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一封信》
距租赁合同到期还差两个月，那个单身女租客发短信要提前退房。起先，我有点不高兴。但她说可以先帮我找到下家后再搬走。我一听，晓得这个女人是明白事理的。我说好的。我告诉她要把水电费等结清后我再退押金。她说可以。我再告诉他，因为提前退租，需要补偿我平摊到两个月里的中介佣金。她答应了。这倒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显得自己这个大男人斤斤计较，格局小了。虽然我与她只在中介公司签合同时草草见过一面，现在反倒对她的印象深刻了。
没等几天，这个女人通知我下家找好了。我大体问了问下家租客的情况。她挑重点讲，我挺满意的。她询问我方便的时间段，由她约三方到出租房里办交接手续。这个女人做事情效率蛮高的，省掉我许多麻烦。
约好碰面那天，大家到房子里办交接。因为十个月里，凡在规定的付租金日期之前，不用我催，这个女人会主动将租金转到我账上。房子租给她，没让我费过啥心思。所以，之前我与她基本没交流。但是，通过前几天的沟通，觉得这个女人素质不错。让我对她高看一眼。后来，我打算翻出与这个女人签的租赁合同和她的身份证复印件。但是已经找不到了。
交接的时候，我看到她三十多不到四十岁的样子，身材有凹有凸。虽然长相平平，但保养得不错，清爽相。她再次对我表示了歉意。我说没关系的，要感谢她帮我缩短了房屋的空置期。她礼貌地笑了笑，算是回答。三方确认水电煤等读表数字、费用结算清。下家租客是一对小情侣，他们说过两天再搬进来。我问上家女人，私人物品都带走了吗？她说都带走了。我看看房间内除了原本的家具家电和一些空纸盒子，已经没啥了。她说没问题的话，她就先告辞了。我将押金退给她。本来想与她握手告别的，但看她没这个意思。我手缩回来，算了。
上家走后，下家小情侣说希望房东再将房间打扫一下，该丢的都丢掉。我觉得他们要求有点多了。但是看看上家将房间保持得挺整洁，不需要我付太多的劳动力。就做了一个顺水人情，答应了他们。他们留一把房门钥匙给我，方便我打扫。说他们住进来后会重新换房门锁。
他们离开后，房子里就留下我一人。上家女人在阳台里留下了扫帚、拖把和没使用过的抹布。我草草地将地面，桌面擦了一把。其实擦与不擦效果差不多。我将衣橱门和抽屉全部打开透气。里面遗留了一些衣物类包装袋，我一一捡出。发现在衣橱的角落夹着四五张折叠的信稿纸。我展开这些稍稍泛黄的信纸，纸上密密麻麻地许多文字。字体不规范并且墨色也淡了。好奇心使我在椅子上坐定，企图发现点什么：
佳佳：
这是我第三次给你写信。也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写点什么。与前两次相同的是，你依然不在我身边；与前两次不同的是，此时，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哪里？
我坐在书桌前，看着空白的信纸发呆。我不知道从我芜杂、混乱的头脑里，如何能梳理出清晰的思路，按照逻辑对你细细陈述或者一吐为快。如同迷路者期盼一盏明灯的指引。可是现在，我眼前是无边的黑夜，是盲人的黑夜。这种无能为力，这种情感的混乱，还有对你的思念与愧疚，加深了我此刻的痛苦。
刚才收到你发来的短信，你说要去外地发展。你宁可选择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也要远离你现在所处的环境和熟悉的人群。
你可知道，当我看到这条短信时，我是多么难过和为你担忧。你总是用极端方式宣泄你对我的不满；用触及我心底的言辞刺痛我；用我无法抵抗的方法一次次地打击我过敏的神经。这么久了，你居然还没意识到，或者有意忽视我的底线？这是多么让我无助和揪心呀！
在你对我绝情地宣泄自己情绪的时候。你是否想到过，在你发短信给我的那一刻，你正在伤害这个世界上唯一深爱你的那个人？你是否想到过，让这个唯一你深爱的人将如何独自面对失去你的境况？你觉得你能为自己草率的行为负责吗？
此刻，回忆我们交往的整整两年来，我时时不能准确知晓你的行踪。我总是一厢情愿地猜测你这一刻在哪里，正在做什么；而下一刻你又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可事实证明，我的这些念头与实际情况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我得到的所有信息都证明我是多么徒劳多情。最后，我收获的往往只有失落的挫败感。我曾经多次对你提出我的这种困惑。可你始终忽视我的情感，说我大惊小怪，还责备我对你有控制欲。可是，你觉得相爱的两个人，常常处于这种互不知情的状况下是合乎道理的吗？
你总是说我自私。没错，想要完全独占你的念头的确很自私。我很清楚这一点。原因是，当你愿意放弃自己以前的一切而心甘情愿地与我在一起时，我内心对你充满了爱慕和感激之情。我知道，你为此承受了一切世俗的眼光和舆论的压力。此外，你还做出了巨大牺牲，放弃了本该将要属于你的幸福。从那一天起，我就告诫自己要对你好，此生唯一钟情与你，要给你世上最美的爱情，要像珍惜你我的生命一样珍惜你我的爱情！
