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事英熊

论起我与乞丐的渊源,大概最早可以追溯到我三岁的时候。

那是一年春日,柳树刚开始抽芽的时候,我妈领着我去前塘庙会赶大集,集市上人声鼎沸,有捏面人的,缠糖稀的,还有用竹篾编蚂蚱的,但是最吸引我的却是旁边的一个光头乞丐。

他衣衫褴褛,面露菜色,规矩的跪在人群边上,盯着面前的缺口破碗,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不知当时我是出于好奇还是同情的心理,连忙挣脱了老妈的手,颠颠儿的跑到乞丐的身边,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绣边手帕,整齐的平铺在地上,“扑通”一声跪在了手帕上,学着他的样子,低眉顺眼,虔诚的盯着那只破碗。

周围的大人都“啊呀”一声,聚拢围观,叼着肉串的大胡子说,“嘿,这谁家小孩儿,挺逗的啊。”挑鞋垫的大娘说,“大人不懂事啊,怎么能让孩子这样。”

老妈红着脸,从人群中推搡进来,一把扯起刚入定的我,结果我还沉迷于自己的乞讨生涯中难以自拔,挣扎着不肯起身,老妈气急了,扭过我的身子就呼了我的腚瓜,于是我就在人群的哄闹和自我哭泣中被老妈拖走了,穿着开裆裤的腚瓜上还残留着隐约的红手印。

长大后我才知道这是我迄今为止干过的最赚钱的职业。

曾经我还天真的问翟哥,“你说那些人有手有脚的,干嘛不去找个工作啊,肯德基打工一小时还给十几块呢”,翟哥给了我一个大写的白眼,“你傻啊,打工哪有乞讨赚得多!”

醍醐灌顶。

从此我就怀着嫉妒的心情拒绝给那些身体健全的乞讨者,心想着老子每天上班挤地铁和沙丁鱼似的,还要担心各种袭胸和卧轨事件,你倒好,啥也不干一伸小手钱就来了,没准你下班了还是开兰博基尼回别墅呢。

我能服气?

说到这我突然想起了俩人,一个是我们老家的一个乞丐,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年男子,不知是什么原因膝盖以下的腿全没了,他不像其他乞丐那样匍匐在地,磕头要钱,而是选择了坚强的站立。

为了防止磨伤,他用布条和塑料袋把自己的断肢包裹住,用仅存的大腿行走,完全就是一个人体“大”字,就这样流连于我们市的商业圈里,捡瓶子和废品去卖,晚上睡在立交桥下面,他从不和人要钱,要是你好心给他一个馒头,他总会用手在自己的身上蹭两下,憨笑着说声谢谢,然后吃的喷香。

不知是不是妄断,总觉得自从有了他,商圈都干净了不少,地上再也没了空瓶子和塑料泡沫。

有一次街道居委会立了个捐款箱,说是要建希望小学,只见他拎着一大袋子破烂从人群中走出来,从自己的破衣服里掏出了五块钱,用手捋了又捋,然后满脸恭敬的把钱投到了捐款箱里。

说实话,那一刻,我十分的想哭。

后来他成了名人,被当地媒体报道后,有个企业家给他找了个看大门的工作,所以再也没有看见他捡瓶子的身影了,虽然他那“大”字的身体比我们矮很多,但是我心里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看不起。

另一个人是我们学校西街上的一个老爷爷,我对他的身世知之甚少,只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不下大雨刮台风,他都会静静的坐在街边摆摊子,卖点鞋垫和针线,从他的装扮来看,倒真不太像那种下班就开兰博回家的。

他很瘦,脸黑且细长,冬天戴着一个秃了毛的狗皮帽子,嘴上捂着一个脏成灰色的棉口罩,一身棉袄打满了补丁。

他从不说话,像一棵静默的老树,扎根在西街,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

直到有一天一个学编导的同学要拍片子,就把老爷爷当作主人公采访了一番。

这时候我们才知道他竟然已经一百零三岁了,我的天哪!而且他还是个残疾人,下半身已经瘫痪多年,我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未见过他起身的样子。

从这以后,每当我买了新鞋,都会去他那买鞋垫子,他总会笑眯眯的伸出四根手指头,天哪,竟然比超市贵了整整八毛钱!

但是我还是愿意掏钱给他。

每次我在车站看到那些假扮贫苦少女没钱回家,实则是老阿姨的骗子们,或者那些身体健全年轻力壮却臭不要脸的躺地上和人要钱的乞丐时,总会想起我前面说的那一老一少。

人和人的差别,实则还是很大的。

今天在地铁上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对母子,两人都是一米五几的身高,儿子看起来是那种身心都不健全的残疾人,嘟着嘴不知道说些什么,缩着四肢在前面走着。

母亲半百,头发花白,穿着一身像极民国老妈子款的深蓝色布褂,走在后面,一手揪着随时可能要跌倒的儿子,一手攥着一沓零钱,和周围的乘客乞讨。

司空见惯,于是我打算低头继续玩我的手机。

手机真是太踏马好玩了。

可是当我收回视线的那瞬,却看见了那个老母亲的眼神,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种眼神,浑浊的眼睛里交织着无助与悲伤,像辛苦了一辈子的老黄牛,在被无情的主人宰割前流露的那样绝望。

用文艺一点的词就是,眼波里的悲伤逆流成河。

我的心被“呼咚”撞了一下,一时间恍惚起来,只见母子俩冲着乘客们谦卑的弯腰点头,小声的说着什么,若对方无意给钱便迅速走开,丝毫不像其他乞丐那样纠缠不已,耍泼撒赖,这样的乞讨方式自然得不到太多回应,一整个车厢过去,竟然分文无收,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母子俩已经走远了,在摇晃的车厢里颤颤巍巍。

我的内心依旧无法平静,心想着万一他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呢,万一他们真的需要帮助呢?

唉,这繁杂的世间,真假善恶,贫富奸侠,又有谁能看的真切呢?

东风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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