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漫画师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消失的现实

最初只是四宫格的短漫,画着画着,超出了画框,线条也变得歪歪扭扭。最初只是想画个简单小日常来着,画着画着,主人公的衣着颜色变得奇怪起来。像是搁置的数位板突然裂开的声音,手里的自动铅笔啪地一下子消失了,连带着画画的人也消失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一只极其优美的白猫伸了个懒腰,舔了舔前爪,继续着之前的美梦!于是画面定格,灰蓝色调的背景板,城市、灯火、大桥、海水,还有对寒风的简单处理,以及遥远得几乎难以辨析的月亮的影子……

一个白发苍苍的男人,裹紧他的外衣,独自走在寒冷冬夜的街头。他因赌博欠了一身的债,妻子带着唯一的女儿离他而去,他从清冷又贫困的出租屋走出,颓废的气息跟随他一路来到这跨海大桥边。

他驻足看着海岸边那些霓虹灯光,身后是稀疏来往的车辆,这时已是深夜,他想去追回妻子和女儿,可是,他把手从兜里拿出来,在路灯下仔细端详着,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他充满愤恨,为什么自己运气这么差?

几百万的存款输光了,房子也抵押了,工作也丢了。那个曾是自己部下的男人的嘴脸,从一副讨好的哈皮狗摇身一变占据了自己原来的职位,变成一头趾高气昂的臭野猪。

妻子走了,带着还未成年的女儿,头也不回地上了别人的车,还硬生生地把女儿看着他的脸掰到另一边,这是蓄谋已久的。

女人天生绝情无义,自己只是运气太差了而已。男人这样想着,他趴在大桥的栏杆上,盯着十几丈高的脚下的海面,有风吹过来,冰冷刺骨的寒风像是冻透了男人的心,他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他就这样闭上眼睛,在飞身跃下的前一秒他都没有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海水被砸入的声音很小,涌起的涟漪在寒风吹拂过的海面更是引不起半点水花。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注意,他就这样死去,周围的世界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不远处的灯光依然在闪耀,汽车的马达声没有停留,从此处疾驰而过......

咔嗒,咔嗒……

只有一个人,他手里按动着自动铅笔,他就这样浮在男人落下的海面上方两三米处,寒风肆意地蹂躏他的头发,看上去已经好久没有修剪过了,显得纷乱又肮脏,他就这样悠悠地飘着,淡淡地看着海面——男人没入后的水纹早已被风吹散,漫长冬夜根本不在意谁会在何时何处死去。

男人再次睁开双眼坐起身,抬眼发现面前有一个办公桌,上面摆着一个打开的平板电脑,旁边插着一支碳水笔,电脑背朝着他,他看不到上面的画面。他又低下头看看自己,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从桥上跳海的事情,明显自己已经死了,但眼下自己的衣服并不潮湿,而且这里说不上温暖到也不冷,难道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他心生狐疑,刚想站起身,忽然一侧的房门被人推开,一名西装笔挺的青年走了进来,那人手里捧着个保温杯,大约二十上下的年纪,留着中规中矩的短发,像一个普通公司的普通职员,还戴着一副边框眼镜,给人一种冰冷的距离感。

那人朝着男人笑了笑,男人顿住了,不待他开口,眼镜青年就说让他请坐,自己也径直坐到电脑桌前。

“姓名,李萧,年龄,36岁,死因,自杀,没错吧?”青年说着抬头看着李萧,一边还在电脑屏幕上确认着信息。

“啊,嗯。不过,你是谁?”李萧不知所措,小声地应答,他重新坐下,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内心忐忑。

“我是办事员安,你可以叫我安。”安推了推镜框。

“呃......这里是......”李萧开口问道,他还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死了。