可是渐渐地，我发现这一切都是美好的虚像，是未经深思熟虑的幼稚，是美丽童话故事。你要的并不是一个始终如一爱你的人，也并不是一段美好的爱情经历。你要的是一个结果，是我无法给你的名分！
我发誓，在我们之间频繁发起无意义的争吵以及彼此戳心肺的恶语相向前。我是真想离婚、净身出户与你生活到一起的。我曾打算放弃已经的一切：家庭、财产、工作……去和你一起追求我们今生真正的幸福。即使租房、再找工作、白手起家，我也义无反顾。
可是我的性格太懦弱了，就像你第一次埋怨我时说的那样。但是，我不承认你后来愤懑地哭喊、痛骂我时所用的“欺骗”和“玩弄”等词汇对我的攻击。你用这种异性之间最最恶毒的言语，将我们之前的感情积累贬得一无是处；将我对你的美好印象化成泡影；将我们原本百分百纯美的爱情丢到了阴沟里。
之后，我们的每一次不愉快的争执，你都故意闹得天翻地覆、尽人皆知。在你家吵架时，你摔杯子、砸镜子，弄出很大声响。你的邻居老太婆好几次威胁要报警；在公司吵架时，你不管任何场所，不管周边有没有其他人，毫不理会我故意压低的声音、惶恐的神色以及克制的情绪。你期待的效果想必达成了，同事们用好奇或鄙夷的眼光看着我们俩。我不止一次告诫你，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不可以私下里悄悄地协商吗？不可以心平气和地共同找出妥善解决的办法吗？不可以不牵涉到旁人吗？你总是说：这一切的恶果都是因为我没有离婚而导致的。如果我们结婚了，那什么矛盾也就没了。可现实真会如你想象的那样吗？你太天真了，太任性了。就目前我们这种状态，无法想象到我们婚后的生活。你真会觉得我们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吗？
你有没有设身处地为我着想过？哪怕一次。着想过这两年来我所承受的压力、担惊受怕和纠结所带来心灵上的痛苦。可能是我承受不起世俗的眼光，也承受不起周边人的冷嘲热讽。连我最要好的兄弟所说的话，我都会句句听成了对我的指责和谩骂。
佳佳，在我夫妻关系最糟糕的时候，是你进入了我的生活。你翩翩然不约而至，带着热烈的青春气息。就像给我灰色的生活里增添了缤纷的颜色。最初与你相处的阶段，是我今生过得最舒畅、最轻松的一段日子。那时，我们之间有聊不完的话题，你往往一言点醒我这个困局中人；我为你工作上遇到的难题出谋划策，你也常有别样的思想火花；我们共同分享工作中的重要资源；你也会非常配合我所讲的那些拙劣的笑话而爽朗大笑；同事们在打闹的时候，我们也是彼此关注对方。我现在想起来如昨天一般清晰、美好。
可是现在，我为何总是听到你冰冷的声音？总是见到你漠然的表情？你抱怨我对她好。说句你不爱听的心里话：我欠她的多于该偿还你的。在她怀孕，生活不便的时候，在她忍受着分娩痛苦的时候。本该给她安慰的丈夫，心里却惦记着你、想念着你；本该给她帮助的丈夫，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你。
直到有一天，她拉出了我的电话清单。她将清单拍到桌子上，心照不宣地默默走开。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她的眼睛却告诉了我一切。当天晚上，我睡在沙发里一夜无眠。我细细反思。那段日子，除了每天虚情假意、例行公事地打电话给她。自己究竟为她还做过什么？尽到一个丈夫该有的责任和担当了吗？我愧对她和女儿，并且深深地内疚。扪心自问，就仅仅打电话这唯一虚情假意的行为，真的是出于自己对母女的关心和爱吗？也许是出于更自私的目的：麻痹她，好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和你在一起吧？可你对我这一点点对她的抱歉都不允许、不原谅。我真的失望。
现在，我和你之间产生矛盾的根本原因，我觉得并不是你认为的取决于我们能否结婚。相处两年来，我逐渐认识到我们之间在观念上存在很大差距，是不同的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的冲突。这些都注定了我们不能再继续发展下去的根本原因。我们在年龄上毕竟相差了十一岁。当我进入大学的时候，你才刚读小学。我们两个人在不同时代背景下所受到的教育和影响，导致个性、观念如此迥异。
我再一次地为那句话向你真诚地道歉。虽然，你已经对我解释过那是你在大学里犯得一次错误。我理解那时的你涉世未深、年幼无知，轻易地被你当初所谓的男友欺骗了感情。但相对你这种年纪的小朋友，也许我显得过于保守了。我是她的第一个男友，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她。可从内心里，我无法接受我是你第二个男友而成为你的丈夫。这个想法，对你来说可能是小题大做了。但是，就像刚才我说的。我们之间在认知方面还是有不小的差距。所以需要互相包容和谅解。
