情只能靠自己……
“活下去!无论你是谁。”
我睁开了眼睛,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有点刺眼。那一句不知从哪来的话语依然在空荡荡的脑海里回荡。
在我还没搞清楚自己躺在哪之时,迎面又看到那副热情周到的笑容。
“李远君!你终于醒了。”
又是天明学长,怎么哪都有他。我记得我在图书馆晕了过去。所以我现在在哪?我直起身来,环顾四周。
松软舒适的白色床褥,白色床头柜上摆着鲜花,日式便当和一盘新鲜草莓。一个穿着洁白护士服的姑娘拿着病患记录守在一旁。还有坐在我床边的天明。
“我在医院里?”我揉了揉依旧晕乎乎的额头。
“准确的说是我们高桥家族的私人医院。”天明却又站起来,给我鞠了一躬。
“见李远君一下子晕倒,情急之下,自作主张地李远君直接送到了我们家族的私人医院。还请李远君见谅。”
“这没什么。谢谢先辈照顾。可是……”我一面客套地回应,一面丢出了我的顾虑。
“萍水相逢的先辈,以你的阶级地位,为什么会对异国他乡来的草根中国人这么照顾?”
“原因很简单!”天明坐回到位子上,略微伸了下腰肢,随性地吃了一颗草莓,舌头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红色汁液。活脱脱像个吸血鬼。
“就因为我姓高桥,而你姓李。”
“高桥和李有关系?”我皱了皱眉。也吃了颗草莓,冰凉甜腻,解渴又解馋,却解不了我的困惑。
“你们中国唐朝时期最出名的日本遣唐使姓什么?唐朝皇帝又姓什么?”
我下意识伸向被子下的手机。却又止住了。我不能在日本人面前丢脸。
“所以……”所以我只能故作玄虚。
“正是有了你们李唐间接的帮助,我们高桥家族才得以在日本发展成名门望族,才有了李远君口中所谓的阶级地位。所以我这个高桥的后人主动照顾李家的后人也是应该。”
“原来如此……”我暂时咽下了这个看似很和逻辑的说辞。
“我可以出院了。我觉得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虽然大夫说李远君或许只是偶然的水土不服,可是……”
天明这是要把我困在他自己家的医院吗?
脑海里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我一跳。
“所以还是请让我出院吧!再继续让先辈破费,在下实在过意不去额!”
“那好吧!李远君自便。”天明又鞠了一躬,
终于肯放我走了。我松了口气。
却不想已走到门口的天明又转过身来。
“在下特地留了一份惊喜给李远君。”
惊喜?不会是惊吓的吧!
脚步轻松地走在银杏大道上,仿佛之前突然的晕倒根本没有发生。风穿过已开始泛黄的银杏叶,如我此刻被搅扰的心境,沙沙作响。
***
推开宿舍的房门,我就瞬间愣住了。床旁书桌上,精美包装盒子上勾勒着那身冲天的华丽身姿。
是心心念念的万代飞翼零式FIX!?
这就是所谓的惊喜?
“惊喜不?人家送你这么贵重的生日礼物。就不知等到我生日那天,有没有福分收到日本贵族的礼物。”坐在床上玩SWITCH的胖子酸溜溜道。
“又是你告诉他我喜欢飞翼零式的吧?刚打交到不久,我怎么能受人家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已拿着盒子往外走。可刚走到门口。一句话从心底幽幽地传来。
“如果卧室里摆放这么一个天使,那么美梦也能成真吧!”
如果我把这个“天使”送给她,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如果我还能遇到她……
“喂!阿远!原来日本的秋分日是9月23日,那岂不是和你生日重合?就在下周。”胖子对着手机一脸惊呼。
“那又怎样?”我忍不住摆弄起飞翼零式气派的盒子。若有所思地把它放回到桌子上。
“额!在你晕过去的这段时间,学校舞蹈系已下了通知,秋分日要在浅草寺举行文艺舞蹈汇演。”胖子越说越兴奋。
“那又怎样?你知道我对那些舞蹈演出啥的从来不感兴趣的。”我一面应付着胖子,一面已忍不住开始在脑海里构想和她的第二次邂逅。
“因为这一次,可是由舞蹈系的花魁压轴的。那可是位当今东京大学校花级吉祥物一般的存在。”胖子越讲越兴奋,连游戏机都扔到了一旁。“一起去吧!李远,你的日语口才比我好……”
“花魁?那倒是得去看看。”我不想去,却又不敢再扫了胖子的兴。在举目无亲的日本,胖子是唯一可以依靠的朋友啊!
不过,再美的花魁,能美过那夜的她吗?
