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搬了凳子,又坐到那个长长的走廊上了。
走廊的方向不是很好,望出去也只能看见稀疏的树,像营养不良似的,东倒西歪;可走廊的位置却又是极妙的。每天黄昏,夕阳一准会投向走廊,暖暖的,把白色的墙壁晕染成几近透明的橙色,很好看。
这种时候,走廊上通常是没有人的——他们一般都嫌这刺眼。不过没关系,他乐得清静。柔和的阳光映照在他的书上,雪白的页面也投映上了淡淡的黄,似乎那黑色的铅字也因为这夕阳而变得温暖起来,暖洋洋的,映在心头。
偶然抬起头,却发现走廊的另一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仔细看时,发现是个女生,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也在那儿看书。
夕阳柔柔映在她的侧脸,也是暖暖的。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的,女孩抬起头,他措不及防,目光还来不及收回,就与她的目光直直对上了。他显得手足无措,手中的书也“啪”的一声打在地上。他更慌乱了,匆匆忙忙捡起书,似无意又像刻意的朝那儿望了一眼,她已经低下了头,嘴边似乎噙着笑。
是在笑自己刚才的窘迫吧。他不禁有些落寞,呆呆地直视她,老半天了,书也没翻一页。她好像感觉到他的目光,又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冲着他微微的笑了笑,轻轻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吧。
阴霾散了。
走廊的距离似乎也变短了。
寂静的走廊渐渐变得人声鼎沸。室内的白炽灯亮了,又将墙染回了惨兮兮的白。他下意识扭头看了看室内,又将头转回来——
太阳没有了,她也不见了。
他忽然变得低沉:或许与她只是萍水相逢,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不是吗?
可是他错了。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样,在看书。
她又穿着淡黄色的连衣裙——也许是白衣被阳光映成了黄。她闭着眼,仰着脸,任阳光的温暖将她包围。她的书搁在手边,被风微微吹起了几页,又很快落了下去。
他呆了,全身像被按下停止开关般僵硬,滞在那儿,连手里的凳子都忘了放下。
空空的走廊,只有他俩。
她微笑着,转过头,看到他的一瞬,稍稍怔愣了下,随后轻轻说了句话。真的很轻,轻到他都听不仔细她说的什么。不过,根据口形来看,应该是“你好”。
不是“你是谁”,而是“你好”。
一样的阳光,照在阳光能铺到的一切地方。他搁下手中的凳子,走过去,试探着问:“你喜欢阳光?”
“嗯。”轻轻的答语,从她的喉咙溢出。
沉默着,沉默着……
她不多话,哪怕从见面到现在说的话都不超过五个字,她沉默;她不说,他也找不到或不敢找话题来聊,他亦沉默。
久久地,久久地……
“那个……”他鼓足了勇气,“你平时,喜欢看什么书?”声音有些发颤,好在吐字还算清楚。
她扭过脸,歪着头看他。被一枚蝴蝶发夹固定的黑发微微向一边侧过去,贴在她的耳畔。还是可怖的沉默。他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开了口:“没一定的。”略顿了顿,像是觉着不妥,又加了句:“女作家的多一些。”
她声音清丽,宛如黄鹂出谷。
天渐渐变暗,太阳仅剩了条像月牙儿般细微的边,似调皮又像无意,忽的不见了踪影,瞬间,遗失了光亮。
走廊从远处传来了些许人声,她匆匆告别,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苦笑,拎起脚边的凳子离开。书静静待在温热的手心里,被渗出的汗微微浸湿,卷起了角。
他默默走下了楼。
空中传来阵阵轰鸣,那是打雷的声音。不久,雨点砸了下来,打湿了他的衣服。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像是堵住了毛孔一般不畅快,他却不在意,仍是在雨中走着、走着……
感冒发烧,是必然的吧?
他不得不请了假,休养了三天,也错过了三天的夕阳,三天的邂逅。
第四天清晨,他勉强拖着病痛的身体又回到了那儿。“你听说了么?昨天有人被送去医院了。”有两人从他身旁匆匆而过,聊天的词汇稀稀拉拉落入耳中。“嗯,是个女的吧,听说还挺漂亮。晕倒的时候还抱着玫瑰,貌似还是个抑郁症患者。”他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可不是。昨儿看到的人说,那女生穿着白裙子,怀里抱着的除了玫瑰,还有书,听说有人看见她还在那儿晃了几天,结果竟然晕倒了。”“谁说不是呢,她本来就有抑郁症,谁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晕倒的……”
蓦地,他狂奔起来,顾不得还未好全的身体,也顾不得旁人诧异的目光。体能渐渐跟不上了,但他还是跑着,朝着确定的目标狂奔。
那儿,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扫地的大妈僵硬地挥着扫把,扫把滑过地面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变得刺耳起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里一点点抽离,有针扎的刺痛,和着满满的悲伤,一点点注射进来,又一点点抽出去。痛,且空虚。
他伫立许久,终还是默默上楼。一只手忽的拍上了他的肩膀。
他愣了愣,缓缓转过头,映入眼中的是那熟悉的笑靥。他的瞳孔骤然放大,随着她的诧异,慢慢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夕阳一如既往,将他俩包裹在浓浓的温暖中。
哈,一直都在呐?
嗯,一直都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