你一直逼问我到底要什么，到底要你怎样做才能让我改变想法。我现在回答你：我要的是一个在我身后，默默支持我，真正地从我的立足点出发，为我分忧解难，让我有依靠的女人。因为爱我，能接受我一切，或是感性、理性；或是冷静、冲动；或是失败、成功的女人！在我成功时，和我一同分享喜悦，并且提醒我要戒骄戒躁；在我失败时，和我一起承受悲伤，还能鼓励我坚持下去的女人！她应该是我生命的目标；是我工作、学习的动力来源；是我为之终生努力的唯一理由。
谁说男人都是坚强的，没有眼泪？谁说男人都必须独自承受所有的压力？除了性，男人更需要在爱情温暖的怀抱里得到抚慰。可是，你让我失望的是我始终没能在你身上看到这一点。人都是自私的，都想找一个将全部爱给自己的人。请你原谅我，原谅我这些可能伤害到你的话；原谅我不能在犹犹豫豫中浪费时间了。
无论如何，我依然坚定地告诉你。在这两年里，我唯一爱的人就是你，只有你！但是，我觉得在你心里真正爱的人，可能并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应该是唯一能理解我的所做所为，了解我究竟是何种人。可惜！竟然不是。因为你的固执己见，骄纵任性，似乎我不可能看到你为了我而改变的那一天。
佳佳，我们都应该选择先冷静下来，重新审视和处理之间的关系。再来讨论彼此的对与错。你不要以为不论对错，先将冲突升级，情绪一泄了事。这无助于事情的发展。你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你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请你不要再一次次地用激烈的语言威胁我了；请你不要再一次次地用粗暴的行为刺激我了。让我余生保留一点对你难忘的美好记忆吧！
我很抱歉，更后悔。之前，我这一生都没有动手打过任何人。可我为什么那天会控制不住情绪动手打了你？是什么样的魔鬼将我的理智吞噬了，让我暴力对待我此生最爱的人？那天，我卑微地跪在地上向你忏悔。你久久凝视我像寒潭止水。你没有落泪，眼神冷如铁。我从来没有预料到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失去拥抱。
我还是坚持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没有人会比我更关心你；你是我梦想的载体。也许你现在不信。但是，将来你会再次感受到我对你的那段爱情是真挚的。我如同延续自己生命一样在你身上倾注精力，不索求任何回报。我只要你好。我不要在任何一人那里得到你负面的消息。我要每个人都夸赞你，我比谁都高兴。
感谢你给了我激情而温暖的两年爱情；感谢你为我曾经付出的所有牺牲；感谢你为我承担的一切痛苦。我真诚地希望你好。请不要再做傻事，不要再说离开。你二叔是行业里的大鳄，他能给你更多的资源。浪费岂不可惜？请把时间和精力集中到现实中来吧，把你所有的勤奋努力、冷静坚持都放到我们身边吧！
天快亮了，但是泪水充盈了我的眼睛。墙角积了一堆纸团。我反复修改这封将要给你的信。我希冀将心底最最真实的话，毫无保留地对你述说。通过我拙劣的书面表达，希望你能全部地，不打一丝折扣地完全理解、读懂。我真心希望你能好好地生活下去。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握在手里的东西才真正地属于自己，才最值得信赖。
爱情——也许只是一种虚幻、高尚的消遣吧！
爱你的峰在寒夜
2010.1.15
在看信的过程中，我十分吃力地分析这些字迹。还要寻找标点符号，努力读通顺。我将这封信看了两三遍，才大概了解信里写的意思。
根据落款日期，这封信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啥年代了，还罗里吧嗦地写了一大堆让人看不太懂的东西。这点事情，发几个短消息都可以讲明白的。再不行，约出来吃顿饭，耳光、骂山门也可以解决。
我猜“佳佳”就是上家那个女人，因为她名字里有一个“佳”字。搞不清这封信是她有意还是无意落脱的。这么多年，她把这封信带进带出，也不嫌麻烦。哈哈，这下落脱算是断了念想。当天，我打算将这封信和衣物包装袋一起扔掉算了。但是，反过来想想，这个女人还是蛮上路的。万一这封信对她来讲很重要呢。要么我先拿回去，替这个女人临时保管一下。等她发现信寻不到了，来找我要回去，我再给她也可以。如果这封信对她来讲不重要了，她存心丢掉的，她就不会再来找我了。当然，我也不要鲜格格地去问她信还要不要了，难堪相。
现在，这件事情又过去了两年。租客也换了两三拨人了。这个女人之后再也没来找过我。我发现她将我微信联系人删除了。我也没有其他渠道去寻她。我应该算尽到保管义务了，觉得心里不欠她的。待一会儿倒垃圾，我就将这封信一起扔掉，就当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