我怀着等风的心事入睡。甚至连阴魂不散的噩梦也变了另一副温馨的模样。
漫天肆虐的火光,将如血的霞光化成了宫阙千重。乐鼓隆隆,那每扇窗格里,似乎都欢庆着一场场没完没了的夜宴。
只有孤独的我,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飞檐斗拱的声色犬马间,孤魂般流连忘返。直到月挂西楼,不知哪处高阁飘下一缕手帕,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肩头。
手帕绣着的百花争艳里,一对紫色,蓝色的彩蝶,相互嬉戏着,追逐着,飞出了帕子,越飞越高,飞出了宫阙千重,飞出了如水月色,甚至就要飞出这一夜喧嚣的梦境。
秋分薄暮,浅草寺的轮廓沉入一片靛青之中。五重塔的檐角挂着半轮月,把飞檐的曲线染成霜白。风铃在檐角低语,细碎声响似被夜色浸润,格外清越悠远。雷门的朱漆柱上,挂着两串红灯笼,像蘸了朱砂的笔,在墨色的夜里画了两道红痕。
紧接着檐下的纸灯笼次第亮起,从雷门一直铺到本堂,像串起了整条银河的星子。晕开一团团温暖的光晕,洇染着石阶、木柱。香炉里青烟袅袅,如若有若无的魂魄,在殿宇的阴影和灯火的明灭之间,无声地游移、盘桓。石板路泛着青苔的幽绿,踩上去有细碎的凉意——那是秋分的夜露,沾在鞋底,像沾了一鞋的月光。
空庭里早已围满了人。穿和服的少女抱着团扇,发间插着银簪;戴鸭舌帽的老人摸着下巴,手里攥着一杯温酒;无数青春盎然的学生,在舞台前挤来挤去,连蹲在墙根的猫,都眯起眼睛,盯着舞台的方向。
舞台上的前奏是舒缓的铺垫。少女们素手轻扬,衣袂如枫叶飘旋,又如池水涟漪,在灯笼的光影中流淌。舞步舒缓,仿佛秋日私语,动作如墨痕晕染于纸上,从容延展随古调轻旋慢转,步态娴雅,仿佛秋日池水漾开的涟漪,又似枝头红叶无声地飘落。
然而空气里却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台下人群隐隐躁动,一种无声的期待悄然弥漫。我和胖子守在围观的人群里,眼巴巴地苦等那沉重面具后的灵魂登场。
“忍不了了,今晚好吃的小吃吃多了,我得去厕所上大号,顺便再买些,李远你要吗?”胖子终于忍不住要开溜。
“随便你。”随便应付了一句,我的视线依然在舞台上的群芳之中寻寻觅觅。
她会不会也受邀参加演出了呢?
当最后一场祭神舞的笛声隐入晚风,所有灯火忽然齐齐熄灭。人群里有人轻吸一口气,紧接着,一束银白的追光刺破黑暗,像把月亮揉碎了,洒在那尊“武神”身上。压轴的《陵王》开始了。
舞者站在舞台中央,裹在浓重舞衣之中,仿佛夜色凝成的人形。像从平安时代的画卷里走出来的。及踝的玄色唐草纹狩衣随步伐翻涌成夜潮,袖口金线绣的猛兽在光下忽明忽暗,仿佛随时要噬人而去。头顶的胁立兜冠有三尺高,龙纹在光下闪着暗金的光,朱红丝绦从冠檐垂下来,扫过她白皙的锁骨,白得像刚剥壳的荔枝,丝绦的红便像滴在雪上的血。最醒目的是脸上的黄金鬼面,獠牙向上翘着,眼洞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潭,里面似乎有什么在动——是她的睫毛,像两片颤抖的蝶翼,在青黛色的眼洞里投下细碎的影。而面具阴影里未被覆盖的唇——那两瓣柔软樱色正微微颤抖。
“喂!你就是那天晕倒在图书馆电脑前的同学吧?!
我还没从眼前这摄人心魄的舞姿中回过神来,一个短发的干练女生已站到了原来胖子的位置。和我并肩。嗓音却含含混混,像是嘴里含着什么。
“所以你就是那个第一个发现我晕倒,并叫人帮忙的同学喽!谢谢额!”
“同学嘛!应该的!”女生大大方方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嘴里吹出了一个泡泡糖的粉色泡泡。
“那个扮演陵王的花魁,面具下的容貌应该很漂亮吧!”我不由地赞叹。
“啪!”的一声,泡泡在身旁炸响。
“那是自然,不过还是这舞蹈更漂亮,也更加有趣。”短发女生又混混吞吞地回答,嘴里又在酝酿又一个泡泡。
“难道你不知道吗?这段日本舞蹈,其实来自于唐朝宫廷的《兰陵王入阵曲》”
怎么又是唐朝……
“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东京大学历史系的中国留学生,陈安娜。你呢?”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主动伸了过来。
“同一大学动漫专业的中国留学生李远,很高兴能在异国他乡,遇见中国老乡。”我毫不见外地握了过去。
女孩子的手,都是柔柔的啊!
“原来你姓李额!在看到日本挖掘出来的唐朝古墓新闻时晕了过去,这真的有点意思?”陈安娜故作神秘地撇了撇嘴角。又赶紧指了指台上。
“快看!陵王要入阵了!”
