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惊然发现山林间雾气茫茫,数丈之外只能看见模糊的黑影。一丝不安浮上心头,我立刻将士兵们聚到一起,吩咐他们提高警惕。
大部分士兵被我遣散到山林中,相距不超过十丈地,组成了一张严密的消息网,指令就随着这张网传遍山林:随时准备作战,早晚当心浓雾。
少顷,龙吟曲和左先锋的回应传到了山头:早有防备,注意侦查。
浓雾一直持续到晌午时分,山间吹过几阵凉风,阳光从厚重的云层中挣脱出来,整片山林方才逐渐明晰。
半日无事,临近傍晚时分,浓雾又从四方渐渐聚拢,将山林一口吞进肚中。士兵们点燃火把,却只能照亮数丈的距离。正当我发愁的时候,忽然看见对面山林有模糊的火光在左右飘移,忙叫传令兵去查探究竟。
不一会,传令兵回报道:军师大人传来图纸一张,请大人过目。
打开一看,上面画着几幅简单的草图,图旁写有一行小字注解。仔细读过才知道,这是用火光构成的信号图。
火光围成圈表示警惕四周,连成线表示暂时安全,交叉表示发现敌情,上下舞动表示非常危急,箭头则指示敌军的方位。
有趣的是,草图最后是两个三角,正立的三角表示询问“是否收到”,倒立的三角表示回答“收到无误”。
龙吟曲临时想出来这么一个通信的法子,实在是太妙了。看过图纸,我立刻传令下去,叫士兵用火把摆出一个正立的三角。
不多时,对面就亮起了倒三角——看样子,这个办法行得通。
我旋即召回林间的士兵,命令他们在半个时辰内熟记所有的信号图,又打算募集几名士兵负责打信号。
众人无一自荐,我随手指了几个,都推说自己做不来。
我摸了摸下巴,想到一个主意,朗声说道:“谁自愿做信号兵,我就奖赏十两银子!”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眼睛发亮,迟疑着举起了手。
“动作要快,我只要五个——”话音未落,又有数人举手,“最多十个人,还有没有!”
“哗啦”一下,将近半数人都举起了手。
“晚了!”我大喝一声,凭印象点了十个举手的人出列,“其他人回去继续侦察!”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十个人我见过七八个,正好是昨晚在营帐外打牌的那些人。
“十两银子,这一仗打完就发给你们。如果有人不幸身亡,会加倍发给你们的亲人。”
有人一听不是现在就给,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我旋即喝道:“不满意的,现在就滚回去,我另外找人!”
所有人都神色一颤,不敢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还站在这里的,就是同意了!”“是!”
条件谈妥,我立刻教他们传阅图纸,反复练习用火把打信号。操练了将近两个时辰,对面山林终于忍不住了,派了传令兵过来制止:“军师快搞不清楚你们是演练,还是真发信号了。”
深夜,山林重归寂静,士兵们就地而坐,靠在树上昏昏欲睡。忽然,一阵急促的振翅声从远方传来,受惊的鸟群慌乱飞过山林,吵醒了浅眠的士兵。
“大人,有敌情!”山头传来急报,我赶紧翻身下床,跟着他来到帐外。
林中依然雾气重重,鸟雀也不见了踪影,竖起耳朵静听,却有急促的马蹄声若隐若现。我吩咐信号兵打出了发现敌情的信号,等到对面亮起倒三角,又将信号变成了警惕四周。
马蹄声由远而近,由急到缓,渐渐清晰起来,中间夹杂着金属的碰撞声,看样子军队进了山林,变得谨慎起来了。
在浓雾中分辨声音的方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将传令兵分作两组,间隔数十丈,分别依据自己的判断打出箭头信号。我猜龙吟曲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两个箭头交错的方向,十有八九不会出错。
林间的军队安静地行进着,眼看箭头逐渐定下方向,我正要下达新的命令,忽然听到敌军传来惊呼:“山上有火光,大家小心!”
传令兵微微一顿,旋即打出非常危急的信号。山林对面随之响应,射出一阵浓密的箭雨,“嗖嗖”落在山林之间,溅起惨烈而混乱的哭喊声。
“小心头顶,不要慌乱,有序——啊!”指挥的声音戛然而止,惊慌失措的队伍顿时溃散开来,像一团蚂蚁在林中仓皇逃窜。
传令兵的箭头开始大范围地扫动,天空的箭雨也随之四处飘移。一时间,山林变成了大火上的热锅,被浓厚的水雾遮掩,窜跳着活生生的人。
热火渐渐冷却,惨烈的哭喊声也消融在雾中,对面亮起了暂时安全的火光,我方确认之后,打出警惕四周的信号。
这个时候,左先锋大喝一声,“随我杀!”
