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省府厂街9号院的香火

1

不能再忍下去了!趁今天休班,必须去姐姐家谈谈,亲爹躺在医院里人事不知,整整一个月啦,你怎么就连个面儿也不露?电话里从来就是不耐烦,要么干脆不接电话,亲爹亲娘亲闺女,能有多大的仇恨?好歹你也是人民教师,怎么也得给弟弟妹妹做做样子吧?我们四个人的亲爹,如今只有我一个人又出钱又出力,你忍心暗地里看我的笑话?

金篱出门之前,憋了一肚子的气,别人星期六都可以在家休息,我却要去跟亲姐姐斗智斗勇,亲爹生病住院,姐姐不露面,妹妹连个手机号都不给家里人留下,这是些什么人?

但她走出省府厂街9号院,一眼看见街口对过儿那面高大的广告牌,突然就没有理由地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九九零年正月初九出生的金篱,属于那种笑起来才更好看的姑娘,但这一个月里她又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广告牌子上,写的是:添二小,买四房。

济南城郊的老户人家,习惯把十岁上下的小男孩昵称为小小儿,最后一个小用儿化音读出来,别有一番显摆的韵味。金篱由此认为那广告牌子上少写了一个“儿”,应该是:添二小儿,买四房,这才符合当地人的语境逻辑嘛!可这也真你爷爷的让人哭笑不得哟,还添二小儿就得买四房?生第二个,必须还是个大胖小子?唉,看看我家吧,还添你娘个蛋的二小儿?

金篱走近了一点,看见那广告牌子的下半截还有一行略小点的字:一脉香火,大宅传承。

香火!又是你娘的香火!

黑心的房产商炒高了房价也不是没有道理。人家就是抓住了中年男人们的心理嘛。在这济南城里,但凡有点本钱的中年男人,哪一个不想把香火传承下去?哪一个不想生儿子?

在这妖言惑众般的广告牌子面前,金篱丝毫没有片刻停留。她认为自家当前的所有麻烦,就出在这房子上。省府厂街9号院差不多就是济南最北边的城乡结合部了,以前有过省府煤球厂这么一个单位,如今就容易让人误以为此地是在省府大院附近寸士寸金的商业繁华地段。其实,这里距离济南真正的市区中心至少还有二十里地。要不然,这9号院的房子,在十年前也不可能一千五百块一平方。

就是家里这套不到八十平的老房子,搞得几家人的日子彻底乱了套。金篱扭头看一眼省府厂街9号院里那一片贴了白瓷砖的六层老楼房,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难过。唉,房子是红颜祸水扫帚星,也是她和姐姐妹妹还有弟弟和弟媳妇之间的一把尖刀。

已经是阳春三月了,大街上的人们却丝毫没有换上春装的意思。金篱在心里自言自语,不知道这20117年的春天算不算是倒春寒,反正我那亲爹算是实实在在地遇到了他这一生的倒春寒。身材高挑的金篱在路边等4路公交车,好几辆出租车减慢了速度又按了喇叭向她示意。金篱面无表情的站着,心里琢磨着见了姐姐该怎么把话说出口,完全顾不上出租车司机满脸失望中的邪恶表情。

我亲爹躺在医院里一天小千把块哪,那可是让人心惊肉跳的真金白银哪,老娘哪有闲钱坐你的车?一想到亲爹金月亭,金篱马上就想骂人,心里这把火像是忍了很久了。嗯,金篱心中这档子不顺畅,差不多就是从侄子金行出生之后一家人着手操办满月酒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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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金明的老婆王娟娟,大年初一,足月顺产一个男孩。外公大手一挥,起名叫金行,说是镇一镇单位里老是拖欠工资的晦气,大年初一开金行嘛……

金行的亲爷爷金月亭,心里自然气不过,嘴上又不好说什么,只是私底下给金篱说:“二妞儿,你听听,他姥爷给起这名儿,俗不俗?”然后,长叹一口气,又咬牙切齿地道:“俗!真俗!他姥爷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咋起这么个名儿?”

金篱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想,您老人家连给亲孙子起名的资格都被人夺了,暗地里还逞什么能?这不是兔子扛枪——窝里横么?有本事,让你儿子明火执仗地跟他老丈人去理论理论么!问题是,你儿子他敢吗?

倒是金明的肚子里藏不住话,当天晚上就把这些跟老婆当作笑话说了。王娟娟不看自家男人,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拖了长长的腔调,说:“那,就叫金条,哈哈,学名叫金油条,正好纪念他亲爷爷,炸油条起家的历史嘛!嗯,对吧?当年,拖家带口地,来济南逃个活口,赤手空拳地,支了锅子炸油条,看看,不也养活了你们一大家子人?”

