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可以同时容纳她和她今生都想远离的人。还好有一条河,在形式上将他们分隔开了,这是万幸的。
她无法决定这座城市收留哪些人,这个城市从来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说“滚”,即便是该滚的人也被赋予了生存的权利。不是所有犯了大错的人都会被限制自由,偏偏就有一些人可以肆意犯错,犯错对他们而言是多么可笑的一个软皮囊,他们轻而易举地就撕破了这个劣质的壳子。他们说,要有尖叫,便有了尖叫;要有服侍,便有了服侍。
城市总在更新居民,却将奴性和暴力一代代延续下来。暴力,仍是以天子自居的狂傲,被默许存在城市里。人们放任暴力——红色的岩浆——一如不死的幽灵,让同胞毁灭于残杀中。暴力,每一代都会清理一些人,无辜的、自我了结的、被仇杀的、抗议失败的。
她恐惧、失控,这个城市里,有预谋害她的人。她听到疯人院里,让空气颤抖的尖叫声。嘀嘀咕咕的人,写了《狂人日记》。她想尽量用沉默和浅笑来躲开一切暴力,“这样就没事了”,她劝慰自己。这是让自己陷入失望的愚蠢办法,真相就是,这个城市让她和害她的人生活在一起。
她的哥哥是多么讨厌她和自己共享一对父母,他成功地将爸爸和妈妈套牢在自己的身边,说:“我找了工作,他们说我手不行。唉——我有什么办法,他们不要我。”他正大光明地指使着自己的爹娘,对教育他上班的她放话:“我就是不要脸!”边说边打自己的脸,用发出绿光的眼睛,拉长的嘴,哭喊的声调,摆出架势来。这下,他总算为自己赢得了牢牢的地位。
她想着那一幕,恐惧和仇恨从皮肤细缝里冒出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什么?他是说,我对不起他?”,“天啦!我什么时候背了一个这样无耻的恶名!”,“那人说要杀了我。”她被指责亏欠了他。她看到了自己的奴性,尤其是自己在他面前唯唯诺诺时。周围的人蒙着脸跳舞,他们都同情他,而不是她。“他小时候摔成残疾了,你们该照顾他啊,一辈子的啊。”“放屁,你来照顾啊”,“照顾不是这种被压榨干,被注入无限苦痛的感觉”,“请问这个债是谁欠下的?是谁下的命令要我和爸妈来还?请问,有人说话吗?有说公道话的人吗?”
没有声音,唯一的声音是:“我就是不要脸!”
这个城市里的人说着公道话:“谁叫他小时候摔残疾了呢。”
她,独立是应该的。因为她手脚健康,她得照顾他,也得孝敬父母。
她必须教育他,他必须阻止她。
她败了无数次,他赢了无数次。
城市不会说话,它就算知道结局也不会说出来,它看到局面转变了也不出声。它允许人们将它的衣服脱了又换,而它总在凝视,无比冷酷。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气息延续到了生命的尽头——继续生活在这个城市里。
她看见,远方的一条路旁燃着火。有一个酷似她的背影,坚挺地穿了过去。后面的人路过时,没有再被火苗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