“你死了,这里只是一个登记室,登记完了系统会自动分配你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

“是的,下面我会对你的一生进行核对,35岁之前都平淡无奇没什么可说的,关键是死前的一年时间,你赌博、家暴、诋毁同事,而且你是自杀,所以会叛你有罪,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等一下,我有罪?不,一定是你们搞错了,我......去赌,不,那不能说是赌博,我是想投资,不,我是被骗的,我......我只是想让我的家人生活得更好,这不能说是我的错。还有,家暴?我没有,我没有打过一下我的妻子,我爱她,怎么可能对她动手,可是最后她......她......还有诋毁同事?这是简直是无中生有,我一向对部下都......”说到这里李萧顿住了。

“怎么不说了?”安静静地看着他,看着李萧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又开口道:“你赌博输了婚后所有积蓄,不敢和妻子说,于是你偷偷把房子抵押办了高额贷款,结果拿到钱你又去赌,赌球赌马这些能说是投资吗?还有,你有了外遇,喜欢上外面的女人了,还经常整日不回家。你的妻子都知道,但她并没有和你离婚的打算,她去找了你的那个情人,给了她一笔钱,要她离开你,之后你的妻子更用心照顾家庭,照顾你和孩子,而你因为情人的背叛离去把气都撒到妻子身上,整日对她冷嘲热讽,冷暴力也是暴力!”

安撇了他一眼,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继续开口,“至于你诋毁同事的事情,我想你自己比我更清楚,就不用我说了吧!”

李萧脸色难看,他觉得真是笑话,为什么是他的错?为什么是他有罪?明明是自己的客户被对方抢了,还反过来说是自己抢了他的客户,他一气之下就去拜访了那名客户并数落了自己部下的千般不是,直接导致客户一气之下撤销了合作,并且将他们公司拉入黑名单。

公司知道后免除了他的职务,由他的部下陈显担任他之前的职务,并将他开除。

他气愤不已,不止一次去找陈显的麻烦,但由于人家一直不理他,他更是不能原谅。好几次偷偷尾随陈显,还用车把人撞成了重伤。亏得陈显没有起诉自己,赔付的钱是妻子出的,因为自己正瞒着妻子背着债还把房给押了。可是最后还是落得人财两失,似乎是一夜之间就白了头发,自觉无路可走自杀了事,如今来到这里还要承担所谓的罪罚。李萧觉得不公平,他没有错,他是受害者!

然而事情的确如安所说,他是自杀,这是事实。

李萧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他用手抓着头发,不是的,他不想这样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对吧,不然不该是这个结局啊!”一个清脆尖锐的声音打破了李萧脑中混乱的思绪。

“喂,遥,谁让你进来的?”安一脸怒气地瞪着擅自坐在桌子上的某男——遥。

李萧也抬起头,那是一个多么妖娆的男子啊,绿色的长发垂落到地面,粉色外套披在肩头,白色的收身牛仔裤把那颀长的大腿线条勾勒得十分诱人,翘着二郎腿就那么大剌剌地坐在安的办公桌上,皮鞋漆黑锃亮,那鞋尖险险就戳到李萧的鼻尖了。

李萧被他吓了一跳。

遥把脑袋伸向李萧以一个极不自然的姿势,用毒蛇一般阴骘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然后嘻嘻地笑出了声,那个声音混杂着女人般阴柔和男人般粗犷,让人听了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呼呼……

似乎迎头有风吹来,阴寒之气袭满全身,李萧裹紧外套,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是站着的姿势,抬眼看前方一片雾气,似乎有忙碌的人影看不分明。待他慢慢上前,看清时陡然瞪大双眼,血丝似要冲出眼眶一般。面前赫然一个三足铁锅,分别有三条黑蛇在给铁锅添柴加火,那锅里沸汽滚滚,不知是水是油,更恐怖的是,那锅的上方一粗壮横木吊着一个不断扭曲蠕动的什物,被捆绑得结结实实,那脑袋垂入锅中,分明是一个人。李萧顿时吓地两腿发软抖若筛糠......