王娟娟跟自己的男人说话,向来就跟在幼儿园给孩子们讲故事一样声情并茂。不等金明说什么,王娟娟又道:“我就看不起你家这帮子进城农民,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还想怎么着哇?我们家,嗯,也算得上济南城里的上等人家,你说说,我嫁给你,占什么便宜了么?嗯?如今,大胖小子都给你们家生了,没功劳总有苦劳吧?叫金行怎么就俗啦?你爷们子弄一个不俗的出来,让我也受受教育!”

金明的脸上堆着笑,把食指放在嘴边,那意思是让王娟娟小声点儿,家里就这么点儿地方,让爹妈听见多不好?王娟娟撇了撇嘴,说:“我看,这金行,也比你们姐儿四个的强一万倍!什么金清清、金明明?你听听!你妈在清明节生一对双胞胎,有什么好纪念的么?”

一听这个,金明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心说你就扯你娘的蛋吧,说我儿子金行呢,扯我妈生我干嘛?

王娟娟不看金明的脸,只是低头去看儿子金行的小鸡,过了片刻,缓缓地说道:“清明节啊,给死人烧纸的日子!划啦一家伙,生下一男一女,你妈可真会挑日子啊!还有,给你大姐起名儿叫金桐,听听吧,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就凭你爹给你大姐起的这名儿,你妈第二胎不生丫头片子才怪哪!对吧?最终引来你二姐这个金凤凰吧?不过,我看哪,你家里呀,也就是你二姐还算个明白人,人前体面,人后体谅……”

金明十分生气,重重地躺倒在床上,瞪大了两眼,脸显得更白,黑眼珠显得更黑,高高的鼻梁子一动一动地往外呼着粗气。刚恋爱的时候,王娟娟曾经说过,她就喜欢金明略略生气的样子,那眼神儿真叫一个勾人哪,随随便便那么看人一眼,就让人有了扑火的动力。

此刻,王娟娟有些幸灾乐祸,像是在故意气自己的男人,说:“幸亏啊,你奶奶老人家英明果断,及时纠正了给孩子乱起名的错误路线,及时地给你二姐起名儿叫金篱,哎呀,老人家这一手真是绝!这才算是篱笆扎得紧,野狗没进来,你妈第三胎一家伙生一对儿,好嘛,一男一女,全有了,你家的香火这才得以顺利传承……”

一九九二年腊月二十三出生的王娟娟在机床六厂幼儿园当老师,细算起来,她比金明还大几个月。王娟娟从小在机床厂家属院跟职工子弟们斗心眼子,天生练就的一张好嘴。金篱打心眼里认为,王娟娟应该去从事一个更有难度的职业,发便于发挥她这天分。

可惜,王娟娟似乎舍不得国有企业公办幼儿园的职工身份。看上去一表人材的金明在王娟娟这张嘴面前,从来也只有举手投降的份儿。但是,金明心里明白,自己对王娟娟的这副德性,除了反感之外还真是没有更好办法。

几天之后,金明还是忍不住跟二姐金篱讲了王娟娟的这番歪论,又问:“咱家里给孩子起名儿的底细,她怎么知道的?谁跟她说的啊?干她娘,这狗娘们儿欺人太甚啊!士可杀,不可辱,她以为给我们家生了儿子就无法无天啦?别把老子惹急喽,要是……”

“你省省心吧,还嫌家里不够热闹么?当初你要斗得过王娟娟的智商,也不会娶这么个货色进门,都到这一步了,还说什么?”金篱这话,果然一剑封喉,金明马上闭嘴了。因为他跟王娟娟刚恋爱的时候,金篱就不看好王娟,一是吃相不佳,二是与人说话的时候爱抢话,喜欢呛人。金篱甚至提醒过金明,在这两个方面特征显著的女孩子,无论如何都算得人格缺陷,也没一个不是小心眼儿的穷算计,谁娶这样的泼妇进门,谁家准倒霉……

话扯远了,还是说金行的满月酒。那段时间,金篱刚找到眼下这份在妇产医院的临时工作,也没感觉给侄子金行办满月酒这事有多晦气。又转念一想,她甚至理解了爹妈的一片苦心。金明的工作听起来高大上,总部在北京的会计师事务所的人事经理,可那收入呢?却是低到实在不好意思放上桌面来讲,每个月扣了五险一金的个人承担部分,实际发到手还不到三千块钱。去这么一个纯属个人私营公司的会计师事务所应聘人事经理,完全是王娟娟的虚荣心在搞鬼,她不甘心自家男人和她一样当一辈子幼儿园老师。当初,王娟娟一脸认真地跟金篱说:“姐,如果金明能进机床六厂的幼儿园也倒罢了,关键是他这几年一直在私立幼儿园混着,有一天没一天的,哪有一点安全感啊?再说,他也不像你,还能考个研究生啥的。”

金篱后来想起这番话就忍不住要笑,你两口子都是初中毕业上一个幼儿师范五年一贯制大专,如今凭什么又嫌你男人没本事考研究生呢?这明明就是梦想着拿一条裤衩找个裁缝改成西服么!你们这种大专生,别说跟本科生没法比,就是跟高中起点的大专生也没法比,你们是因为考不上高中,所以才走了这么一路嘛!