“入阵”之时,三面团扇鼓的乐师突然以刃击鼓,金属撞在牛皮上,发出尖锐的鸣响,像无数支箭射向天空,带着股子穿破苍穹的狠劲。舞者随声俯冲至地,鬼面几乎擦过舞台地板。鬼面上赤金流光在高速中搅成一片燃烧的漩涡,仿佛那鬼面已然苏醒,正狂笑于这力量的风暴中央。忽有童声合唱从暗处升起,她以单手支撑倒立悬停,另一臂倏然高举——宽袖滑落至肘间,露出纤细手腕上沉重的青铜钏。鼓点癫狂中,这只戴着镣铐的手开始剧烈颤抖,连腕间铃铎都发不出一丝声响;直到太鼓齐喑,她劈开空气的指尖猛然定格成刀锋,一滴汗珠正从下颌坠落,砸在光洁如镜的舞台,碎成了月光。
“是不是有种梦回大唐的味了?虽然这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日本东京,哈哈哈!毕竟日本的古建都是山寨咱们唐代的……”陈安娜开起了不咸不淡的玩笑。却见我半天没反应。“喂!李远!看美女看傻了你?”
我默不作声,因为看着陵王的我,真的快看傻了。入阵曲的鼓点和梦里的鼓点敲成了一片,难分难解。
终舞时雷鸟社的烟花恰在夜穹绽开,赤红色的星子落在她脸上的鬼面,落在她的狩衣上。五重塔的月光洒下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恍惚真是远古的武神。看得我彻底分不清,我究竟是梦着?还是醒着?
我竟然看到戴着鬼面的陵王走到了我的面前。
***
“喂!安娜,原来你在跟这个帅哥聊天呢!”
我一定是在做梦,陵王笑嘻嘻的嗓音竟然如此的熟悉。
“喂!是我啦!高达男孩!”
“他看你看入迷了!哈哈哈!”陈安娜的声音此刻如此的遥远。
“拜托!那夜是谁请你吃了晚餐,你总还记得吧!”
“陵王”懊恼地把鬼面从头上扯下来。露出那一张沾满汗水的樱花。
“是你!明日香!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太棒了!去他的大唐,去他的东京!哈哈哈!”
秋分的夜,就这样,在鼓点、烟花、月光里,慢慢沉下去。却又被一声男生的猪笑,惊醒了东京满城的星光。
“额!看来我买的这点零食还是太少了!”抱着爆米花,炸鸡汉堡的胖子,望着这边一个我,加上两个笑弯腰的美女,呆瓜一般的地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不如咱们四个去康莱德聚餐吧!今天可是李远这小子的生日额!”
于是在东京夜影的上空,鲜果蛋糕上的十八根蜡烛将四个花样年华的笑容照亮。又像是坐在一艘小船,荡漾在东京无尽的霓虹之海。
我在明日香明媚的笑容里,闭上眼睛。许愿,将蜡烛一口气吹灭。
“干杯!”
水晶酒杯“当当”作响。
完成任务的胖子和安娜直接玩起了野球盘。很快玩得忘乎所以。
于是我故意独自走到窗前,平静地俯视酣睡在霓虹灯火里的东京。心里燃起期待的火苗。
终于!
“喂!”
刚一回头,便被沾着红色果酱的纤纤玉指调皮地点了下鼻子。
“生日快乐!小丑先生!”玉子的笑容,依旧如春风拂面。
我沾下鼻子上那一抹红,舔了舔。好甜!
于是我开心地像个过生日的孩子。“你也生日快乐!”
“拜托!是你过生日好不好!又不是我。”玉子的笑容闪耀在星海之上。
“因为我也要送你生日礼物呀!就算提前送。”说完便把早已包好的礼盒递到她的手中。满心期待地看着她拆掉礼盒上被我系得别别扭扭的蓝色蝴蝶结。
“哇!是那晚的飞翼零式!”期待中的惊呼,却让我对并无好感的学长产生了一丝感激。
“谢谢!李远君!有天使高达守护在床边,那些噩梦就不敢放肆了吧!?”
“噩梦!?”如被静电击中。扎了一下的刺痛。“也有噩梦纠缠你吗?玉子!”我不由地盯着玉子的眼睛。而那双灿若星火的眼眸却好似起大雾。
“只有我一个人的渡口,乌鸦哇哇地叫着。孤舟,滔滔不绝的江水……”玉子的嗓音不辨悲喜。
“还有一条刺目的白绫。总是在噩梦里来回浮现。呵呵!很奇怪的噩梦吧!?”玉子转移了这个糟糕的话题。
“这模型很贵的!说!你有什么企图?”
“企图谈不上,只是我碰巧买了两张东京哈利波特影城的票。不知玉子小姐……”我故意把尾音拉得很长。
“所以这次我得COS赫敏格兰杰喽?所以你是哈利还是罗恩。”
“我当然是……”
我赶紧用双手勾了两个圈挂在眼睛上。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天选之子,哈利波特!”
