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昔·老屋

在我记忆里,一座老屋坐落在小山丘下,屋后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每逢风起时,枯黄的竹叶随风而落,带起记忆中最泛黄的故事片段。我知道,这些都是老屋为每一个不愿意真正离开的人留下的。老屋,对于我来说,不是一座破旧的泥瓦房,而是一种记忆的归宿,是一种岁月的诉说。

记得那是我四五岁时,由于哥哥已到了上学年龄,父亲和母亲不得不从安徽赶回老家。当我第一次踏足故乡的土地上,一块块长满浮萍的水田出现在我的眼前。

放眼望去,长满浮萍的水田犹如一块平整宽阔的坝子。那时,我也刚记事,第一次看见浮萍,于是就直接向水田里走去。当时的那一幕虽然早已模糊,但那种出乎意料的窘迫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当回到家时,首先是一片片竹林出现在我眼前,不远处是两个用稻草堆起的草垛,一位满脸堆笑的慈祥老人出现在我的眼前,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我的爷爷。

在爷爷的引领下,我们走过一块不大的坝子,穿过一条紧靠小山的竹林小路,便看到了老屋的真面目。老屋由六间土墙房组成,按一字型排列,老屋的两头分别是我家和七爷家的厨房和猪圈。老屋的面前是一块不大的坝子,紧挨着的是老屋正面的一间茅草房,茅草房主要是厕所和猪圈。老屋很简陋,除了那淳朴的乡间风味外,它剩下的只是走过岁月后的那些听不见的呻吟。

其实老屋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我曾在老屋里出生,带着啼哭声呱呱坠地,也许当时我不曾认真看过老屋的一砖一瓦,但我的确把生命的宣言镌刻在了老屋的每一颗沙石。

记得有一次,母亲的胃病犯了,父亲带着母亲去看病了,玩耍回来的我,看着紧锁的老旧木门,我仿佛感觉自己是个被遗弃的孩子。那时,正值傍晚时分,天色昏昏欲睡,我背靠着木门,一个人孤单的看着四处,心里无比的失落。清晰的记得,那条恰巧牙齿很痛,我捂着腮帮,蜷缩着,似乎是风雨中走失的小孩。我没有哭,只是在害怕中等待家的温暖,等待老屋的安慰。

老屋像位老人,和蔼的看着我。在我的身后,我知道它正张开怀抱,紧紧的抱住我。后来,父亲和母亲回来了,天色漆黑,煤油灯的光亮洒在母亲憔悴的脸上,我闷闷不乐的一言不发。后面的事,我难以想起。我猜测,也许是老屋把那些记忆藏了起来,等待我愿意落叶归根的那一天挥锄挖掘。

老屋的最右边两间是分给父母亲的,这两间房实际上成了我心中的老屋。老屋非常简单,两间空荡荡的房间,四面是凹凸不平的泥土墙。屋里放着一张旧的发黑的木桌,几条少胳膊瘸腿板凳,几个放的东倒西歪的背篼,一个破烂的碗柜,一个用来屯米的砖柜子,一张绑了又绑的木床……老屋的简陋,是我觉得它美丽的唯一原因。

老屋的年龄,我不得而知,我也未曾向长辈问起。不过我估计它至少走过了六七十个春秋。它的那些风雨,我从未站在屋檐下用身体去领会,而更多的是,我躲在它的身体里,用无忧无虑的呼吸方式,顺着时间一起奔跑。它曾听过我的哭声,也曾看过我合不拢嘴的笑容,但它却没有一次送别我的离去。

老屋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岁月,是一种成长,是一种时过境迁的人生领悟。它一路向前,带我闯过夜雨交加的寒夜,带我躲过时间的无心伤害。

依稀记得有一次,寄宿在外婆家的我跟外婆顶完嘴后,怒气冲冲的背着小背篼往家里赶去,背兜里无非是一些简单的日常用品。到了家后,忘了带钥匙的我,一下就泄了气。到了天快黑时,肚子饿的厉害,就在地里扯了一把红苕藤,从背篼里翻出一个小水盅,就准备就地烧火做饭。这时,老远就听到外婆的叫喊声:“二娃二娃。”我连忙收拾好东西,藏进了早已废弃多年的老屋。老屋里堆满玉米杆和小麦杆,我靠在木门后,屏住呼吸,仔细的听着外婆的一举一动。外婆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这时我的心才放下了。那时的我,还在气头上,撅着小嘴,不愿退让。后来,我还是被外婆打败了,肚子饿的难受的我,不得不灰溜溜的背着背篼,原路返回。这就是我的第一次像模像样的离家出走。至今想来,我也忍不住兀自发笑。不知道现在的老屋,是否还记得我的那次任性?