另外,在金篱看来,王娟娟又是一个见着便宜不收手的人,这几年一直掌控着金明的工资卡,搞得金明每个月还得伸手跟家里要一点钱,方能维持一个所谓的人事经理的体面……如今,王娟娟好歹生出个男孩,也算弥补了方方面面的不足。至少在金月亭看来,金家的香火是妥妥地续上了嘛,头一胎生了男孩儿,全家上上下下就沉住气了嘛,金明也不用像自己当年跟丧家狗一样,恓惶得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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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里终归是包不住火的。

金篱有这个预感,家里每一件大事发生之前,她总会有预感。这让她有时候非常痛恨自己。你真是个贱人啊,预感又有什么用呢?若没能力去制止不幸的发生,你预感个蛋啊?

给侄子金行摆满月酒这天,姐姐金桐没到场,妹妹金清也没到场。刚过11点半,王娟娟的脸就拉长了半尺,扫了一圈酒桌上的人,却唯独不与金篱对视,直接对公爹金月亭说:“爸,二姐不是通知啦?能有多大的事儿?这样的席面都不来?这一桌,好歹也是一千五的标准,成心找事是吧?”

一千五一桌的席面,又不是你掏钱,还好歹?这到底是好,还是歹吧?金篱看了王娟娟一眼,王娟娟的目光却像是在躲避什么。王娟娟的妈妈曾经干过机床六厂的女工委主任,虽说已经内退了,但国有企业里那种女干部作派还在,说:“行啦娟,来不了,肯定是有别的事,谁还有没个七事八节?对吧亲家母?”

金篱又看了母亲一眼,头发灰白的于兰英就赶紧站了起来,又顺手拉了金月亭一把,连连说道:“是嘛是嘛,约摸是家里转不开,他大姑也是刚生了孩子嘛。”

他大姑,就是金行的大姑,金篱的姐姐金桐。让于兰英心虚的是这第二胎,又生了一个女儿,金行满月这天,刚好四个月零七天。于兰英是生女儿生怕了的人,金桐刚生下二女儿那段日子,于兰英天天在家里掉眼泪。金月亭曾经忍不了,破口大骂:“犯贱的傻娘们儿,一家子的好运气,都让你哭没了,青天白日头的你嚎你娘的哪门子丧?”

“可真有一套!”王娟娟这是在数落金桐,又道:“她生的孩子金贵,生孩子,过满月,死活连个信儿都不给我们,她嫁入豪门啦?看不起我这样的穷亲戚啦?还是单位里的先进典型呢,典的什么型?”

金桐是济南开元寺第一小学的语文老师,这几年带领着四五年级的孩子读《三国演义》,市南区教委的主任和书记就谋划着挂了个“梧桐讲坛”的牌子。现在正流行这个,弘扬传统文化嘛,一来二去的就成了全区教育系统的先进典型,提前两年调了一级工资。按说,这样的知书达理之人,为人师表嘛,亲侄子的满月酒,应该露个面儿才是嘛。

                                                                                     4

坐在4路公交车上,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如何开口谈钱,金篱已经来到了姐姐家附近的站牌。

自从金桐搬了家,金篱还没来过这里。姐夫梁兵也是小学老师,却是在开元寺第二小学,教体育。梁兵的爸爸是市水泥厂的质检员,因为是特殊岗位,工作一年可抵两年工龄的那种,按劳动法,五十岁就退了休。妈妈是一九九一年从农村办农转非进城,一直也没有找到个正式的工作,当过水泥厂食堂的合同工,在水泥厂职工医院干过保洁。后来参加市妇联搞的家政培训,拿了一个什么金牌资质的证书,现在给市委干休所一户人家当全职保姆,伺候一个离休老太太的起居,平时住在人家那边,每周只回家休息一天,月薪六千块。

金桐住的这套房子是水泥厂退休职工的集资房,楼下绿化带的间隙里竟然还有老人用木柴在铁皮炉子里烧开水。这小区看起来很大,菜市场、幼儿园、理发店、中医养生馆、公共澡堂、洗衣店、香油坊,品种齐全得让金篱感到绝望。她现在就怕看到这些与居家过日子密切相关的行业。金桐还没搬到这里来住的时候,曾经回家跟父母说过,虽说眼下面临着办不了房产证的困境,但地理位置好啊,一墙之隔的商品房小区已经卖到两万一米了,就算这房子办不了房产证,还能贬值到哪里去?