“哈利!你好调皮!不过!”玉子像赫敏一样狡黠一笑。“你如果是哈利,咱俩就注定只能做好朋友了……”
我在心底骂了自己一万遍蠢猪。赶紧把视线转向东京塔,尖尖的塔顶如中世纪骑士的长剑,笔直地刺进我的心,却痒痒的。
我赶紧岔开这个被我聊砸了的话题。
“对了!玉子,咱俩第一次见面,你就放心大胆地请我这个陌生男子吃饭,第二次见面就大大方方的接受男子的礼物和……邀请。你们日本女子真的这么开放吗?”
“当然不是了!日本女孩对陌生人都是含蓄和矜持的。可是……”玉子赶紧把视线从我身上转向窗外夜空无尽的辽远。许是喝过酒的缘故,白皙的脸上潮红一片。如一朵吐蕊的白莲。
“可是不知为什么,从那夜第一次见到李远君,就感觉李远君好熟悉,好亲近,亲近得好似无比的熟悉,熟悉得好似咱俩已经相识了上千年了。你说怪不怪?哈哈哈!”玉子自顾自地笑笑,掩饰着难言的尴尬。
“其实我也……”我的声音低低地。被餐桌旁突然传来的笑声掩盖。
“全垒打!你又输了,胖子!”闪亮的金属球直接被安娜射出了盘面。
“不玩了不玩了!日本人这破游戏不适合咱中国人。”胖子脸上有点挂不住。
“切!我不也中国人!”安娜是一点也不给胖子留余地。
“好了!安娜!第一次见面,你俩肯定只能平局!”玉子赶紧过去救场!却把我一个人忘在了窗边。我望向窗外霓虹起伏的喧嚣。幽幽地说完了剩下的话。
“好像认识你好多好多年了……”
那夜我沉沉地睡去。噩梦里如梦如烟的宫阙千重如云烟散开,渐渐清晰。沉默的宫门一扇扇地打开。
可是里面全都空荡荡的,没有夜宴,没有歌舞,没有欢笑,只有无尽虚空里,幽魂一般的窃窃私语。诉说着历史尘埃中那一场场早已湮灭的南柯旧梦。
第二天上课,我把噩梦画进了动画里。原本空荡荡的宫殿里歌舞升平,君王,爱妃,宫女,太监,群臣……每个人都在把酒言欢,每个人都在盛世的旧梦里沉沦。不肯醒来。
旧梦麻痹了人们,人们甚至都忘记了,他们早已死掉了上千年,宫殿千重,富丽堂皇,不过一片尘埃聚成的蜃楼。
这部动画短篇,成了我的考试作品。换来成绩表上教授认认真真打出的A。
于是在樱花即将绽放的时节,我有足够好的心情,去奔赴人生里第一场盛大的约会。
就在我刚走出教学楼,迎面就撞见了一副心事重重的天明学长。低了下头,本像直接混过去。
“是李远君,心情不错的样子吗?是要去约会吗?”
还是没能逃过,我只能挤出一抹客套的笑容。
“不是了!只是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呵呵!那你那位新朋友……”天明不依不饶地想要一探究竟。脸上却依旧和煦,“腋下是否有颗红痣?”
“这……”这下我彻底无语了。我怎么可能去盯着女孩子的腋下!?我脸上挤出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住了。
“对不起!是在下唐突了!怎么能问出如此失礼的问题!对不起!李远君!”天明又是深深地一鞠躬。
“不便告知也不要紧!那就不打扰李远君了!”
我望着天明扬长而去的修长身影融入高楼的阴影,心里泛起了嘀咕。
难道在日本人的脑回路里,鞠个躬就能弥补一切行为造成的伤害!?
不过毕竟人家刚刚送了我那么贵重的礼物,言语上的这点冒犯,也就无所谓了。况且人家也不是有意的。
我自解地笑笑。
不过他去的方向,是去历史系?
我坐地铁一路直奔新宿,在地铁站旁的哈利波特主题店里,买到了应该是全东京最便宜的葛莱芬多学院巫师袍和哈利波特的魔杖。
当我把哈利波特眼镜戴上鼻梁时,我在梳妆镜里恍惚看见那夜“天空之城”玉子肆意的笑容。
嘴边忍不住秃噜了一句。
“这一次,赫敏是我的,罗恩!”
于是第二天,一钻出西武铁道池袋站的电梯。便看见同样一身巫师袍,一头棕发的“赫敏”的背影。她正专心地抬头仰望“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悬挂的白色时钟。
时针和分针正镜像一般地倒转。
我悄悄猫过去,快速拍了下她的右肩,却快速闪到她的左侧。
“喂!赫敏!”
“你又调皮额!哈利!”赫敏直接捏了捏我的面颊。
“你在看时间倒流吗?如果时光真的能倒流该多好。”我故意揉了揉并不痛的面颊。心里却在说。
“如果时间能静止岂不更好!”赫敏竟然直接把我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难道是心有灵犀!?我忍不住盯着和我如此默契的“赫敏”的脸。盯得她脸上又是绯红一片。赶紧把我推进到站的电车。
“赫敏,这次出来,你没告诉别人吧?”
