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包饺子,闺女擀皮,我来包,八十八岁的老妈在一旁阳台晒太阳,我看着手里的饺子笑出了声,女儿用胳膊肘怼我:“妈,你乐啥呢?”
我扭头看着闺女,更乐了。老妈也过来看我,我乐够了,便跟老妈说,看到面,我就想起来村东刘家的麻子姑娘了。老妈听我讲完,皱眉想了一会儿,便也笑起来,闺女不乐意了,忙让我讲讲。
刘家的麻子姑娘,叫什么我真不记得了,跟我同岁,从小脸上长了一脸麻子,四邻便喊她麻子闺女,他父亲,我喊刘叔,每次别人喊的时候,他挠着头跟那个人说道:我们这好歹是一个姑娘,喊那个多不好听啊。
别人也就不好喊了,原本这外号也就喊不起来了,村里有个专门“管事的”,就是谁家有事,不用招呼,他就去了,到人家家里,一通指挥,别人该答应答应,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扭头就是笑。
“管事的”说,一个姑娘,喊麻子闺女是不好听,那就喊麻子姑娘吧。众人起哄叫好,众人碰到他们家有事,就会说句,他说他的,他那话能听?
麻子姑娘叫起来了,只有我们学堂的先生不喊,我们在学堂也不敢喊。
麻子姑娘慢慢长大了,我们十三岁,去河边洗衣服,有人便跟她说,你多在水里泡泡脸,等脸泡泛,麻子就能抠掉了。
她在家打盆水,每天都把脸埋进去,第二天就被刘婶发现了,问完事情来由,刘婶站河边连骂两天,出主意那个三天都不敢去河边洗衣服。
大队因为共产党把蒋介石打跑了,便让村里扭秧歌的扭一扭,有人站出来,说张大爷也能上台说一段书,又有人提议,让我们学堂的学生也出一个节目,就这样,那天有扭秧歌的,有说书的,有村里的解放军战士讲打老蒋时候的事,我们学堂唱《东方红》
先生公布人选,男女生各十五个,其中就有我和麻子姑娘,就有没选上的同学在抱怨,说是为什么满脸麻子的都能选上。
她低着不说话。
排练了两天,我们就上台了,没有舞台,就一片空地上铺了几块木板,木板下面是玉蜀黍杆,上台前,她来的最晚,低着头走了过来,我们也都没有注意,都在暗暗紧张,我们上台后,还没开始唱,台下的人便笑起来了,有的人笑的都从座位上倒在地上了,人趴在地上还在笑。我们左看右看,队长赶紧冲台下的人喊话,谁都不准再笑了,这是要唱毛主席的歌,谁再笑就扣工分,台下立马安静了,偶尔有调皮的孩子还在笑,也被大人打哭了。
我们吓的不敢乱看了,队长喊开始,我们都卯足劲儿唱,唱了几句,就觉得有水滴在我脸上了,慢慢一滴两滴,开始下雨了,我们依然唱完再下台,下台瞟到麻子姑娘,吓到一激灵,脸上都是面糊,挂在脸上,看着就吓人,我们都离她远远的,先生过来问她,在脸上抹面,你不知道这是严肃的演出吗。
她低着头,用手不停抹着脸上的面糊,刘叔刘婶把她带走了,那个时候面粉太金贵,人都没有吃的,她给抹脸上了,我们都觉得她得挨打了。后来的两天里,她都没有来学堂,再见她,手都肿了。
我们年纪都大了,她带着孩子回娘家,我们远远的看到,也不敢再喊麻子姑娘了,又不知道叫什么,就喊她,刘家亲戚来了。
后来拉家常,她说,刘叔刘婶没打她,就是她觉得丢人,在家里编了两天筐,不想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