“怕什么?还能给当作违章建筑给拆了不成?法不责众嘛,这种暂时无证的房子,济南人民也不是家家都有一套。”金桐这番话,曾让王娟娟撇了嘴直翻白眼儿。

跟公公婆婆经过一番怎样的较量,金桐才搬进了这套三室两厅,金篱无心打探其中的细节,却能体会梁兵的父母从这里搬回到那个一室一厅的辛酸。区政府宿舍的一室一厅是梁兵爷爷留下的房产,梁兵还有一个姑姑,按说这一室一厅有那姑姑的一半。可是,姑姑一家都在青岛,听说是站在家里的阳台上就能看到海水浴场的那种高档房产。梁兵结婚把一室一厅做了婚房以后,姑姑明确提出归自己继承的那一半不要了,直接过户到了梁兵的名下。而且,姑姑还十分大度地建议梁兵也在房产证上写了金桐的名字。

金桐与公公婆婆换房,名义上是说区政府宿舍那套房子有暖气,又是个一楼,还带个四十多平的小院子,人上了年纪,就应该住有暖气带小院的房子。而她心里真正的打算呢,还是想着水泥厂宿舍这套三室两厅,有朝一日能办房产证的时候,也能直接落到她与梁兵的名下。这是金月亭分析出来的意思。金篱听了,没有任何表示,于兰英倒是有些不理解金桐的急性子,说:“人家就梁兵一个儿子,那房子早晚还不都是你们的?急什么急?”

按门铃,姐夫梁兵开了门。梁兵的眼神是做贼心虚的那种惊恐不安,金篱忙问了一句:“你也在家呀?”又一想,这不是废话么?今天星期六,他不在家,还能到哪里去狼窜不成?

只是,这老兄那表情不大对啊,难道那两万块钱被金桐发现了?他不是说那钱是他爸妈的钱吗?

金月亭住院的第天上午,梁兵送到金篱手中两万块钱,说是爸妈的意思,当时还万般叮嘱“可别叫金桐知道,在钱的问题上,她可是六亲不认”。金篱相信梁兵的人品,他不会哪天一时冲动把这秘密告诉金桐,他爸妈更不会。

二宝在客厅的婴儿床上睡觉,金桐正在宽敞的阳台上提了毛笔练字。金篱就直接走到了姐姐身边,小心地问:“你,没事吧?”金桐翻了翻白眼,像是明白妹妹的意思,却故意淡淡地反问:“我能有什么事?”她并不停下,继续醮着兑了水的淡黑,一笔一划地在旧报纸上临魏碑。

金篱不懂书法,但也能够感觉出姐姐的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穷门小户出身的孩子那般缩头缩脑,丝毫没有魏碑书法的舒展自如之气。金篱说:“爸爸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我看,要是实在不行,只能回家里养着了,脑干出血,又是那么大的面积,能保住命,已经很不容易啦。”

梁兵走到金桐身后看了看,并没有说话,又小心地看了金篱一眼,轻手轻脚地退回到了卧室里。金桐不看妹妹,也不搭话,只是在写字,写的是:日短天寒愁送客,楚山无限路迢迢。

金篱说:“爸爸现在还是没意识,哪怕是能挣开眼呢,哪怕吃喝拉撒都在床上需要人伺候呢,那样的话,回家以后,我们也有个盼头嘛。”金桐还是不说话,还是只顾了低头写字,写的是:醉后推敲应不免,只愁别驾恼郎当。

天知道金桐这是从哪里想来的歪诗?她案头那本魏碑字贴上也不是这些字啊,突然写这几句,难道还有什么用意?

金篱顾不得细想,忙说:“眼下这样子,就是植物人嘛,离开了医院,爸爸很快就会死,你想想,长时间躺在床上不动的人,最终不是死于肺部感染,就是死于压疮感染,还有一个问题,爸爸现在的状况,出院回家以后,妈妈一个人,无论如何伺候不了,王娟娟生了孩子,等她休完了产假,还不是妈妈给她带孩子……”

这套精装修的房子确实很大,总让人感觉有巨大的回音。金篱还想继续说下去,金桐轻轻地放下了毛笔,低了头走到客厅里,看看熟睡的二宝,又回到妹妹身边,说:“行啦,不用跟我说这个,我现在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心情,这都是命,你是医生,你比我更清楚,医院嘛,治得了人的病,但是,治不了人的命,人哪,该死的时候,你就得让他顺顺当当地死去。”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金篱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亲姐姐会当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医院里躺着的可是亲爹啊,你怎么会说这个?