“你觉得这个惩罚如何啊,你可以尝试的,呵呵呵......”此时一个极阴森的声音在李萧的耳畔响起,让他整个头皮炸开,李萧木木地转过头,遥恶作剧般将舌头伸出几寸,在热汩上方舔舐着什么,李萧终于瘫坐在地,如被抽了筋的死狗一样,再没了气焰。而遥却仍觉得还不够,支使俩矮鬼拖着他又参观了其他的刑罚,有剐刑、烧铜狱、刀轮狱等,这么轻轻轮看了一遍,只是看着,一般人就早已下破肝胆呕血而亡,既已是在这里,看到这些情景便已是死人,这死后又生、生而又死,日死生数回,生只为接受刑罚,死亦不能摆脱。

就在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被刀剑刑罚削髓剐魄之时,李萧突然如溺水狗接触到新鲜氧气一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同时身体慢慢恢复知觉,清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仍在之前的工作室里,再一瞥,眼前的俩人依然盯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浑身颤抖。

“我......我认罪,但我可以赎罪,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让我赎罪的,我什么都愿意,我会改过自新,我,我做个好人,我......”说到这里,他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

“哎,真是没办法,你怎么知道可以赎罪呢?”遥看了一眼安紧皱的眉头,用轻佻的语气问向李萧,“可能只是虚假的画面也说不定哦,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残忍的人呢。”

“可以赎罪的话,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了......”李萧嘶哑地嚎叫着,他那慢慢压低的声音像是从干瘪的皮夹子里挤出来一样。

“那好啊,那你就去......赎罪吧......”。

李萧挂满泪痕的脸慢慢从掌心抬起来,向那鬼魅的声音看去,顿时,风化般苍白纤细的食指直抵李萧的眉心,仿佛水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开去的是......

时间似乎瞬间凝结停驻倒带,一切回到最初之时。遥望着安笑得邪魅,真如他的名放肆招遥。在这一场戏里,又给彼此安排了什么角色呢?

时间来到一年前的一月,这是一年初始的时间里。李萧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玄关准备穿鞋,自己一身西装拾掇得人模狗样,一脸的汗水和不平稳的呼吸,让看见他的人一定多问两句: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这是死后的光景吗?回到家中了?之前抵押了的房子,俨然自己还住着!正思索着,妻子的声音传来。

“好了,我们走吧。”洛雯一身淡青色长裙,白色狐裘轻轻搭在肩头,那曼妙的身材是如此勾人心绪,小巧的脸蛋是如此惹人怜惜,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这般动人美丽!啊,太美了,太好了,回到过去了。李萧眼里的泪水就这样静静地滑落,看得洛雯一阵莫名奇妙。

他赶紧擦干净眼泪,恢复着表情,调整着呼吸,他不能说,不能说这一年的遭遇和自己的死,他甩开脑袋里那狠心离去的背影,上前牵起妻子的手。

他记起来了,这是准备去参加同学张浩的婚礼,上一次也是带着妻子一起去的,张浩是两人的大学同学。就是这次婚礼上,李萧认识了插足婚姻的第三者,之后自己的人生就像误入了充满诱惑的沼泽,一旦陷入就再也挣脱不得,只能任自己越陷越深。

似乎感觉到微妙的不同,可能是因为自己是个重生之人吧,不,应该算是赎罪之人!

他们来到酒店,灯影幢幢,杯盏交欢。婚礼仪式过后,妻子去陪新娘子换装了,这当儿,李萧一个人端着杯子靠在墙壁角落里。一抬眼就看到巨大落地玻璃窗前,一名身穿红色赫本小礼服的美丽身姿,慢慢地转过头来对上了他的眼,她笑得柔情百转,他被这个笑迷惑了,一眼万年的爱情临幸他,让他感觉像飞入云端般神魂颠倒不可自拔……

咳咳,以上是之前那次的脚本,而此刻,他依旧那样靠着墙壁,六神无主地随意撇看,看到落地窗时忽然反应过来,之前就是……想着,一个红色身形缓缓出现在他视线中,而此刻,他的脑袋里早已没有那些罗曼史的粉色泡泡了,啪啪,全炸掉的同时,那窗边的女子从始至终都没有撇他一眼,而是被一位妖娆的男士拉着半搂在怀中,女子红着脸低着头笑得娇羞,那男士似乎掰着她的唇还印上了一个吻,再抬起眼时,妖娆男子的目光看向李萧,笑得充满挑衅!李萧随即如梦初醒,那不是……?他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不论以往如何,现下应该是不会与那之前的情人有任何关系了,李萧百感交集,为何是百感交集?照理来说,这李萧本是为赎罪而来,但其实这何尝不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呢,最终的选择还在他手里,但是做决定之前不得不考虑那张妖娆恐怖的脸——死人一般的脸!

