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耳根,满坡生,舅爷喊我五根根”,这是儿时和伙伴们去刨折耳根时唱和的童谣。不想已经二十年过去了。时间竟是这么奇妙,它一直客观地流淌着,让人人有份,并且可随自己的意愿去调整距离。我们喜欢靠近美好的事物,而童年是美好的,于是永远把童年安置在昨日。当你想回望它的时候,总可以清晰地看见、听到。
瞧,几个小男孩又出去了,撩着弯刀,追着、赶着、唱着。这是年初三的一个下午,冰雪消融已好几天了,只在一些阴暗的角落仍偶尔可见碎冰残雪,仿佛是冬天最后的领地,或者派驻春天的使馆。但不复长久,你没见到嫩芽已在地里或枝头孕育好了吗?干枯的草莽下面其实暗藏生机,睡过了一个季节的土地正在醒来。腐烂在水田里的稻草很快与淤泥混为一体,几个月后它们会顺着秧苗的导管爬到叶稍,重新在暖和的阳光中摇曳,在端午的雨水里悸动。连山上的常青树也蓄势多时,生怕被落叶乔木焕发的活力比下去。最浪漫恐怕是点缀山间的山樱花了,趁未及绿叶成荫之时,花开满枝,尽吐芳华。
好动的小孩是不会错过这些的。燕子在哪里新筑了巢,进山右手边第六条田埂边杉树上的鸟窝里有几个蛋,刺苔、沙棘什么时候适宜采摘,涨水的时候去怎样的沟里最容易拦到鱼,水库的哪个方位暗流涌动,又麻又涩的新柿如何处理才爽口,他们绝对是最清楚的一群。可别以为玩过雪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只能按捺手脚,祖父早已告诉他们爱长折耳根的田埂,他们不会忘记,直到自己成了糊涂的祖父。就算没有嫩叶吐露,折耳根只静悄悄地在地下节节生展,他们也能准确地把它刨出。多脆嫩啊,稍不留意就听到它被折断的声音,嗻、嗻、嗻,慢点,慢点,慢点,不要用力拔它,拿弯刀一点一点把土撬开。可是千万不能用锄头,挖烂了田埂会被骂的。刨不了几处,一双双小手便拽不住了,而折耳根清新、略腥的气味早就从他们的鼻子,经由呼吸道,畅通了肠胃,促使下丘脑发出饥饿信号。
暮色非常柔和,它在不知不觉中将大地笼罩,像男人小心翼翼地抱住女人。你抬头凝望,灰白的天空换作灰暗,竟没留意到,当你回过神来,天色却已暗了下来,接着是更柔和的夜。这时柔和的灯光为一户户人家轻轻地撇出一片空间,彼此可以见到对方的笑容。只有烟花挑衅着夜的柔和,一阵阵猛冲,一声声吼叫,可夜空会很快弥合,吻着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村落。
父母已忘了先前关于怎样吃折耳根的争执。母亲觉得折耳根炒腊肉再适合不过,但父亲还是以为用初一上坟时采回的野葱加辣椒跟它一起凉拌很是开胃解腻。此刻,被分开两路的折耳根在每个人的胃里会合了,睿智地笑了笑。