金篱强忍着心中的不痛快,说:“我实习的时候,见过这种脑干出血的病人,有的确实能恢复过来,他需要一个过程,可是,如果现在我们放弃了,爸爸只有死路一条,你想想,爸爸要是死了,咱家就完啦。”

“死了?完啦?”金桐转身又去了客厅,长长地叹了口气,停顿了足足六十秒之后,说:“其实啊,咱爸没住院的时候,咱家已经完啦。”

金篱张大了嘴,想“啊”一声,却没“啊”出来。金桐看了妹妹一眼,嘴角动了动,冷笑一声,说:“还研究生呢你,怎么也是个糊涂虫?实话跟你说吧,从爸爸把房子过户给他的亲生儿子,而且还给人家王娟娟加上一个名儿的那天起,在我心里,咱那个家就已经彻底完蛋啦。”

原来如此!

金篱终于明白了姐姐的症结所在,她终于能够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说:“我的亲姐姐,那房子,将来早晚不都是金明的吗,难道你和我,还要分走一半不成?”

“既然早晚都是他儿子的,那还用得着在儿媳妇没进门的时候,就把房产证的户给过喽?”金桐的嗓门提高了八度,说“这性质太恶劣你知道不知道?”紧张得梁兵从卧室里跑出来,看了姐妹二人一眼,又抽身回去了。金篱忙说:“这个事情,不提也罢,现在,不是爸爸出意外了嘛,放下恩怨,救人要紧嘛!”

“恩怨?谁的恩怨?我跟任何人没有恩怨,你愿意出钱,你去出好了,以后啊,有你为那个无底洞伤心欲绝的时候!就那么一家子人,还怕你有无限热情?嗯?骑驴看手机,哼,走着瞧吧!”金桐摞下这番话,又去阳台上写字去了。

骑驴看手机?你这不也挺懂人间情调的么?金篱站在姐姐家一尘不染的客厅里,一下子没了主意。这要猛一下子听起来,姐姐说得句句在理。可是,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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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月亭在金行的满月酒中途就犯了病。

多年高血压的人喝到肚子里半斤孔府家酒,作出个脑溢血啥的妖蛾子来,对于金篱这个医学院的硕士研究生来说也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可是,以当时的气氛,谁也劝不住啊。再说,王娟娟的爸爸是机床厂的厂办司机,那口气让人感觉他比厂长的能耐都大,唯独不提他们上个月还为了单位拖欠工资去市政府静坐的尴尬。

直到金月亭被120送到医院,又经历了长达四个多小时的所谓急救,金篱一直坚定地认为这就是命,这就是亲爹亲妈的命。

一九九二年五月端五被开除民办教师职务之前,金月亭已经拥有了十一年的教龄。他高中毕业以后复读了一年,又在乡政府的干部食堂干了一年临时工。后来,一直在金家岸村办小学当老师。先是代课老师,第五年头上就成了乡政府备案的民办老师。刚开始那几年,金月亭的梦想是哪一天能够转成公办老师。直到金篱出生,这梦想就变成了有朝一日能够生个儿子出来。结果呢,一九九三年的清明节,儿子金明出生了,教师的职务也彻底丢了将近一年了。金篱上了小学,能完整读下来的第一个句子,竟是村干部用石灰刷在街道两边墙上的标语:该流不流,扒房牵牛。

金清、金明出生之前那大半年时间,乡教委开除了金月亭的民办教师职务还不算,乡政府计生办的干部们继续四处搜寻挺着大肚子的于兰英。

金月亭的家里空空如也,自然也就无牛可牵。计生干部们在堂屋的门与窗户之间拴上钢丝绳,东方红拖拉机的屁股上拴了钢丝绳的另一头。于是,在全村男女老人的注视下,那堵土坯墙被拉倒了,上面的房梁跌落下来,紧接着就是整个房顶坍塌了下来。从此之后,金月亭两口子就在金家岸村民的视野中彻底消失了。

当年,金月亭拖家带口地在省府厂街落了脚,凭借以前在乡政府干部食堂学会的炸油条手艺,在街口的拐角处支起了油条摊儿。多年之后,直到金篱准备上初中的时候,终于见到了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这些年,金月亭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就是“房子事小,香火事大”。

在金行的满月宴上,金月亭也许是因为大女儿金桐和三女儿金清的故意缺席而有些别扭,他再一次端起酒杯向王娟娟的爸妈敬酒的时候,金篱就发现他有些站立不稳了。

金月亭身高一米七九,从面相上看,完全属于那种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富贵相。虽说最近大半年时间因为市里大搞创建卫生城,城管执法队的人暂时取缔了他的油条摊子,家里一下子没了收入,但他从来就是倒驴不倒架儿的劲头。近几年的油条摊子是街口拐角处用白色的铁皮泡沫板搭起来的临时小房,按城管的话说是“违章建筑”。可这也不妨碍金月亭两口子每个月纯挣万把块钱。