只是因为惧怕而装作赎罪的样子,这样的不真的人果然也会有的,对于遥和安来说,见过的太多了,那又为何多此一举提出这令人费解的赎罪之辞呢,这个确确实实源于某个人的喜好了,没错,个人喜好!

自打被那来自地狱的鬼魅盯视过后,李萧就处于一种置身非现实的迷惑感中。人死了怎么可能重生?还带着所有记忆?平白无故大白天还能见鬼了?然而很快,他整理好了思绪,站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妻子,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他因思绪过重而辗转难眠,在深夜一个人站到窗边,看了满眼的星光之后,他重新回到床上,伸手将妻子揽入怀中,这份温暖是真实的就够了,其他的不用多想,也许自己思虑过重了。可是,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第二天醒来,他已经完全变成一个没有过多记忆的“真实”的人了。之前之所以会有以往的记忆,完全是时间界限还不够清晰。

要知道死后的人,享有在特等席位观赏自己的弥留之际,虽然大多数人都会放弃这项权利。于是安和遥就加班加点,废寝忘食,模拟出可与现实媲美的重生世界。

刚重生时会带有之前的那些记忆,随着时间流逝记忆会慢慢模糊,直到完全消失不见。而李萧显然已经不记得自己曾自杀并为赎罪而重生的事了,他像往常一样起床、看报、吃早餐,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前一晚还被妻子的美貌所惊艳,还在妻子面前泪留满面……

但是,洛雯却记得清清楚楚,她将准备好的早餐摆放好,撇了一眼低头专心看报的李萧。

“吃饭了。”她喊了一声,就见自己的丈夫一改昨日的热情,恢复到平常的寡淡态度,她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

今天是周日,孩子昨天被奶奶接了去,她本以为丈夫会记得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实际上她想象着两人一起出去约会,就像之前在大学那时候——总是待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可是如今……

她呷了一口牛奶,状似无意地提起,“陶陶马上五岁生日了呀,这时间可真是快啊。”她觉得丈夫想到女儿生日的同时也会想到……

然而,李萧只是嗯了一声,眼睛一直盯着报纸,并没有分丝毫神经给她。

她独自吃完早餐,收拾了之后,就自己回房间关上了门。

等李萧看完了报纸,桌前的食物已经没了温度,他喝了一口奶,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清空了餐盘。等他从厨房倒了一杯热水出来时就看到洛雯拿着外套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丈夫问妻子。

“我约了朋友,有个聚会,会晚点回来。”妻子回答。

“你要到晚上才回来?”丈夫有点不悦。

“对,还有,你不用等我吃饭,我在外面吃。”妻子穿上高跟鞋,从柜子里拿出手提包。

丈夫刚想发火,突然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压住一样,没腾起来的火气就这样莫名地灭了。哑了哑嗓子,嗯了一声,转身回到客厅。

妻子的眼神跟随着丈夫的背影,最后却是胸口被石头堵住一样,特别气愤,于是她头也不回地离家走了。

门“哐”的一声把李萧吓了一跳……

洛雯一气之下出了门,可她并未想好要去哪里,她只是想着赶紧离开家,离那个人远一些好让自己不要因为怨恨而去责怪他。她是想好好爱自己的丈夫的,婚后的辛苦付出她也都看在眼里,生完孩子她就辞去了工作专心照顾家里,就是想让他不那么劳累。