如果说那次儿戏就是我所谓的离家出走,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我只是从一个家到了另一个家。当然,也可以说成,我只是在家里和外婆捉了一次迷藏。到最后,不得不承认,我被老屋发现了影踪,我被自己出卖了一段童趣。

老屋是在我十岁左右时开始患病的,不是漏雨,就是顶梁的木柱的歪斜。万般无奈下,爸妈决定在老屋的附近修建一所新房。修房子并非是那么容易,那段时间正值雨季,泥巴马路难以通行,货车只能把一车砖倾倒在离家好几里的马路边。勤俭节朴的母亲那晚和我带着被褥,打着电筒徒步走了好几里泥泞路,才到了砖的堆放处。那时,我心里是极不情愿的,也觉得很丢脸。那晚,我默不作声。到了第二天清晨,我被雨靴踩着稀泥的脚步声惊醒,睁眼一看,天色如鱼肚白,不远处走来几位打着电筒上学的学生,有说有笑。我赶紧藏在被褥里,不让人发现。现在想来,妈妈的担心也并无道理。那里的每一块砖,都是父母亲用双手辛勤换来的。

修建新房后来又出现了问题,由于请来的施工师傅在搅拌的水泥中石灰成分太少,母亲发现问题后便与施工队领头吵了起来。后来,母亲还是委屈的把施工队的工钱如数付清,但已经修筑好的一米多高的墙壁被重新推倒。那时,父亲在外打工,母亲一筹莫展之际,最后还是听从了外公的建议,请来了干过砖瓦匠的四舅公和五舅公。四舅公和五舅公带来了一群新的砖瓦匠,一个月后,新楼房终于建成。自此,我很少正要看过老屋一眼,但我知道,它一直都在默默注视着我。

新房建成后的老屋,实际上并不完整,它被拆去了一间,那间厨房也不例外。从此,老屋更显沧桑,那摇摇欲坠的土墙,侧着身子,迎接着每一个黑夜中的风吹雨打。

老屋的旁边是一丛竹林,转过弯去,有一个连接着猪圈的小粪坑,沿着一片竹林走去,是老屋的屋后,是一片更密的竹林,向上,是一个山丘,可以说,老屋是依山丘二建的。挨着不远处,是一片桃树,紧挨着是两排竖向排列的茶树,在茶树的中间是一片桔子树,后来,这片土地都成了新房的一部分。至此,老屋与我又隔开一些岁月。

对老屋边的那条小路,我依然记忆犹新。拐过一小丛竹林,能看到茅草房边的那株结着类似柚子的树,虽然和柚子样子相似,但味道却差的很远,味道苦涩,略带甜味。旁边是宋兴安大爷家的菜园地,里面有桔子树,有葡萄藤,有李子树,还有一棵樱桃树,整个菜园地都是被带刺的枝条围了起来。继续向下,有一棵长得奇形怪状的李子树,去年回家我都还看见它强撑着身体,做着垂死挣扎。再向下走去,很快就能看到一口古老的水井,水井紧挨一块水田。水井边沿的石头早已被磨的光滑,井里的水清澈冰凉,水面会有一些丝状的藻类植物。由于水井水源丰富,附近的人洗衣做饭,都是到这里来取水。

这口井的年龄估计比老屋还要大上好几十岁,甚至更大。我家一直都饮用这口井里的水,父亲和母亲会挑着水桶,装上慢慢的一挑水,然后吃力的爬着陡坡,最后把水倒进挨着老屋墙壁修筑的厨房水缸里。可以说,挑水所走的小路是一直倾斜向上的,可见挑水时的辛苦。后来我长大后,偶尔也挑水,每当沉重的扁担压在肩上时,我都忍不住弯起个腰,弓着背,龇牙咧嘴的快步跑起来。之所以跑,不是因为桶里的水轻,而是压着肩膀太痛。当水挑到家后,桶里的水激荡不已,水面或多或少都会漂浮着点杂草的叶子。但我挑的水不是倒进老屋的那口水缸,而是停在新房边的厨房里。

如今那些水桶里的水早已不知去了哪儿?也许是浸入了干燥的土地里,也许是流淌在那口水井里,也许是化为云朵飘在老屋的上空。

尽管有些岁月没法回头,但我还是坚持在无梦的夜里执着于老屋的悠然岁月。我相信,它曾和我一样年轻,只是受够了岁月的鞭笞,所以选择了在竹林深处的归寂。

在以后的岁月里,老屋也许会一直沉睡不醒,但它给我留下的记忆,早已让它重获新生。是的,它还活着,只是少了盎然的生气,只是少了我的一路相随。

一段破碎的记忆,于人生泛滥处,拾起一个流浪的自己。不用担心,终有一天,我会在梦醒时分,用生命去认真。不用担心,终有一天,我会用尽一生,来关上老屋的那道破旧的门。

二零一五年十一月十八日于成都,竹鸿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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