对于未来,金月亭还是充满了信心。

金月亭摇晃着宽宽的肩膀,一手扶着桌子的角,一手端着满满的一杯酒,对着二位亲家,说:“房子事小,香火事大,哈哈,乡政府那些畜生们,嗯?当年扒我房子的时候,哪里能想得如今我金月亭一家也在省城扎下了根?该让那些畜生们来看看我孙子,嗯?对吧?这叫什么?这叫院里有马不叫富,屋里有人不算穷……”

“慢慢来,慢慢来嘛!”王娟娟的爸爸也像是喝多了。他端着酒杯,像是想不起来继续说些什么才好了。王娟娟的妈妈赶紧站了起来,说:“一家人嘛,哪能这么客气?什么穷啊富啊?我们可不讲究这个,穷日子穷过,穷有穷的好,富有富的难。”

这话让人听得有点乱,不知道金行的姥姥到底想表达个什么意思。金篱脸上堆着笑,看了王娟娟的爸妈一眼,又迅速地低下了头,她实在为自己的亲爹感到命运的不公平。论长相,王娟娟的爸爸王德平简直就是猴头猴脑了,人家反倒是显摆不完的优越感?你优越个什么劲呢?

在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的金月亭面前,机厂六厂的厂办司机王德平先生差不多就是戏台上的小丑一般了。王德平说:“娟娟以前谈朋友,我是严格把关的,凡是祖辈三代都在济南城里的家庭,我首先就反对,那种家庭成长起来的小么子,娇生惯养,一身臭毛病,哪一个是成器的嘛?我最中意农村家庭的孩子……”

济南城里的老户人家把二十岁上下的男孩子昵称为小么子,王德平以此来显示自己的济南老户身份,显然也是别有用心。可是,金篱心中愤愤不平,又有什么办法呢?人家王德平先生的身份是国有大企业的在编职工啊,这要放在二十年前,王德平这样的家庭在济南城里完全称得上是上等人家。

妈的,什么世道?我那一表人才的亲爹,怎么就这么凑凑和和地过了大半辈子呢?如果能让他当一辈子农村小学的老师,眼下也就是该到了退休的年龄了么,还至于为找一个摆摊儿炸油条的地方犯愁?还至于在这里陪着笑脸跟他们一般见识?

金篱心里别扭得很了,闻着满屋子飘散的白酒味道就有些反胃了。她轻手轻脚地溜了出来,下楼,来到饭店一楼的大厅里。在大厅里吃饭的人不多,看上去有些年纪的大叔服务员正在收拾桌子,盘子与碗和玻璃酒杯发出的叮叮咣咣的响声十分清脆,却让金篱感觉震得她心里像是有东西忽然扎一下又扎一下。

后来,金篱就懂得了什么叫不祥的预感。在她心里慌慌得无法给别人描述那感觉的时刻,恰恰是金月亭突然摔倒在地的瞬间。还能说什么?这都是命啊。命该如此,任你亲娘老子也拦不住,就算是不是办这满月酒,这脑出血也会在别的事情上降临。

                                                                                         6

次日,星期天,按照梁兵前一天晚上在电话里的交待,金篱非常准时地在上午九点与冯奕在温哥华妇产医院的门诊三楼见了面。

电话里,梁兵说:“这个忙,也只有你能帮我了,我和她之间很单纯,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就是相互谈得来。”

你妈!单纯!谈得来,怎么就谈出这样的麻烦来?你这叫出轨!金篱想说得重一点,又一想,何苦呢?我那亲爹的住院费里,不是还有人家的两万块钱嘛,而且,人家当时也说了,这是他爸妈的一点心意……

看起来,冯奕显得比梁兵要小几岁。其实呢,她跟梁兵的不正常来往,正正经经是姐弟恋的范畴。冯奕是梁兵的同事,在开元寺第二小学教音乐。一个教体育,一个教音乐,两个人怎么就搞到一块儿去了呢?金篱在见到冯奕之前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人家那姑娘图你梁兵什么呀?你连自己的工资卡都被金桐掌管了,你拿什么去讨好那情人?

可是,见过冯奕之后,金篱反而更不明白这两个人到底相互喜欢对方什么了。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冯奕的职业,凭眼前的印象,金篱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姑娘的职业会是小学里的音乐老师。

怎么说呢?冯奕从衣着到妆容到身材到气质,简直让金篱感觉她是个天外来客。妈的,你这么时尚的一个女子,怎么就让梁兵给搞上了呢?难道会是梁兵主动勾你的?梁兵在金桐面前简直都是窝囊到家了,男人怕老婆怕到那个份上,你怎么还把他当成了宝儿?

