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景

因笃信一江湖术士之言,母亲七十四那年,毅然决然地要求回到老家生活。

那算命的说,母亲一生命途坎坷,多女少儿。年轻时候曾有一阻,年届半百时有一阻,愈过了有十来年好活。六十三四会遇一坎,翻过了可活至七十五。七十五这一坎太高,无论如何也翻不过。

母亲一边听算命的胡诌,一边拿记忆中的经历去印证。

那个人真灵啊。母亲说,点点滴滴都给算到了。接着母亲就把那些自认凶险的时刻一一端在我面前。最后的一次是母亲感染了结核杆菌,治了一年方全愈,竟也成了母亲印证那术士灵脸的依据。

母亲说,我不想死后入不了祖堂。——这是老家的规矩,大凡死在外乡的老人,是断然不可在宗祠入殓的。

我劝阻母亲说,就算那算命的是个铁嘴,可死前总有一段弥留之期吧?或生病发烧医治无效,或不吃不喝卧床不起。

可母亲则说,头一晌还有说有笑,下一刻就撒手人寰的,她见得多了。

我无可奈何,遂打电话给乡下的姐姐们,意欲她们劝得母亲不再执拗,收回回老家的决定。

然而姐姐们的意见出乎意料,一个个都言母亲所虑极是,一大把年纪了,是该回老家颐养了。

我便说,将母亲一个人留在老家,叫人如何放得下心?

姐姐们说,叫母亲住到我们家来,姐妹五个,母亲轮着住。母亲不住了,要回自个,离得这么近,我们隔三差五的回去探望,也方便。

既都这么说,我也就不再坚持。遂去手机店购了一款老人机,耐心地教母亲用会了,遂于那年的寒冻腊月几近除夕之日,收拾好母亲的行李,叫了一辆出租车,一家四口,在母亲时时爆发的呕吐声中,满怀担忧地回了老家。

自此,母亲开始了一个人的乡居生涯。

一个人的光阴,于我是极欢迎的,可以不受干扰的读书写字,不受唠叨的喝酒抽烟。

于母亲则难以忍受。她是热闹惯了的,扎根哪里,哪里便有三两聊友,便是在姐家小住,也能交上一二日日相谈不腻的女伴。

母亲今年八十五了,身体虽稍佝,步履却稳健,中气也挺足。媳妇私下里对我说,这样子哪有阳尽的迹象,活到九十岁都不成问题吧?

我说,但愿吧。但愿母亲不要将生死挂于心间,小孩子一样活着,生死由它去,该上哪儿上哪儿。

我这样想着,也这样跟母亲说。

可母亲却难以释怀。虽然我常常拿那术士之事呛她,告之所有的术士之语都是骗人的鬼话,惑众的妖言。但只须算命的一现身,母亲照算不误。

”这一回怕是真的了。”有一次母亲跟我说。“腊得(算命的瞎子)说我活不过八十六。“母亲观察着我的神色,见我露出一副又要举例训人的神情,连忙又说:“可不止他一人说,连方师傅也这么说。他说他可准了。”

方师傅是资深油漆工,近几年专业漆棺材,方圆百十里的棺材都找他漆。

“还有一个梳米的,可灵了。说得还详细,跨过年——”

我打断母亲:我不信!所以今后这样的话,也别说给我听。

现在,寿材漆好了,寿衣也置齐了,母亲也将贴身藏着的一万元拿了出来,硬塞给了我。还郑重的交待:今年就莫出远门了,就在团近找点事做。

仿佛明天就会驾鹤一般。

此后的日子里,无论姐姐们如何求,如何邀,母亲说什么也不去她们家了。

白日里或去村里相知家坐坐,或邀三五邻舍来家里玩玩,一天一晃就过了。

难熬的是乡村夜晚,四下里静悄悄的,没一点人声。无边的黑暗笼罩着,好像有无数的妖魔鬼怪游荡其中,随时会现出一张七窃流血的惨白面庞,对着你阴森森的笑。

所以一直以来,在无数个无人陪伴之夜,母亲总是天未黑便吃饭,一擦黑赶紧闩门睡觉。窗帘拉得密实,日光灯通宵亮着,电视的音响调到最大...

2018即将过去,一切皆已准备妥当,所欠的,似乎便只有我母亲这一空巢老人了。

呜呼哀哉!我诅咒造成这一切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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