“当然没有,我只是趁着宿舍姐妹们出门吃饭的空档,在宿舍偷偷试穿了下巫师袍。如果让那些八婆知道我是跟李远君出来玩。今天就已经是满校风语了。呵呵!”
可如此出名的哈利波特影城,门前广场上竟然没有一个人!?
我望着空荡荡广场上大胡子海格雕像愣住了。
影城入口旁工作人员的话更是让我惊掉了下巴!“恭喜二位!除了二位的票,今日所有的票,均被您的朋友包下并明确说不会来。也就是说,今天整个影城,将只为您二位服务。”
“你的朋友好大方额!李远君!”玉子也是一脸吃惊地望着我。
而我满脑子却都是。
那个天明到底要搞什么鬼!
可既然来都来了!而且今天的影城只为我俩而开……这诱惑让这场魔法之旅更加的让人期待。
一人一杯黄油啤酒下肚。我俩合力推开霍格沃兹大厅刻满神秘图案的厚重大门。
本该亮堂堂的宴会大厅却昏暗一片。
“有人吗!怎么没开灯额?”我望了眼四周,空荡荡的影城了果然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会不会是……”
“赫敏”挥动藤木魔杖,振振有词。
“卢默斯。”
顿时,空中无数支蜡烛瞬间被点燃。烛光跳动,照亮大厅天花板上的星辰璀璨的夜空。
同时大厅两侧墙壁,葛莱芬多的狮、赫奇帕奇的獾、拉文克劳的鹰、斯莱特林的蛇。霍格沃兹四学院的火炬依次点亮。像一场盛大的迎宾。
四条如巨龙脊骨般的长桌,由门口直抵尽头的高台。桌面上精美的银器在火光下流淌着液态的光泽,剔透的高脚杯折射出细碎的金芒。
“喂!哈利同学,如果再让你重新选一次,你还会告诉分院帽你要加入霍格沃兹学院吗?”“赫敏”聊起很应景的话题。
“那你呢?赫敏!”我也跟着入戏。
“其实我觉得斯莱特林也不错,人还是需要点野心滴!”
“那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喽。我也要加入斯莱特林。但不知你的野心是什么?赫敏!”我兴致勃勃地瞧着身旁这位“野心勃勃”的家伙。“是想当王妃还是女王?”
“李太白!陛下口谕,特命你为大唐最美的女人题诗。”
尽头突然传来奇奇怪怪的一句话。
这是穿越了!?我不由得望向大厅尽头的高台。
高台上,教授席像一座木头做的宫殿。长桌是胡桃木的,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在烛火下泛着深褐色的光。最中间的金色大椅子像国王的宝座。对着的演讲台,金黄的猫头鹰造型,振翅欲飞。
而那声音就来自于高台台阶旁,一身玄青暗云纹锦袍,玉带紧束,腰板挺直如尺。面白无须,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在火炬映照下亮得惊人,像淬了寒冰的针尖。他手中那柄玉柄拂尘并未挥动,只稳稳搭在臂弯,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剑。
简直就是个从历史剧里走出来的活太监!
而他面前那人正斜倚在大厅高台的台阶上,青衫领口敞着,露出半截锁骨,翘起的胡须上沾着酒渍,像挂了串碎珍珠。手中一只空了的夜光杯随意搁在起伏的胸口,随着他粗重的呼吸轻轻晃动。醉眼朦胧,半开半阖。一张嘴似乎就能闻到他满腹的酒气。
“大唐第一的美人又在何处?”
“如今的大唐还会有哪个女子能美过娘娘!”太监拂尘三摆,仰望虚空,一脸虔诚。
“你把我的靴子脱了,我就写。”醉鬼继续着疯言疯语。
是李白!?和高力士!?
我和玉子几乎同时看傻了,像是在看一场近在咫尺的历史话剧。
“放肆!杂家只为陛下一人脱靴。”高力士气度威严地俯视脚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李太白。
“可娘娘方才已经说了,夜宴之中,不分贵贱,人人平等。连陛下也点头附和,呵呵!高力士,你这是要欺娘娘呢?还是欺君?”李太白若无其事白了高高在上的高力士一眼。
“你……”高力士被憋得无言以对。迅速扫视了一圈周围。却好似并没有看到我和玉子这两个穿着古怪袍子的人。
“好逼真的全息投影!”我大着胆子,直接从正弯腰给李太白拖靴的高力士身上穿了过去。他那费力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在拔一根大萝卜、
环顾整个霍格沃兹大厅,却并没有发现全息投影仪藏在了哪个位置。不愧是世界出名的影城,把会露馅的东西藏得这么隐蔽!