此前,在电话中,梁兵说:“你不用跟她多说什么,她知道我跟你姐关系不好,也知道你和你姐关系不好,你也不用担心你姐以后会知道,你不说,我不说,冯奕不说,你姐能知道么?”

也是醉了!这是什么狗头逻辑?金篱没想到梁兵还有这个本事!

前些日子,梁兵在往医院里送那两万块钱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这个打算?不过,梁兵这做法是不是绕得有些远了?你跟那女子擦枪走火,随便哪个医院不能办掉?又何必把我扯进来?你这是什么用意?

金篱上班的单位全称是济南温哥华妇产医院。真正上班之后,金篱终于搞明白了,凡是叫济南什么什么医院的,百分之一万是民营的,专坑那些不动脑子的人,凡是叫济南市什么什么医院的,又货真价实是公立的,除了服务态度不怎么好,至少还会有个底细。

这济南温哥华妇产医院听起来高大上极了,所投放广告的主打概念就是“中外合资,只为少数人服务的高端私人定制医院”。其实呢,真正的后台老板还是莆田系。金月亭在省府厂街支起摊子炸油条的时候,温哥华妇产医院的老板吴仁旺还是凌晨三点起床提了浆糊桶在济南大街上给电线杆子贴广告的马仔角色。从电线杆子上的“专治肝病”广告到温哥华妇产医院开业,吴仁旺用了十五年时间。

吴老板的这些底细,金篱是从门诊手术室麻醉师孙美荣嘴里得来的。孙美荣在这里干了将近五年时间,越来越不满意吴老板的工资绩效考核制度,说:“你一个民营医院嘛,怎么还看学历定工资?扯你娘的个蛋蛋嘛,人家小金姑娘是正正经经的硕士研究生嘛,你怎么又按工作年限呢?”

今年四十九岁的孙美荣在济南郊区黄河北岸一个叫黑虎桥镇中心医院的单位内退以后,一直给吴仁旺打工。她在为金篱鸣不平的同时,更多的还是为自己的工资收入而气愤。

冯奕的麻烦不算大,但药流不行,需要做个手术了。

于是,金篱说是“老家的一个亲戚”,门诊部的经营主任就签了字,给定了个半价优惠。孙美荣悄悄地说:“妈了个屁,半价优惠也得两千多块嘛,象征性地收个成本就行了呗,自己人还这么黑?”然后,又对着冯奕和金篱一笑,说:“嘿,我给你用一支进口麻药,小二百块哪,也算是占他娘的一点便宜。”金篱压低了声音,说:“感谢孙主任,这让我怎么好意思?”冯奕还算来得快,对孙美荣说:“阿姨,让我表妹哪天请你吃饭好啦,我请客。”

梁兵在冯奕肚子里制造的麻烦就这么无惊无险地化解了。具体的手术操作由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护士来完成。金篱在手术台前的角色是这老护士的助手。吴仁旺的用意很明显,不久的将来,流产手术由金篱来完成,但目前金篱还需要过渡一下……

按照平时的工作流程,老护士在用器械进入冯奕身体的前后过程中,金篱是应该全程参与的。可是,当金篱看到手术护士用碘伏棉球在给冯奕那里消毒的时刻,金篱突然对孙美荣和那老护士说:“不行,我得去门口喘喘气,我亲表姐呢,心里还是慌得不行。”

金篱不愿意目睹冯奕的隐私,也是觉得那个地方是自己的亲姐夫如鱼得水又制造麻烦之处。虽然这三者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但她心里就是觉得别扭,她甚至为姐姐金桐感到可怜。我们可是亲姐姐亲妹妹啊,怎么就沦落到我帮衬着两个外人合起伙来骗你呢?你男人在外面跟这女人享受人生之中最大的快活,我这算是什么角色呢?

手术室一进门的地方是更衣间,金篱就在更衣间门口的换鞋凳上坐了,心里却还是堵得慌。一想到姐姐金桐,她又突然感觉这是天意!这是绕不开的命中注定!不是吗?昨天我去你家,你对我是什么态度?我说我这两年的积蓄已经全部花在医院里了,下一步再需要缴费的话,我手里真的没钱了,你说什么?你说没人拿刀压在你脖子上逼你啊,这都是你自愿的,你愿意为那个无底洞付出和我不愿意去干那傻事,都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啊!

