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去看望住宿的大姑娘,就总要在朋友家停留,美餐是少不了的,有时还要住上一晚,蹭吃蹭住,却自在的如同自家。朋友待人热情温和,骨子里的善良无疑是母亲的传承。
朋友的母亲,七十多岁,大盘脸,爬满皱纹的脸上却鲜有老年斑点,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胚。她与人谈话,总是柔声细语,眉眼间除了慈爱,还是慈爱。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总是很奇妙,有人一见如故,有人相识多少年却仍如路人。我与大娘不能说一见如故,却也很是投缘。
第一次与大娘长谈,是在朋友生病住院的病房里。朋友做了手术,我去探望,大娘拉着我的手,与我诉说了很多。其实,大娘的事情我早有零零星星的耳闻,但从当事人的口中说出来,却是另一番感受在心头。
大娘是医院里的护士,真正的白衣天使。大娘这个年龄的人,能吃上皇粮,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真是不容易,尤其是女人。
大娘的家境不错,父亲也是有工作的人。但大娘却嫁给了家境贫寒的大爷。大爷是行伍出身,在西北的戈壁滩上,大爷和他的战友们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和热血,才建成了如今的航空发射基地,才涌现出杨利伟等一大批航天英雄。
大爷也是英雄,英雄的兵哥哥自然是大娘心仪的对象。大爷又是部队里的厨师,做的一手好菜。随军的大娘虽然身处荒地,却因为能伴大爷左右而异常满足。我相信,那时候的大娘是最幸福的女人!
可幸福总是来得太短暂!大爷转业了。转业了的大爷从一身正气的军营来到了灯红酒绿的民间,做了某机关的宾馆经理。宾馆里,到处是美貌年少的女子。大爷转晕了头,也迷失了心。此后的日子,大娘只在煎熬里度过,盼着月亮数着星星,盼过了春又盼到了夏,再从秋盼到冬,却怎么也盼不回大爷那颗丢了的心。
大爷工作的地方离家特别特别近,可大爷就有五年未回过家。五年啊,多少个日日夜夜,大娘一个人苦苦地撑着,用自己微薄的工资供养二女儿上大学。女人的艰难啊,唯有女人才懂。大娘的眼里时常会泛起泪水,却终不见流下来。该流的泪早已经流干,大娘的眼也落下了疾患,如今一只眼已经完全坏掉,只用剩下的一只眼来看世界。
有一年春节,大娘算是把大爷求回了家,可回了家的大爷摔了大娘亲手包的饺子,又扬长而去。大娘曾经笃信佛祖,佛祖却并未向她伸出援助之手,她的哭喊声天地不应。大娘绝望地把自家供奉的佛祖一一扔掉,从此再不信佛。她只信自己,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可这种信仰却如微风中的烛火,火星摇动,一吹即灭。
陷在生活泥潭里的大娘得了抑郁症。八年的抑郁,让大娘丧失了生的希望,两次自杀未遂。命是捡回来了,大脑却受到了损伤,好在不影响正常的生活。每每谈起,都能触到大娘那颗受伤的心,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痛。
大娘没有勇气走出这段早已破碎的婚姻。她只是等,只是希望能让两个女儿有个完整的家。大娘说,她一点儿也不后悔没生下儿子!两个女儿都是娘贴心的小棉袄,懂轻重,知冷暖。可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让她那与她不睦的婆婆瞒着她抱回了一个孙子,还偷偷地养了一个月。
人家们欢天喜地地给孩子庆满月,她们娘仨连面都没露。大娘态度坚决地不要这个孩子,满月当天孩子就被送走了。此次博弈,大娘总算赢了一回,但也从此种下了对婆婆的恨。大娘的婆婆啊,同为女人,相煎又何太急!
如今,大爷老了,就像远飞的飞筝终究还是回到了放风筝的人手中。大娘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中,终于可以把郁积了多年的恨一点一点地倾泄在大爷身上了。向来拔扈的大爷赎罪般地低下了高昂的头,把温柔还给了大娘。
大娘述说往事的恨终究掩盖不住她对大爷的爱。这世上有多少女子,败就败在了一往情深的爱!爱得卑微,爱得懦弱,爱得不顾一切,爱得无法回头。爱到尽头,便成了恨,而恨不过是爱的另一种形式。倘若没有了爱,又何来的恨!无爱无恨,才是真正的放下!
大娘放不下,我们又何尝放得下!如今,大娘与大爷相依相伴,也算是佛祖显灵,苍天有眼。大娘终于笑了!
大娘是好人,好人总有好报,可这好报却耗尽了大娘的一生!用一生去等待一个人,用一生去守护一个家,大娘是让人崇敬的,可这崇敬里又有多少无奈和嗟叹!
男权社会里,女人的生存本就艰难。求取物质的艰难自不必说,寻求精神的艰难更如走吊桥,一路摇摇晃晃。啥时候重心不稳,便有掉桥的危险。所以,在艰难中走过的女性都是伟大的女性,也是让人心疼的女性!
大娘的人生只剩下很短的一段路程,唯愿这段路程里大娘不再有心痛和怨恨,当生命终了,当魂赴奈何桥,孟婆的汤能让大娘忘掉这一世的爱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