两百士兵骑着快马,从林中飞奔而出,猛虎下山一般向路口冲去。我长舒一口气,开始召回留在山中的士兵。
天明时分,左先锋带着队伍归来,说胡军已经逃到很远,众人放下了悬吊的心,欢喜地清点起战果。
这次伏击战,消耗弓箭两千支,回收八百支,射杀胡军七百人,追杀四百人,缴获铠甲、兵器、战车若干,战马四十余匹。我军重伤三人,轻伤十余人。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左先锋看着战果喜笑颜开,说回去之后将军必有重赏。我和龙吟曲相视一笑,没忍心告诉他,水冶将军想打的阳国军队,而不是胡国军队。
不过此番重挫胡国军队,一来对胡国产生了威慑,方便日后进攻阳国,二来给雀王吃下了定心丸,墨军可以堂皇进驻雀国,展开下一步军事计划。
这两点是我在返回雀国的路上想到的,与龙吟曲交谈之后,才知道他早就有此意图。
“一旦让胡国攻下雀国,墨军想要进攻阳国就难上加难。雀国虽然国力微弱,却是通往南州、甚至东州的必经之路。”龙吟曲说道,“我一直在困惑,闻荻为什么想直取阳国,而不是先谋雀国。”
我便将长公主意图发兵阳国,水冶将军女儿罹患眼病的事情告诉他,龙吟曲听了直摇头,“事情不会如此简单,闻荻这样做,必有更深的图谋。”
我听了,略带酸味地调侃道:“你操心这么多,原来都是为了那个二徒弟。”
龙吟曲欲言又止,轻叹一声,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我又跟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嫌隙,这不是挺惺惺相惜么。”
听到这话,龙吟曲忽然睁开眼睛,放出一抹狠厉的视线,“不要在背后议论你的师兄师姐!”
我先是一怔,带着不甘讥讽道:“你何时承认过我是你的徒弟?”
这回轮到龙吟曲怔神了。马车里的空气很快变得沉闷而燥热,我们极有默契地错开视线,谁都没有多讲一句话。
临近雀国的时候,我们与右先锋军成功汇合,得知他们已经跟胡军交过两次手了。第一次是胡军从雀国撤退,他们从后方进行追击,歼灭胡军五百余人,第二次是胡军从山林败退,再次遇上赶来的雀国军队,几乎全军覆灭。
雀王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不但击退了三千胡军,还将他们悉数消灭。回城之后,他迫不及待地设宴庆贺,在酒席上开心地手舞足蹈,全然没了君王的威严。
谈到功劳,雀王首先想到的是军师龙吟曲。如果没有他的绝妙计策,雀国恐怕已经落入胡人之手了。
对此,我和龙吟曲都感到一丝啼笑皆非,谁也没想到下策竟然变成了上策。有趣的是,左先锋早就把什么上下策忘到脑后,跟着雀王一个劲地附和,说什么若有军师坐镇,攻下阳国不费吹灰之力。
我一听这话,整个人都呆住了,右先锋反应比我快,上前就是“咣咣”两个耳光,打得左先锋一脸懵。
“什么都敢说,我看你是喝酒喝上头了!”右先锋气得还想打,却被旁边士兵拉住了。
“你他妈——”左先锋被当众打了两耳光,哪受得了这份屈辱,登时火冒三丈,将右先锋扑倒在地,竟然打成了一团。
雀王也看懵了,傻傻地问龙吟曲:“他们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龙吟曲欠了欠身子,恭敬而傲慢道:“大王,话已至此,正好请大王应允一件事。”
我万没想到,就在宴席之上,众目睽睽之下,龙吟曲提出了准许墨军进驻雀国的要求。
雀王似乎也喝醉了,反问道:“你们如今不就在雀国吗?”
龙吟曲这才把水冶将军率领大军南下的事情讲了出来。雀王一听数千墨军要来,吓得连连摇头,“不行,我把他们放进城来,王位岂是不保?”
龙吟曲再拜道:“大王,这既是请求,也是要求。就算大王闭城不开,我们里应外合,攻下雀国也只是旦夕之事。”
雀王听到这里,酒劲已经完全散去,殿上卫兵觉察到事情不妙,纷纷拔刀出列,左右先锋则狼狈从地上爬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四周。
在座的群臣皆不敢言语,我则抱着看戏的心态继续吃喝。
雀王擦了擦额头,抿着嘴唇,可怜兮兮道:“这事好说,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