从什么时候开始,丈夫不再和自己说心里话了,仿佛是忽然醒悟了一般,原来那个无形的东西淡了消失了……

洛雯胡乱走着打发着时间,却不想抬头发现自己走到了之前经常光顾的一家美容店,她苦笑一下走了进去。虽没有提前预约,但热情的技师小姐还是把她迎进包间,一番享受过后,整个人也放松下来了。再次走到街头时,洛雯已扫去所有疲惫和幽怨,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李萧的电话。

“喂,老公,我的约会取消了,晚上我们出来吃饭吧,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你忘了吗?”洛雯用略带温柔的嗔怪口吻微笑着说道。电话那头顿了顿,仿佛意识到什么似地开口,“啊,嗯,是啊,我……抱歉老婆我忘了,嗯,就按照你说得来做吧。”

……

这只是一种可能,事情的发展变化是迅速的,是千变万化的,可能一个微小的念头就会导致一个相差万里的结局,所以未来的事情你无法确定,明天的事你无从知道,哪怕只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你也不得而知……

遥手里的镜头往前倒回一点。倒回到洛雯走进那家美容店,因为没有提前预约,前台小姐姐为难地向她解释,美容技师都在忙,没办法抽出空来为她安排服务,于是她带着疲惫的身心离开了。

之后的洛雯完全没心思找朋友陪她或者和谁约会。她走得累了于是就这样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看着面前马路上来往的行人和车辆,感觉无助又迷茫。她知道自己的婚姻出现了问题,可是她不确定问题出在哪里,她伸手想拿出包里的香烟,可是她忘记了,自己已经好久没抽烟了,之前是因为什么而戒烟的呢,记忆并不很清晰了。她再次苦笑着,往身侧看去,不知道哪里可以买到香烟。

于是一间古朴的店铺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出现在她眼前。

没有思索,洛雯走进了眼前的店铺。推开高大的木制门,门把手上挂着的长管式风铃叮铃作响,迎面是一颗虬枝蜿蜒的樱花树,满开的樱花让她有种置身大学樱园的错觉,使她不禁想到和丈夫初识的那个初夏。

微风轻浮过少女的发丝,将花瓣洒在少女翻开的书页上,一个身影悄悄靠近,挨着石桌坐下时少女才抬起头来,对上的是青涩地笑,她还记得看到阳光下那个笑容,自己的心突突跳得好快......

“你好,欢迎来到——回想实验室。”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洛雯的思绪。

洛雯抬头看着眼前穿着旗袍的女孩,只能说是女孩,她的头发梳成两个丸子发髻,显得俏皮可爱。洛雯笑着看向女孩,一时间忘记自己为什么推门进来了。

“哦,请跟我来吧。”女孩没有询问,而是领着洛雯往里面走,拐过一条窄窄的廊道,之所以道窄只是因为大部分位置都栽满了翠绿的青竹,不知从哪里传来水流的声音。洛雯只觉得这个店家是真会设置取景,不论刚才的樱花还是眼前的青竹或者不知何处的流水,在这城市中心都仿佛......对了,不真实,虚境一般!

洛雯随着少女来到一个轩阁,石桌、木椅,脚下是天鹅绒般柔软的地毯,她自行坐在木椅上,椅子有扶手有脚托,她一坐下就丢掉手提包脱掉高跟鞋,往后一仰,似乎终于找到了最为舒适的姿势,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一旁的少女也不说话,拿起茶壶斟了一碗茶递到洛雯手边。洛雯半眯着眼睛似乎马上就能入睡,不过她还是直起身端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淡淡的清香从轩阁外弥漫至洛雯身旁,她再无法抬起眼皮,沉沉地睡了。

还是那股幽幽的香味,洛雯抬眼看去,发现周边的事物似乎不同了,纯白的房子、纯白的墙壁、纯白的桌椅,而她自己则坐在一个轮椅上。一个艳丽服饰的男人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笑得邪魅。洛雯想开口想站起来,可是她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惊恐疑惑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