“哈哈哈……”
被高力士服侍脱掉靴子的李太白慵懒地得伸了个腰。仿佛屁股下面不是硬邦邦的台阶,而是皇帝软和和的龙榻。一脸畅然地望向大厅那一眼蜡烛点亮的星空。略加沉思,便一字一句地吟咏出那一首点亮了整个大唐盛世的不朽诗行。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全息影响突然似尘埃被疾风吹散,只剩李白口中最后一个逢字,仍在霍格沃兹的大厅里幽幽地回荡。
如梦初醒,我望着已经恢复正常的大厅,皱了皱眉。
“这到底在搞什么鬼?”
“又或者是想让我们看到什么吧!咱俩继续?”
“赫敏”倒是兴趣更浓。
穿过转来转去的霍格沃兹旋转楼梯间,跟活动在一幅幅相框里的魔法人物打招呼。我和“赫敏”对着镜头摆个Pose,比划了下魔杖。我和她便也一起“住进”了相框里。
穿过在电影里看过一百遍的葛莱芬多休息室,挂着光轮2000和火闪电的魁地奇展示区、电影主角团偷偷训练黑魔法防御术的,那间藏满各种魔法道具的有求必应屋。
冥想盆里缭绕的乳白烟雾,竟然带着浓浓的,荔枝弹糯清爽的甜味。“赫敏”忍不住靠近,俯身多吸了几口。
站在校长室架子上的凤凰福克斯,却在看见我们的第一眼,就开始鹦鹉一般重复地献媚。
“娘娘吉祥!娘娘吉祥……”
在食死徒面具展示区,一格一格摆放的却并不是电影里长得差不多的冰冷灰白面具。
而被替换成肤色黝黑,鼻子宽大的昆仑奴面具,以及獠牙外露,长得狰狞威严的兽首面具。简直像是从唐代历史博物馆里直接搬过来一样。
我警惕地环顾着这透露着诡异的哈利波特影城。猜测着藏在影城背后的阴谋。
“赫敏”拍了拍我的肩膀。
“放心!哈利!赫敏会保护你!”
我也只能跟着这个神经大条地“赫敏”一起笑笑。却无法掩盖内心咚咚的鼓声。
穿过干锅“咕咚咕咚”冒着泡泡的魔药学教室。就来到了犹如哥特宫殿窗棂的厄里斯魔镜面前。电影里的这面镜子能看到你内心最迫切,最强烈的欲望。
而此刻在我和玉子面前,这面本该只是普通镜子的厄里斯墨镜,却像电影屏幕一般显示出骇人的场景。
这电影还是第一人称视角!
一座破败不堪的阁楼里,凄惨的月光穿过瓦檐的破洞,撒给木质楼面一片凉飕飕的光。
此刻的高力士早已失去了大厅里的高贵威严。标榜身份的拂尘早已不知所踪,止不住颤抖的身子软弱无力地跪倒在镜子前的我俩面前。一脸惊惧后的惶惶不安。无力地深深埋下自己的头。
“陛下!右相杨国忠被陈玄礼以谋反论处,头颅已挂西门示众,杨国忠儿子杨暄、韩国夫人,秦国夫人也相继被处死。可陈玄礼仍不肯作罢!他说……他还说……”高力士抬起头,面如死灰地闭上了眼。
“他还说: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愿陛下割恩正法!”高力士又深深低下头,再也不敢抬起。
镜子里忽然起了一阵浓烟,遮住整面镜子,又随即散去。却见一尺白绫摆在了跪着的高力士面前。
又见一旁一直沉默的灰衣男人上前跪伏在地。
“陛下,娘娘无须赴死。臣有一计,可助陛下和娘娘全身而退。”
又是一团烟雾,将画面彻底抹去。厄里斯魔镜重新变回了普通镜子模样。照出我俩诧异的表情。
“如果这不是某个电影的片段,那么杨贵妃并没有死?那她去了哪里?”
我诧异地望向玉子,玉子脸上轻松的笑容也消失了。
“鬼晓得。不!视频里那个灰衣人应该知道。不过我更好奇,改造哈利波特影城的究竟是什么人?为啥想让我们看这个……”
我转到魔镜背面,果然有根极不显眼的电线,从镜子背面伸进地面。“赫敏,你还敢继续逛下吗?鬼晓得接下来还会让我们看点啥。”
“既来之,则乐之。反正这家伙似乎并没有什么歹意。兴许只是恶作剧?”玉子仍旧不以为然地擦了下自己的额头。
“可这恶作剧也太大费周章了吧!”
经过黑魔法防御课教室,霍格沃兹图书馆,经过有大蛇护身的伏地魔。与之前心怀叵测的诡异境遇相比,这位不能说出名字的黑魔王,似乎也变得和善了许多。
而前面,两端门柱顶上,两个长着翅膀的野猪雕像守卫着带着黑色尖刺的铁艺大门。
“赫敏!进了这个大门,就是电影里危险频发的禁林了。我们还要不要进去?之前发生的那些诡异……”我在门前踌躇不决。
“怕啥!既然来了!就不能让哈利的钱白花不是!”
