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最终好好长大的小学同桌

再见时我们心照不宣不提当年,遗憾的是明白了这些以后的我再也不是他当年的那个同桌了。

我也没有机会知道当年的小小男孩是怎么揣测周围人仅仅因为爱讲话而强加给他的恶意,又是如何在直面这些恶意时用笑容抵挡,一个人时是否会因为这些而难过。

每一个班级应该都有一个这样的男孩,全班就数他话最多,不管是谁说什么他都能在后面补一句,我们家乡的土话叫做“接话儿瓣”。

就连课堂上也不例外,尤其在他悄声一句话后鸦雀无声变成哄堂大笑。

于是,班主任那里有其他老师源源不断的告状,终于有一天,年轻的班主任忍无可忍,在课堂上他再次接话后恶狠狠的说出了那句以后几乎伴随了他整个小学阶段的话:“钟伟,以后我们大家都叫你小贱人吧”。

全班哄然大笑,而他涨红一张脸,张了张嘴没说什么,窘迫的也一起笑了,眼睛迷成一条线,可是眼眶看着却有些红了。

也就是那时候以后,“小贱人”这个称呼变成了他的外号,而他的反应无外乎是伸手pia拍在说话人的后背上,回骂回去:“你才贱人”,然后迅速跑开。一副说他在意却又满不在乎,不在乎但还仍然要计较。

后来三年级调座位我们成了同桌,我也开始慢慢了解这个瘦瘦小小的寸头男孩。

“诶同桌你看。。。”这是他每次跟我讲话的开头,开头的音调跟要讲的事情让他兴奋程度成正比,越兴奋调儿越高。

我从来没见过哪个人的精力如同他一般,从早上到放学,一刻不停的说说说,他似乎对一切都很感兴趣,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

你能想象一个人执著地在你耳边喋喋不休一直说吗,即便你本来并不想搭理他,可是很容易你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了,他的想法很奇妙,讲的活灵活现还有丰富的肢体语言。

他说诶同桌你看天上的云像不像两个正在打架的怪兽,一个拿着大刀,一个拿着长剑?

他说诶同桌你看窗边那两只鸟在吵架还是打架啊?

他说诶同桌你有没有看过《三个火枪手》?

……

“诶同桌学校操场后面红房子旁有橘子树你知道吗我们去摘几个吃好吧“

“我不敢去听说那里的红房子闹鬼里面还有绣花鞋“

“那都是骗人的你不敢去算了我自己去”

下课铃这边响那边人就没影儿了,上课铃响了后没一会他猫着腰偷偷进来了。我惊奇的看着他用脏兮兮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青橘子,把大的那一个递给我,眼睛亮亮的说“挺好吃的你尝尝”。剥开青涩的皮溅出的汁液让鼻子有些痒,我掰下一瓣填进嘴中,然后他一脸坏笑的看着我被酸的眉毛眼睛鼻子全部扭曲。感觉被戏弄的我恼羞成怒,伸手就是一拳,他笑着揉揉说“同桌你好凶啊”,但我低头分明看见他裤脚上划破了长长一道。

也许所有的分别总是有个让人印象深刻的节点。

那天下午,我到教室时他一脸兴奋的拉着我“同桌同桌我给你看个东西”,他小心翼翼的从抽屉里拿出截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子,左手捂着下面,右手盖着上面,神神秘秘的把瓶子放在我们的课桌上,我伸头一看惊呼出声,里面是一只小螃蟹!

小小的一只,一元硬币那么大,身上有斑驳的褐色花纹,两只眼睛黑宝石一般滴溜溜转,几条腿扒着瓶壁,沙沙作响,两只夹子还没有长好白白嫩嫩的近乎透明。

“好可爱啊”

“是吧是吧,我跟我爸爸去河里捉的。但是你看它有一条腿不知道怎么断了,之前是跟大螃蟹们放在一起,感觉它应该很疼吧我就把它带出来啦,你喜欢吗”

“当然啦”

“那送你好了”……

他的转学突如其来,听说是父母工作的原因,前一天还正常跟我告别,但第二天到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时通讯并不如现在那么发达,数年之间杳无音信。这是我记忆中关于他的最后一件事,剩下的都是他黑黑亮亮的眸子,深如漩涡,灿如星辰。

而每次回想起那些恶意的外号,我的心口总是隐隐发痛,像是裹进棉花里密密麻麻刺人的针头,细碎嫣红。我竟然并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年少时期幼稚的玩笑虽然没有原则性的恶意,但对于当事人来说这件事情本身以及周围人的态度则是他防御的一切。

高三毕业小学同学聚会,再见他已变成亭亭少年,嬉笑怒骂与众人谈笑风生,接的了所有人的梗,略微冷场时又抛出新的梗。我远远看着他,眉宇间还是冒泡的奇思妙想。有默契的没有互相讲话,直到中午吃饭时朋友跟他说去去去赶紧坐你老同桌旁边。

我抬头望着他,还是深深的眼睛,流光溢彩,闪着让人安心的光芒,笑容漾开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

“那小螃蟹最后怎么样”他坐下后的第一句话

“开始还不错后来死掉了”

“哈哈我就知道你养不活它,你那么蠢”

还是那么容易就让人生气

……

下午有事要提前先走,同学们起哄让他送我出去,到了楼下,听到他轻轻的说:“好久不见拥抱一下吧”。我迟疑一下,顷刻被他拥入怀中,原来我现在只到他的下巴而已。又听到他说“那时候跟你坐同桌最开心了”。

少年温热单薄的身板瞬间让我红了眼眶,似乎像我回到了当年,拥抱了那个强装无所谓的小孩儿。我想告诉他,不要怕,真的没关系的,别人那样说不是你的错而是他们错了,你做自己就好了,其实你真的,真的很让人喜欢。

是他让我明白生命是你期待桂花,长出的却是肥大而香气扑鼻的芒果,几年后你还是会活成当年自己喜欢的样子,有让“繁花之上再生繁花”的情怀,也有“走过荒凉的河岸仰望夜空”的底气,一切都是刚刚好。

走远后我回头,他仍站在那里,我朝他挥挥手,大声喊一句“再见”,再看一次他深如漩涡灿如星辰的眼眸,我们都要好好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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