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月亮的情人

我总感觉,有了电灯及其衍生的各种灯之后,灯光对于月光的冲击,不亚于电脑打字对于传统书写的冲击。

千年以前的人们,对于月亮的感情,我们如今品味得再仔细,都不过是隔靴搔痒,或者说是附庸风雅了。现代交通和通讯的发展,固然可以让人迅速连接和见面,但是人类至深至纯的情感,无一不是发酵积累的结果。一千年以内,做月亮情人最有资格的,非苏东坡莫属。

他遭遇官场和人生的双重不幸,官爵被削,人身受到监禁,兄弟骨肉被隔离,不能亲往探视,加上患病以及被迫害,他的内心充满了独孤。与远方的亲人,几乎没有共同的东西。

在这种机缘下,幸好他举头望一轮明月,与远方的家人亲人还是相共的,幸好还可以吟唱,寄托思念。于是他的《前后赤壁赋》《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就在不同的年份,相同的浓烈思念下,应孕而生了。

放在今日,是做不到的。想谁,就发个微信视频过去,或者买张动车票或高铁票,千里江陵,不过是一日之间往返。更让月光汗颜的是,多少彩灯、镁光灯、照明灯、礼花灯以及节假日的霓虹灯,在城市或者乡村肆意颠倒黑夜白天,让人生物钟紊乱。要是换到当代,苏东坡怕是早已没了情思,更不可能为中国文学史和文化史贡献一篇篇千古绝唱。

岂止如此?我感觉到如今的灯光,已经到了光污染的地步。不管小城镇还是大城市,都要绞尽脑汁发展夜经济、通宵营业的经济,为的是掏空人们的钱包,以实现利益最大化,同时又倡导人们爱生活、爱知识、多读书、多运动、多热爱家人——这几乎是自相矛盾的。一种东西一旦变得泛滥,再去倡导稀缺,已经变得万劫不复了。

假如,我们要过一种健康缓慢的生活,我们要重新审视当前的物质之有余,精神之不足,已经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怀揣着梦想赏月的人,他希望远离喧嚣,甚至远离工业文明带来的方便和灵巧,返回原来的笨拙和机械,只是观赏那一轮圆月,浅淡的晕轮,皎洁的清辉,夹杂着沁入肌骨的凉风,爽朗而清冽,如夏日饮冰,如遁入山洞中。

勿宁说,进步也是另一种退步。科技的进步,让感官退步,让感觉退步,让思想退步。在这里,我并非否定时代的发展,而是希望更多人理性地对待物质上的取舍,获取更多精神上的快乐。

我记得,《后赤壁赋》中,苏东坡写了一只白鹤,“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这样一种飘忽飞升的意象,也许不是真的白鹤,不过是东坡神游太虚宇宙的寄托之身罢了。

物质固然还会进步,但我感到无趣的人正在增加,不幸的人正在增加。

科技让人便捷,但文学容易让人幸福。

我想,如果只是这一轮圆月在,即使知道现在科技已经登上了月球,已经准确知道月亮上并无嫦娥和玉兔,不过是荒凉无稽的冰冷世界而已,我们仍然对这个世界抱有一种文学上的幻想,懂得审美,懂得生活,那千年以前的苏东坡,一定会为自己写了那么好的月光而感到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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