“赫敏”主动拉起我的手,第二次,我的右手在她软糯的左手手心里悸动。触电一般的触感,转瞬传导到心房,压制住了我所有的胆颤和犹豫。
只是这次“赫敏”的手心里怎么溢满了汗水。
“哈利”就这么被无所畏惧的“赫敏”拉进了昏暗一片的禁林。一棵棵惨白的接骨木、橡树高耸。主动给我俩打招呼的马人兄弟,大胡子海格以及一身白羽毛的鹰头马身有翼兽巴可比克让我的心安定下来。
也许这里……
这时才发现不知不觉,我俩已走到禁林深处。而标志着禁林展示区出口的标志就在眼前。
可突然,一阵无中生有的邪风,卷起地上落叶,拍打在我俩身上。下意识的眨眼之间。透着光亮的出口不见了。周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惨白大树。风从疾风到怒吼。风中好似有万马千军。将我俩死死地包围。
“为了皇帝!为了娘娘!杀!”
“我们会找到出口了?玉子!别慌!”
我赶紧安慰身旁,却不知道何时,玉子早已松开了我的手。此刻在树枝间透露的稀疏光亮里,玉子已孱弱地倒在了我的身旁,苍白的额头上挂满了汗珠。甚至巫师袍下的身子都开始发冷发抖。
“玉子!你的额头好烫!我必须带你去医院。可出口?”我茫然四顾,四周除了那些该死的大树,就只剩下那利箭般呼啸狂野的风声。掩埋了所有的来路和去路的痕迹。
“为了皇帝!为了娘娘!杀!”
“有人吗?要出人命了!”我无助地高喊。
没有人!根本没有人回应。
“哈利!要不……试试守护神咒。”
“玉子!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心里一阵埋怨又心痛。
却也只得掏出手机,又一阵骂娘!
我可以打手机额!猪头!!不过即使打电话,外面的人也恐怕无法立马赶过来。
我只能上网搜了下守护神咒的信息。在这该死的禁林,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甩出魔杖,拼尽全身的力气喊出那句无比中二的魔咒。
“呼神护卫!”
突然一团似乎从我脚下升腾而出的银白气体,汇成无数银色骏马,向着四面八方幽深的禁林,冲散了风声。禁林的出口终于再次在眼前出现。
我背起孱弱的玉子,一口气冲了出去。可已经烧成这样的玉子,却依然倔强地在我耳边,软弱无力地道着歉。
“对不起了!李远君,害你很多展区没能逛完……”
“别说了!玉子!逛影城本就是为了你,难道你不明白吗?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赫敏,不是明日香,最重要的那个人是玉子……对不起!玉子,我就不该约你来这个鬼地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说着一连串的对不起,我害怕玉子就此会永远的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我背着她孱弱的身子走出影城,此刻连门口处的那个工作人员,也不见了。
我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拦下一辆计程车。
“快!师傅!去东京大学附属医院!快!师傅!你车上有水吗?”
我再也不想和天明,以及标榜他们家族地位的私人医院,再有半点往来。
人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这么高的烧?
难道是黄油啤酒有问题?可我也喝了呀!?
是冥想盆,那古怪的荔枝味烟雾?
一路上我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终于给玉子挂上了点滴。带着略微红润起来的面色,玉子沉沉睡去。
一直守在病床边的我,这时才想起来重要的事。赶忙走到走廊上,拨通了安娜的电话。
“喂!安娜!玉子她突发高烧。不过已经在东京大学附属医院,打上点滴了。现在需要联系她的爸爸妈妈。”
“知道了!我这就赶过去。”听筒里传来开始收拾东西的声音。
“至于联系她爸妈就别想了,但我这就通知她哥哥。玉子幼年就父母双亡,只能和哥哥相依为命。他哥哥为了她放弃读大学,早早就打工,收入微薄。最近又刚结了婚,生活更是拮据。要不然玉子也不至于在秋叶原兼职辛辛苦苦当COSER,来挣那点学费生活费,却还总想着节约点来补贴哥哥家用。玉子是很能吃苦的……”
“原来是这样额……”
隔着窗户,望着病中的玉子艰难地侧了下身。
原来在“明日香”光鲜亮丽的外边下,藏着如此柔软坚强的心。
刚坐回到玉子床边,裤兜里的手机又躁动起来。
是妈妈的来电。平时妈妈只发微信联系,现在突然打国际电话,是家里有什么急事吗?
我连忙接起电话。
“什么!?我爸严重车祸!住院!?”
