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罗汉

白莲村老罗家是远近闻名的木工,祖上独传,手艺精湛,凡是提起老罗家木器活,就是一个好字。

罗汉是老罗家的第八代传人了。


▎一.

罗汉这个人,生的白白净净,憨态可掬,颇似庙里供着的弥勒佛,跟他这个名字倒是相得益彰。秋收春耕时候,没什么活可做的罗汉就会抱着自己一岁的娃娃在村子口的小池塘旁边看老人们下棋。

这年刚进冬的时候,村里来了几辆看上去就特别有钱的小车,这车上下来的人一个个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几个下棋的老头子看着这几个貌似是官员的人围了过来就有些慌,就问站在旁边的罗汉,这些人是谁啊?咱们几个没谁犯法的吧?

罗汉也慌,说我也不知道呀。他赶紧把在那玩蚂蚁的娃娃抱起来站一边打算先看看风头,结果这群人直直的就冲着罗汉过来了。领头的人直接就问,请问你是白莲村老罗家的木匠吗?

罗汉有些懵,愣愣地说是。那领头人看罗汉这抱着娃娃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就笑了,说罗师傅您别慌,我们是想请你去县里做个活计,管吃管睡,有钱赚。

一听是来找罗汉做活的,围观的乡亲都放下心来,但还是不敢说话只静静地看。罗汉想了想说,你们做个啥?

领头人就说你去了就知道了,工钱现结一天三百,吃睡另算。

罗汉心里一琢磨这笔钱可是个巨款,立马喜笑颜开的说成我回家放个娃拿个东西,什么时候去城里?

领头人说车就在这儿,你收拾好就出发。

罗汉就颠儿颠儿地进城里了,眼见这车队没影了村里人才开始议论,说这群人真威风啊,罗汉这是要发财。不过罗汉媳妇儿抱着孩子说了句我男人这一去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啊……

▎二.

罗汉跟着那帮人到了城里直接就进了个大院子,领头人点头哈腰地把罗汉介绍给了一个跟罗汉差不多岁数的人,然后暗地里扯了扯罗汉的袖子说这是县长你注意点。

县长!罗汉眼睛都快直了,这可是能上电视的大人物!他看见县长笑着走过来还冲他伸出手,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扔地上,把手使劲地在衣摆上擦了擦,抬起手觉得不够,又更使劲地擦了擦,战战兢兢地跟县长握了个手。后面几个闪光灯把罗汉闪得抖成个筛子。

县长微微一笑,说罗师傅你别慌,今天请你过来是想请你做个东西,你请看。县长手一指,罗汉这才收了魂顺着县长指的地方看过去,这一看罗汉眼睛就又直了。

他眼前是一根被雷打了的槐木,怕是要两三人合抱那么粗,即使隔着焦黑的树皮也能感受到里面结实的树心。县长看着罗汉说,听说罗师傅手艺超群,我们想要把这个槐木变成一个木雕。

罗汉绕着树走了三圈,说你拿图纸给我看下,县长一招手,后面人送上来一张图,上面画的是个人立的马,罗汉看着图纸又走了三圈,看着县长说行,我接了。但一天要四百块。县长哈哈一笑说好,没问题。

罗汉又说,你得把我媳妇儿接上来,我要她做饭才能吃得好,县长说行。

罗汉又说,你得把我媳妇儿接上来,我要她做饭才能吃得好,县长说行。

县长略一思索,大手一挥,封院!

没到两天,罗汉刻马的事儿就传遍县里。大家都好奇这个白莲村出来的木匠,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三.

大概一个月之后,罗汉终于把院子大门打开了,一块巨大的红布盖在那根槐木上,却总让人觉得里面有光。

县长在摄像机前面一番冗长的演讲之后亲自掀开了那块红布。一匹骏马凌空而立,神威凌凌宛如蛟龙。

这次轮到县长眼睛发直了。不光是县长,摄像机的眼睛也发直了。

罗汉一下子成了名人,带着大红花到处参加活动参加演讲参加座谈会。劳动达人神匠七七八八各种头衔落在了罗汉头上,甚至市里有人慕名而来开出几十万年薪请罗汉到家具厂坐镇江山。

罗汉在城里买了车买了房,每天觥筹交错喝得昏天黑地,连自己一岁多的娃娃都顾不上看一眼。

而后有一天夜里罗汉醉醺醺的回到家里,看到自己端端正正摆放在客厅柜子上的墨斗锯子刨子,不自禁的就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抱着自己的宝贝家什小声啜泣,继而放声大哭。

卧室里罗汉的媳妇儿听到哭声光着脚跑出来,看着自家男人哭的伤心,竟然也落了眼泪,抱着罗汉的头轻轻拍着他的背,两口子就这么坐了一宿。

没两天,罗汉就从城里消失了,房子卖了车子也卖了,县长带人找到白莲村,竟然只找到了罗汉家的老宅,连老人都接走了。

▎四.

罗汉这一走,时间久了,大家也就忘了。县长被双规,白莲村有人烧山,热闹多着呢,不愁时间花不完。

又过了几年,人们又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山那边另外一个地方有个木匠,手艺好得出奇,末了这消息传到了白莲村。

白莲村的老人就不服气了,说我们村以前有个神匠呢,老罗家的单传,那手艺好得不得了。你要是不信可以叫那个人来比比。

来的人就说了,说来也奇怪,那师傅手艺真是一绝,好几次都有人找上门想切磋一下,但这师傅笑哈哈的每次都承认技不如人把人给打发走,那么好的手艺就只拿来糊口。

白莲村的老人愣了愣,说你说的这师傅,长得啥样?

来的人就说,白白净净,看着挺憨厚,像庙里的弥勒佛。

白莲村的老人们互相看了看,都笑了,跟来人挥挥手接着下棋,来人走了不远处,只听到后面老人吊了一嗓子戏腔。

将相埋入土,人生好重来,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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