男人绕到她身后,推着她的轮椅往前,“不用紧张,我不是坏人也不会伤害你,只是觉得你可能忘记了一些事情,我想帮你回想起来。”男人的声音没有一丝胁迫也没有一丝温度。

洛雯却觉得头皮发麻,她感觉有什么令她难以想象的事情要发生了,可是她无法反驳,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颤抖着心朝着眼前不断接近的白光看去。

“我要你和他离婚,孩子已经五岁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洛雯的嘴唇在颤抖,一场久远的恶梦被唤醒,让她只觉得五雷轰顶。关于她的秘密,她一直带着虚假的面具和这个她以为她爱的丈夫李萧生活在一起,相恋、结婚、怀孕、生女,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是表面的假象,在这假象之下的真实是她一直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个人也许拥有着她的爱、她的情、她的心包括她的孩子,而现实中的丈夫却一无所知。

现实中的洛雯的丈夫,李萧,那是一个简单阳光的人,或者说曾经是。在大学时候最好的年华遇见了最适合自己的人,两人都这样说着,有人情真有人意假。

结婚之后,洛雯有想过为李潇生一个孩子的,可是另一个他不同意,于是又是假意欺骗,这一骗又是五年。五年,她一面兢兢业业扮演着一个好人妻,一面又无法割舍那最初的心动。

“这是什么?不能说是偷吃吧,应该说是诈骗,骗取爱情?或者......”鬼魅一般的声音就荡在洛雯耳畔,她惊恐地双目圆瞪。

“说来真巧,这个男人竟然是你老公的部下,哦,对,后来你老公被开除,这倒是成全了他。”美艳的男人走到洛雯前面,在一个白色长条桌上坐下,翘起二郎腿,一手拖着下巴,看着洛雯笑得邪魅妖娆。

洛雯无法对上那诡异的眼眸,她呼吸不稳眼神闪烁,她心中生出愤恨之意,“是他的错,是他欺骗了我,是李萧,他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我......我太天真了,以为他简单,以为他纯真,以为他真的爱我。可是知道了他骗我,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不能骗他?就算结婚了,我也依然可以利用他,都是他先利用我的!”

最后几乎是嘶吼出来的,洛雯并未去想自己为何突然能够开口了,她只想发泄心中的不满,她压抑得太久了,如果陈显不再出现在她面前,她甚至觉得就这样生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为什么老天非要和她作对,她明明不想要回到陈显身边了,之前的誓言都被她蹂躏丢弃了,她想着的是和自己的丈夫李萧——他们可是合法夫妻,只要她不提离婚,只要她不离开,李潇就不会离开,她这样深信着呢。可是为什么会出现那个女人,那个该死的女人?

“哦,你可能还不知道,李萧出轨的对象是被你的那个他雇佣的呢。”慵懒的声音,他述说着的是事实。

“什么?”洛雯不敢相信。

“就是陈显啊,可能他觉得你变心了,或者主意不坚定了?所以他想帮你。你觉得我这样说怎么样?”玩味地笑,洛雯眼中眼前人就像恶魔一样,真正的恶魔。

“哎呀,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我是恶魔吗?嗯?安,你说,我是恶魔吗?”男人说着转头似乎很受伤地对着身后询问,在他身后,一名西装笔挺的青年坐在那里,他带着边框眼镜,看都不看桌子上坐着的人,一脸认真的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切,真无趣。”

洛雯也才发现那里还坐着一个人,刚才一直是懵乱的状态,现下清醒了几分,便正了正神色问道:“你们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想把我怎么样?”

“哎呀,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吗?不过没关系,你继续说,我们继续听,不过你说出来的只能是真实的事情哦。”遥提醒着。

什么?洛雯忽然感觉到脑子里面一片模糊,随后又慢慢清晰起来......