这晴天突如其来的霹雳,让还没走出病房的我直接喊出了声音。
“好!我明天……”又不舍地望了眼病床上玉子隐忍着痛苦的脸。
“我后天就启程回国。”
入夜10点,我和安娜这两个玉子的朋友,被玉子哥哥执意请回去休息。
那一夜,躺在宿舍床上,一夜无眠,只有我的眼泪一直不争气地流到了天明。
第二天早晨,昏昏沉沉的我被手机吵醒。竟然是玉子发过来的LINE信息。
我一下子坐起了身。
简单的一句话。
“李远君,今天陪我看目黑川的樱花好吗?我在花下等你。”
玉子这么快就康复!已经出院了!?我大喜过望。一连回复了一串的好。
“好好好……几点都奉陪到底。”
不过!在赴约之前,我还有笔账要找高桥天明好好算一下。
于是在学生会活动室的走廊上,我直接把高桥天明逼到了墙上。双手死死抓住他柔滑的衣领,差把他给直接提起来。眼睛里的一把火,烧着他那看似无辜的眼眸。
“玉子小姐的遭遇我也同你一样担心,咳咳……但李远君,我是冤枉的,我跟本就无从知道你的约会计划,又怎么可能提前大费周章地做手脚。咳咳……”
这事我没告诉胖子,更没告诉其他人。这是我和玉子俩人,你知我知的约会……
我徒劳地松开双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远君!如果玉子小姐的病情需要的话,我家族医院随时可以提供帮助!”
我没有回头骂回去,因为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个人虚情假意的鞠躬。
一定哪里漏了风,可究竟是哪里呢?
一片花瓣,如春的一吻邀请,飘飘荡荡,落在我刚迈出计程车的肩膀。
目黑川一路盛放的樱花,是一束束脂粉染透的霞。风起,千瓣万蕊,下起一场永不止歇的温柔之雪,簌簌然纷扬而下,投入潋滟的水波。将整条河川织成了一条无垠的、流动的粉绸。这匹巨大的绸缎载着整个春天凋零的魂魄,无声地、庄严地向下游浮去,仿佛天地间最华美的灵柩。
在这飞花碎玉间,我孤单的影子显得单薄而局促。来回踱步,踩踏出细微的窸窣轻响。手腕上的时针,早已划过了约好的约定。而此刻的我却只能时而凝望水面,时而仓促抬眼扫向小径尽头。
难道玉子的身体又不舒服了?还是突来的病痛让她直接忘掉了这件事……
胸腔里沸腾的殷切期待,已被等待拉长成难熬的丝线,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已捻细,淬炼出难以掩藏的慌乱。
“喂!李远君!”
一声轻唤,如同花瓣跌落水面的轻柔,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像一尾灵巧的鱼,穿透了微风与花落的簌簌声,倏然穿透我心中焦躁编织的茧。
我倏然转身,循声望去。
浑然不觉间,一叶小舟如风吹落的一片柳叶,轻盈滑入这暗香浮动的粉色长卷。船头立着的倩影,仿佛是从潋滟水光与迷离花影中凝结而生的精魄。
阳光穿过花枝,在她发梢跳跃,积了点点碎金。微风拂动她素淡的裙角,也吹散了缭绕在她周身飘零的花瓣。那双含笑的眸子越过水岸间纷扬的粉雪,温柔而亮泽,仿佛春水初生,带着一种宿命般的从容。满河的碎玉都在这目光里化作了温柔的水波。
我似乎听见了花开的声音,在心底最寂静的地方,轰然绽放。
“用这种出场方式,也太诗情画意了吧!”我向着那抹倩影招手。双脚却早已按耐不住地大步奔她而去。
于是那叶船头便成了一对人。
“只是今天的玉子,脂粉气有点重呦。在下还是更喜欢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玉子小姐。”我故作不以为然。
“玉子只是想在李远君归国前,给你留下最美的样子……”玉子依旧望着那些凋零在逝水上的花瓣,看着落红一片片随波逐流地逝去。
“玉子!我的事你知道了……”我飞扬的心境低沉了下来。
“拜托!李远君!你昨天在病房里叫得那么大声,我想听不见都不可能了。”玉子对着我笑笑,笑里夹着黑咖啡淡淡的苦涩。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还有学业没有完成。我还指望在日本闯出个名堂呢。哈哈!”我自以为是地假笑着。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你们中国人的名言。李远君!可不要让自己的人生留下这最大的悔恨额。”玉子幽幽地说出了这句话。
接下来是大段大段的沉默,面对万千樱花绝美的飘零,面对近在咫尺的所念之人,虽心有千言万语,嘴却无从言说。
“船靠岸了!李远君!请让玉子目送你离开……”
我不肯相信,这就是我俩这短暂故事的诀别。绝不是,绝不是!
可该来的终究会来。我失魂落魄地向着来路的方向,一步步远离。
“李远君!你还会回来的对吗?”玉子颤抖的声音,吹进溢满樱花香气的风里。
可我不敢回头,不敢面对玉子含泪的眼眸。怕自己彻底失去离开的勇气。只能徒劳地摆了摆手。
可我真想……真想……
“李远!”
我终究回过了头,干涸的嘴唇却迎面对上了玉子含着泪的吻,柔和炽热,如花瓣与花瓣的缠绵依旧。
周遭的一切——喧嚣的游人、花瓣的河流、纷扬的世界——都在顷刻间被过滤、被推远、模糊成一片粉色温柔的背景。甚至连奔流的时光都随之停滞。整个世界,整个宇宙只剩下一对忘情拥吻的恋人。
可我终究还是怀着玉子含着泪的笑容,登上了归国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