从手术间传出来的声音来判断,冯奕身体中的小麻烦已经被终止了生命,那一团属于梁兵的小生命已经被扔在手术台跟前的污物桶里了。这让金篱觉得有些可惜,如果继续成长下去,倒有可能是个男孩。梁兵已经是两个女儿的爸爸,他和他爸他妈一定希望金桐第二胎生一个男孩出来。

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无奈。金篱为自己此刻过于丰富的想象力而感到痛苦,也许冯奕这辈子都不会为哪一个男人生孩子,因为她在等待手术的时间里突然就跟金篱说:“替你姐姐放一百个心吧,我不会去干拆散别人家庭的蠢事,我不过是喜欢梁兵的某一个瞬间,我还没有考虑跟哪个男人开始柴米油盐的过日子,我只是想让自己高兴,仅此而已……”这话算是离谱了,差不多就要伤了金篱的自尊了。

不过,金桐昨天上午的话也在金篱的耳边回荡。金桐说,现在哪,除了两个宝宝,谁的心我也不操,你也不用跟我打探金清的底细,她跟我没有来往的,你不要以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些年,我和金清从来不通电话。金桐看了三米之外的梁兵一眼,翻了个白眼,又对金篱说,在我心里,你们三个都是一样的,将来你们哪一个结婚生孩子过满月之类的事情,我一样是不露面的。

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伤人的么?金篱开始鄙视自己的新姐姐了。你这一肚子的怨恨,也不过就是因为省府厂街9号院的那套房子过户到了金明和王娟娟的名下嘛。金桐啊金桐,做人要有一点底线,你这话多伤人心?你这话跟你的身份相符么?你以为你在学校里开了个“梧桐讲坛”,你是区教委树立的先进典型,你就是圣人了?

想到圣人二字,金篱的眼前就晃动起了梁兵的傻傻的样子,甚至是梁兵没穿衣服在冯奕身上发疯的样子,像个淘气的小男孩。谁知道这个冯奕怎么就迷上了这么个傻男人?一个小学里的体育老师,你这傻姑娘图他什么呢?

在进手术室之前,金篱出于礼貌,提醒冯奕说:“虽说现在广告宣传都说这个事情无痛苦无伤害,其实呢,我们干这一行,最清楚不过了,哪能无痛苦?过一会儿你就体会了,所以,你这几天要好好休息,不要着凉,以后更要小心谨慎才好,再好的男人,也犯不着冒这个险嘛!”

金篱说得一本正经,冯奕却笑了,说:“傻妹妹你可真逗,听你这话,应该是还没男朋友嘛,遇到喜欢的男人,忍受一点痛苦算什么?你姐姐哪里懂得梁兵的好?她满脑子都是钱呢,你想想啊,她让梁兵的老妈出去给人家当全职保姆,自己家里再雇一个保姆,为什么呀?梁兵老妈一个月挣六千,她雇保姆一个月两千八,你姐姐连这样的差价都算得清清楚楚,还有什么情调可言?她哪里还顾及自家男人的感受?”

这个冯奕,怎么就把别人家的事情搞这么清楚?简直不是人类啊……手术室的门口正对着一条长长的走廊,透过玻璃门的缝儿,可以看到两侧的椅子上坐满了等待进入医生诊室的女人。

冯奕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扶着墙,有些艰难地从手术间里走出来,另一个年轻的护士举着输流的瓶子跟在后面。手术室外面的走廊那头有一间输液室,专门为这些清理过身体的女人预备的休息片刻的。金篱接过了护士手中的液体瓶子,说:“我来吧。”

金篱转身拉开门,让冯奕在前面走,又小声问:“过一会儿,要不要我帮你叫个出租?”冯奕说:“当然要。”说完,她就弯下腰去换鞋。恰恰就在这个时候,金篱一眼看到了前面十来米的地方,确切地说是一间专家诊室门口的椅子上,坐着的人正是金清!自己大半年未曾见面的亲妹妹金清!她两手捂在小肚子上,十分小心的样子。

太意外了!金清怎么到这里来了?

废话!肯定是妇科问题嘛!要么是有了妇科病!要么是肚子里怀了东西!

金篱的脑子里开始高速运转,她初步判断妹妹金清应该是怀孕了,因为她所坐的位置是优生优育专家诊室的门口……可是,找男朋友、结婚这一串的事情,家里人一点消息也没有啊,你怎么就突然怀上了呢?跟什么人怀上的?怎么就不跟家里的任何一个人联系?消息封锁的这么严实,你是不是跟金桐串通好了呢?

冯奕终于把鞋穿好了,很累的样子,慢慢地往外走。金篱戴着浅蓝色一次性口罩和帽子,她不敢低头去看等在门口的金清,更不敢看那个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中年男人,只是抬手把帽子往下拉了拉,从妹妹面前快步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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