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汴京最热的一天，宋太祖赵匡胤设宴款待群臣。他很高兴自己统一中国的宏图大业向前又迈进了一大步。

宴会上，乐师敲打着编钟，曲声悠扬；舞女身姿袅袅，衣带飘香。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来了。

酒酣之际，赵匡胤望向了坐在宾客主座的男子 说道：“重光兄，听闻你填词很厉害，何不在这里给大家伙露一手？”

座下男子面色有些难看，拱手谦让道：“大宋人才济济，重光不敢献丑。”

这时对面一位五大三粗的将军愤然道：“圣上让写，你就写，哪来那么多屁话！”

这位男子顿时脸红到了耳朵根，他仰起头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流下来。想起故国的月，故国的风，故国的山花和宫娥，闭上眼睛吟诵道：“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

宋太祖听后哈哈大笑，连声称赞：“好，好一个翰林学士。”

不知道宋太祖的嘲讽，是否会刺痛这位男子的心。

他似乎并不关心国是否破，家是否亡。

他心里想的恐怕是旧时宫殿里的纤纤细手，莹莹肌骨再也无人照顾。那风花那雪月，那弥散在凤阁龙楼的靡靡之音，恐怕再也无人欣赏了。

宋太祖可怜般赏赐他为“违命侯”。

宋军凯旋了，赵匡胤是政治上的胜利者。但是他不会想到，这样一次宴会，他嘲弄的男子会在大宋的文化领域上开疆扩土。他也不会想到，大宋的第八位皇帝、他的第五世孙赵佶也会面临如今的场景。

而座下的男子也不会想到，他不会因为曾经的皇帝身份而名留青史，让他被历史记住的是因为他的盖世才华。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对李后主的评价非常高，说他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

01 

唐朝末年各节度使拥兵自重，疆土割裂进入了五代十国的局面。

在偏居南方的一个国家定都金陵，自诩是对唐王朝的正统传承，遂以“唐”为国号，后世称为南唐。李煜是南唐最后一位皇帝，人称南唐后主。

李煜的前半生是风花雪月的奢靡和声色犬马的纵情。身为皇三代，他似乎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角色，甚至有些不耐烦了。

唐末旧臣，他的祖父立志北伐中原，势必要恢复大唐国威。到了父亲一辈，已经不太想了，而到了李煜这里呢，北伐之梦是想也不想了，就是玩。

在北方群雄逐鹿，为了活着拼杀的时候，李煜带领着南唐选择了躺平。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这首《玉楼春》写尽了李煜爱美的程度，享受美的程度。

黄昏过后，天色渐晚，华丽宫廷的女子要再补妆一次，来迎接晚间的宴会。这些女子皮肤细腻白皙，身着盛装，列队整齐，鱼贯而入。

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里有这样的描述，宫女穿着金黄色华丽礼服，微微裸露酥胸，每个人妆容绮丽，静待皇帝临幸。

宫廷里的伶工吹着笙箫唱着歌，或是婉约动人或是大气磅礴，把散布在宫廷里的云雾都吹散了。这些还都是前戏，压轴的好戏便是《霓裳羽衣曲》，这是唐代的大曲，很端庄的。

李煜斜依着栏杆，脸颊微红望着天空，世间音乐已经如此美妙，又是谁把片片花瓣撒在了空中？李煜痴痴地看着，痴痴地想。随着音乐摇头晃脑，一边喝酒一边用手在栏杆上拍打着节拍。

今晚月色正好，宴会过后他醉醺醺地骑上马，嘱咐宫人不必把红色的蜡烛点亮，他要骑马踏着月光回家。

几经奢靡，国家交到他手里，亡国怕早已是命中注定。

王国维评价李煜说“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从小在一堆女人当中长大，没有办法要求他具有治国理政的雄才大略，也没有办法要求他具有收付山河的雄心壮志。

《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亦是如此，温香软玉、莺莺燕燕。

02

好梦不长，好景难在。

一支翎羽箭从长江以北射在了金陵皇宫的红色柱子上，战争终于还是到来了。

李煜回头看向祖父那生锈的宝剑，烂掉的铠甲，一匹牙齿掉光的战马，不禁悲从心中起。再望向平日里陪着自己寻欢唱歌的满朝文物，如今只得抱头痛哭。

南唐小朝廷面对大宋的铁骑，没有抵抗甚至来不及抵抗，便缴械投降了。

李煜亲自打开城门，迎接宋朝王师的到来。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销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

同样是《破阵子》，辛稼轩的是慷慨悲歌，李重光只剩下悲歌。但他似乎悲的也不是家国大事，悲的不是愧对列祖列宗。

从李氏王朝三代人算来也有四十年的光景，在李煜的脑海里他的国家是这样的方圆千里，纵有高山，横有大河。而他却都没有见过，他只熟悉都城皇宫里的一亩三分地。

雕梁画栋，鳞次栉比，好看的房子装饰着龙凤直插云霄。如玉一般美丽的树，树枝上镶嵌着宝石，林林总总密布在园林中，每当清晨或是傍晚起雾的时候，这园林犹如仙境。

我只知道如何去创造美、欣赏美，我哪里见过如此这般的战争？

“几曾识干戈”，李煜如同一个懵懂的小孩子，被大宋隆隆的战鼓震昏了头脑。李煜心想不知那大宋的饮食如何，一旦被抓走了成了俘虏，自己如此美貌的容颜和优雅的身材该如何保持。

于是他着急了，他想找爷爷和爹爹寻找帮助，可爷爷和爹爹只能端坐在灵牌那里看着他。他想找大臣商议，大臣们早已经卷了铺盖走人。

他来到最熟悉的教坊，伶人今天演奏的曲调格外悲伤。

他哭了，面对一群从小陪伴着自己的宫女，他默默地流泪。

人们不能原谅他“亡国还思沈腰潘鬓”、“不哭祖先哭宫娥”的举动，王国维却觉得正是李煜纯真朴实的一面。

在传统文学上“文以载道”是主流，这也容易掩盖真性情的流露。

而李煜打破这层枷锁，一辈子待在深宫大院，他对山河没有感受，他就是难过从此以后不能和宫女一起玩乐。

难过什么就写什么，实乃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