她离开了李萧,带着并非李萧的亲生女儿走了,那之后呢?她去了哪里,见了谁,还有李萧……怎么样了?洛雯感到头痛欲裂,她双手抱住脑袋,回想着过去种种。

最初和李潇恋爱,洛雯是真的觉得他直率可爱的,然而是什么时候发现李萧一直假装纯情欺骗自己的呢?是那封信,李萧写的那封情书,不是给自己的,从那以后她越发觉得自己被欺骗,她不能容忍,她回头去找陈显要求复合。天知道陈显那么一个没有任何优点甚至是透明一般存在的人能做到什么!

情书吗?陈显故意显得一脸诧异。可是谁又知道,会不会是嫉妒让一切脱轨了呢?

陈显一脸虔诚信誓旦旦,他告诉洛雯,他愿意等她,愿意一直等她。他不知道洛雯是在利用他吗?可即便如此,陈显依然愿意守候她,即便如此,她还是嫁给了别人,即便如此,洛雯还是怀了他的孩子,因此,他还依旧拥有她,陈显深信。

可是他却不愿再等了,眼看着自己爱的人和别人相依偎,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叫着别人爸爸,眼看着他们一家过得越来越好,他——陈显不愿再等了!

所以,制造出轨、牵线赌博、引发家暴、弄丢工作,最后,直至自杀。其实这一切都是李萧自己的选择啊,自己只是顺水推舟而已,陈显定然会这样想。

事实是这样,陈显所想是事实,洛雯所说也是事实,而真正的事实是,李萧死了,自杀了。

洛雯知道这个消息整个人安静得犹如冰冻的湖面,她没有表现得多么悲伤,也许结局就是这样也说不定,不,她好像的确真实见到过结局一样。她回想莫比乌斯环形成之前的场景,是在她上车前看李萧最后一眼吗?还是她把女儿的脸拨到另一边的时候?或者再往前,陈显来找她,悲痛欲绝地诉说着自己的情愫,于是同学张浩的婚礼……想到这她眉眼抖动着,果真这一切不是偶然吗?

她想否认,于是继续回想,那封情书,最不该出现的东西,突然洛雯如坠冰窟,是假的?自己一直持抱着的恶意的来源,她从没有确认过却深信不疑,现在一切可能都不复存在她却迟疑了……

汹涌的海浪拍打在一米多高的护栏上,冲出来的海水碎裂成满天繁星,洛雯无知无觉地站在安全距离之外,任狂风席卷那最后的水花也无法抵达她的发梢。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脸色毫无波澜,她知道自己又在梦中了,最近总是这样。她梦见李萧对着自己泪流满面,转头却又冷漠无情,她梦见自己失望离去,却在下一个路口掏出手机温柔缱绻地对李萧诉说……

而现在,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大海,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妈妈,她回过头,看到陈显抱着女儿陶陶在向她招手叫她回家,她忽然忘记了刚刚要回想什么事情来着,是什么呢?

月色淡薄如雾气一般,路灯也昏黄不显明亮,拉长的人影慢慢隐没进城市的色彩,只有眼前的海浪依然用力翻滚,像是要夺回什么一样拼命地碎成难以拼凑的水花……

咔嗒,咔哒。

“你们三人都各有罪过,不过你的最大,你知道吗,李萧?”那个最初冷眼旁观的男人按动着自动铅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着。

“呃嗯,是。”同样男人的声音伴随着自动铅笔咔哒的声音响着。

“因为你自杀了,自杀者是要下阿鼻地狱的你知道吗?”一成不变的声音。

“是,我知道。”同样的声音。

佛法曰自杀为大恶,大不孝,大不忠,大不义,堕入阿鼻地狱。所谓阿鼻地狱啊,死后不断轮回,饱尝死亡痛苦,不得超生!

啪嗒,自动铅笔掉到了地上,桌前的人从椅子上无力地滑倒在地,被现实拉扯催生出的新一代漫画师,因着连续几日不吃不睡赶稿,终于昏睡了过去。

一直安静的白猫看了一眼躺在脚边的臣民,轻轻跃起,跳上桌面,踩过手机屏幕,幽雅地弓身挤出窗户的缝隙。桌上的电话被人接听,那边呼唤了半天随后就听到风风火火收拾东西的声音,白猫轻声喵着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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